王培中说的轻巧,可罗宏俊知道,这菜绝对不简单,因用筷子夹了片鱼肉,在黑碟中沾了,尝了一口;又夹了片乌骨鸡肉,在白碟中沾了,也尝了一口,“嗯,不错,肉质极好,这蘸料也极佳。”
王培中点头,“县丞大人要不换个吃法,白肉沾白碟、黑肉沾黑碟。”
“有什么不同吗?”罗宏俊笑着便用夹了片鱼肉,在白碟中随意沾了便往嘴里送。不料刚刚入口,便觉一股苦涩味道,比那生吃的苦瓜更苦、比那未熟的黄瓜更涩。罗宏俊哇的一口便吐了出来,“这怎么回事!”
陈兴刚也吃了两筷子,正觉得不错呢,见罗宏俊竟然一口吐出来,奇怪道,“至于嘛,不就换个酱吗?还能难吃成什么样?”说着,陈兴便夹了乌骨鸡肉沾了黑碟,这一口吃下去,当即也是呕吐出来,“怎么这么难吃!”
见二人纷纷呕吐,王培中只淡淡一笑,“世人看人,要么好人、要么坏人,以为除了黑就是白,搀不得半点沙子……可这纯黑纯白的滋味,一般人也咽不下去啊。”
听了这话,罗宏俊第一个想到的竟是那天被囚山寨地牢时,老道士曾经说过的话——天下哪有纯黑纯白的东西?
王培中夹了片鱼肉放在自己碗里,又夹了片乌骨鸡肉放在自己碗里,“他们现在看着是黑白分明……”说着便同时将鱼肉、乌骨鸡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继而咽下,“可到了肚子里,,谁还分得清是黑是白呀。”
罗宏俊一笑,“您这话,好像有些意有所指啊。”
“明人不说暗话。”王培中放下筷子,“普凌的案子到此为止,已经有人为这件事担罪,不要继续查下去了。”
陈兴可算是明白,感情这是拐着弯的劝呢,应道,“不是已经移交杭州府了吗?这事我们想查也查不了,你得向杭州那边打招呼。”
“县尊,您就不要给我打马虎眼了。”王培中笑了笑,瞥了眼卢俊,道,“听说普宝儿死的那天,杨云峰将衙门口的鸣冤鼓给打破了,有这回事吗?”
陈兴没有说话,只那么看着王培中。
王培中继续道,“鸣冤鼓一直在那,没人敲,什么事也没有,您也有县太爷的体面。可您一旦让人敲了,指不定要冒出多少冤呢,到时候您就是想收手,恐怕也收不了。这事和鸣冤鼓是一样的道理,现在有人担罪,所有的事到底为止,不要继续了,否则您恐怕不仅保不住这顶乌纱,连脑袋恐怕都保不住啊。”
陈兴也是犟脾气起来,“你这是威胁我?”
“不算,也不敢,毕竟您是上面亲自点名下来做官的。”王培中摇头,“大家心平气和、坐下来讲道理嘛。”
“道理?”陈兴笑哼一声,“普凌、普宝儿、林光远,外加青莲寺挖出的五具尸骨,加起来就是八条人命,一个文觉,就能为这所有的事情顶罪?一条命换八条命,他的命可真值啊。”
王培中:“如果大人觉得不够,青莲寺还有八个和尚,九条命换八条名,这总够了吧?”
陈兴:“八条命?这还只是本官发现的,那些没发现的呢?”
王培中手中筷子一停,“您的意思是……要一查到底?”见陈兴盯着自己,又看向罗宏俊,“县丞大人也这么觉得?”
见两人都不做声,王培中将筷子放下,对卢俊道,“吉时快到了,赶紧吧?”
卢俊闻言笑笑,起身召过一个丫鬟,“请夫人出来。”
花厅其他两桌子人先是见王培中对一丫鬟拳打脚踢,后又和县尊、县丞嘀嘀咕咕半天,对四人的对话内容已是猜到天上去了,后见四人神情不对,正惴惴不安间,见新郎官终于要将新人请出来,不禁松了口气,行使起客人起哄的本职工作来。
不料丫鬟去时一个人,回来还是一个人,“二爷,不好了!”
那丫鬟去时还好好地,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一会儿功夫,回来时竟急得满脸通红。卢俊也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那丫鬟瞥了下方众宾客一眼,显得有些胆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卢俊也有些急了,“说!到底什么事!”
丫鬟无奈,只得凑到卢俊耳边轻声低语。
也不知丫鬟到底说了什么,原本好好地卢俊竟是气的头发都竖了起来,转对王培中、陈兴、罗宏俊道,“大哥,二位大人,劳烦做个见证!”
听卢俊话中还带着火气,罗宏俊有些不好的预感,“到底怎么了?”
却听刷的一声,也不知卢俊从何处抽出一柄剑来!
只见卢俊一手握剑,怒气冲冲道,“大人随我来就是!”说着,便引导王培中、陈兴、罗宏俊三人向内宅方向走去。
穿越重重翠帘,尽管不知王府布局,却也知来了女人住的地方。前方屋子门窗之上贴满了红双喜,还有两个搂抱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一见这场景,罗宏俊心底咯噔一声,心底暗道:不会吧……这媳妇儿还没过门呢,就和别人搞上了?如此想着,再看卢俊头上帽子挂的大红团,竟感觉那是个大绿团。
虽说罗宏俊对这个卢俊没什么好感,可毕竟都是男人,这一幕落在谁身上,谁都得发飙啊。罗宏俊下意识的看了眼陈兴,见陈兴也看着自己,果然……两人想一块去了。
卢俊看着窗上的两个人影,当真是气得全身哆嗦,当即箭步上前,走到门口也不敲门,提起右脚便踹了上去!
砰!
卢俊刚进入屋中,里面立时传来一对男女的惊呼声!
陈兴、罗宏俊急忙跟上,刚走到台阶,便听屋中传来卢俊歇斯底里的狂叫,“好一对奸夫**!”
屋中男女惊呼声迭起,接着便是两声痛苦的哀嚎——啊!
陈兴、罗宏俊急忙冲入屋内,却见屋内红纱床上正是一男一女两个赤身裸体之人!
男的趴在床上……其实是无法站起,因为他被卢俊一剑从后背刺入,整个人已经被钉在床上!鲜血顺着伤口溢出,几乎将床彻彻底底的染成红色。
女的已是吓得魂不守舍,只扯着被子胡乱的想要遮住身体,却是一脸的惊惶。
罗宏俊看着男人背影有些熟悉,上前,翻开正面……竟是石纶!
石纶身体还有余温,但呼吸已经没有了。
罗宏俊不由惊道,“这是第九条人命了!你竟然当着我们的面杀人!”
卢俊将剑从石纶尸体上拔出,在衣服上擦了剑上的血,继而晃荡一声丢在地上,“人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罗宏俊反问道,“当着知县和县丞的面杀人,你还问我怎么样?”
“大人难道想抓我不成!”卢俊看向罗宏俊,“《大明律》载有明文,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若止杀死奸夫者、奸妇依律断罪、从夫嫁卖。其妻妾因奸、同谋杀死亲夫者、凌迟处死。奸夫处斩。若奸夫自杀其夫者、奸妇虽不知情、绞。一本夫拘执奸夫奸妇而殴杀者、比照夜无故入人家、已就拘执、而擅杀至死律条科断……”
卢俊背完,有道:“此二人通奸,卢某当场抓获,登时杀死,依照《大明律》,卢某无罪!”
若卢俊是义正言辞的说出这么一番话,说不得还会令人心底发颤,可他偏用一种慢慢悠悠的语调,声音不大,却是让陈兴气得脸上一阵青白。
陈兴急忙问罗宏俊,“《大明律》里真有这劳什子条文?”
罗宏俊可是找机会翻了一遍《大明律》的,其中还真有这条,事实上,这所谓的《大明律》在罗宏俊看来,很多都是屁,比如其中‘凡骂人者、笞一十、互相骂者、各笞一十’,真按这个来,大明是不是就没人骂人了?可大明言官骂人那在中国历史可是出了名的;再有‘凡诈为瑞应者、杖六十、徒一年’,当今皇帝成天修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用脚趾想都知道下面一定会有人假报祥瑞,真严格执行,有人报祥瑞就是假的,然后打六十棍子、发配一年……凡是有人报祥瑞,那都是假的,那皇帝修道不得修到怀疑人生?
所以啊,朱元璋制定这部《大明律》想的是天下大同,实际上压根不可能严格执行。就像眼前的场景,甚至沦落到被人利用的地步。
罗宏俊缓缓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卢俊、王培中,“这是第九条人命!”
说罢,罗宏俊便拂袖而去。
见罗宏俊离开,陈兴也是哆嗦着离去,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却是对王培中道,“派个人送我们回去。”
卢俊、王培中还以为陈兴会说什么骂人的话,不想竟说了这个,不由一怔。
陈兴见状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这地方太大,我找不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