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感情这在陈珂看来就是无心之过啊。看陈珂现在的满脸哀容,要不是知道陈珂之前收了王培中的银子,还真会被他给骗了。
陈兴闻言接道,“是啊,所以这事实在难办啊。”
陈兴这算是比较委婉的拒绝了,原以为陈珂会恼,不想陈珂听了只是笑笑,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东拉西说。
待一顿饭吃饭,陈珂才提议,“这附近有个灵隐寺,去转转?”
自从出了青莲寺那档子事,陈兴可对佛没有半点好感,心底其实也不愿意去,无奈是陈珂提议,也只能去了。
沿途琐事暂且不提,过了山门,便见前方是一大大的寺院,殿宇巍峨。渐渐走近,但见朱漆刷的山门,狮子头的铜环,青白石的栏杆……正上方是一方匾额,上书‘灵隐寺’三个楷书金色大字。
看着头顶的匾额,罗宏俊自言自语道,“杭州不愧是杭州,这寺可比青莲寺大多了。”
灵隐寺不仅寺庙规模比青莲寺大了数十倍,那香客更是多了百倍不止——反正自己去青莲寺的时候就没看到什么香客。但是这里呢?那山门口来来往往的香客,简直数不过来。路过山门时,还听一老年香客说几次上门请灵隐寺的主持做法事,可主持一直忙,一直没见着……由此可见这灵隐寺的香客之旺。
过了耳门,进天王殿,殿内塑着韦驮像,手执宝杵金叉;后面是望海观音,双手合掌,立于鳌头之上,煞是威武雄壮。天王殿后是一香鼎,香鼎之内烛摇香燃、青烟缭绕。再往后,便是一条石甬道,经两座经塔,却是直达大雄宝殿。大雄宝殿三尊大佛,又有莲花宝座,四周旗幡林立,衬着那扑鼻檀香,伴着那盈耳钟声,当真能感到无边佛法。
陈珂在软垫上跪了,朝殿内三尊大佛接连三拜,恰在此时,一个身着红色袈裟的老和尚疾步走来,“不知知府大人大驾光临,老衲有失远迎啊。”
殿内其他进香客人见主持出来,迎的又是知府,当即围了过来。陈珂急忙摆手,“今日本官突有所想,所以来拜。主持还要参研佛法,不用在我这个俗人身上耽误时间……”
躲在后面的陈兴见状发了牢骚,“山门那会还有人求见多少次见不着呢,现在知府一来,巴巴的就跑来了,还出家人呢。”
罗宏俊无奈一笑,“多新鲜呐,又不是只有古代和尚这样,现代寺庙,不是也一样嘛。”
陈珂好说歹说,终于把主持给劝了回去,继而招呼陈兴、罗宏俊,沿药师殿、念佛堂方向漫步而走。
周遭香客穿梭甚是喧杂,可这三个并排缓步而行的人竟是无话可说,场景一瞬间有些尴尬。
过了念佛堂,又转向大悲阁,或是一路无语,就连陈珂也有些憋不住了,“陈大人考虑的怎么样?”
陈兴还低着头闷头走呢,闻言一阵,继而道,“就那样啊。”
陈珂闻言笑笑,兀自缓缓前行,“这件案子现在要是结了,所有人都满意;可你要是继续挖下去,到头来会有很多人脸上不好看啊。”
“是活人都满意,死人可就难说了。”陈兴呵呵一笑,“这是大人的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啊。”陈珂仿佛没有听到陈兴的前半句,只苦笑一声,“做官难,做县官尤其难。你别看我是个知府,可杭州这地方,有总督、巡抚,还有布政使、按察使,四个看我一个,我能有什么意思啊①。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从大局考虑。”
陈兴闻言默了默,“我想起一句话。”
陈珂脚步一顿,“什么话?”
陈兴:“咱们这些当官的呀,满嘴的仁义道德……”
陈兴话说一半,陈珂便打断了,“后面我知道,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罗宏俊被这俩人的对话惊住了,这在上司面前说这话,不是找抽吗?正担心陈珂发作,不料陈珂却是无所谓的一笑,“这话说的没错,假仁义道德、真男盗女娼,说的就是咱们,可不管怎么样,至少面上好看啊。”
见陈珂没有发作,甚至还笑了,陈兴胆子也大了,“就为了那些人面上好看,那些事就都揭过去了?那些人命……”
陈珂抬手,示意陈兴不要说话,“听说陈大人在太白居门口被拦下了,可有这回事啊?”
陈兴不知道陈珂怎么突然说这个,因而点了头,“多正常,狗眼看人低嘛。”
“正常不假,可狗眼看人低嘛,不至于。”陈珂笑盈盈看了罗宏俊,“有句话不知你们听过没有——先敬罗衣后敬人。”
见陈珂看向自己,罗宏俊便开口了,“这和狗眼看人低又有什么区别?”
“此言差矣。”陈珂看向周围来往的香客,“面上不好看,别人凭什么敬你啊?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好马还得靠好鞍呢——别愣着啊,咱慢慢走,这条路走到头,话也就说的差不多了。”
无奈,陈兴、罗宏俊只好跟着陈珂继续往前走。
“相传佛祖释迦牟尼为求大彻大悟,苦行六年,摧残自己的身体。后来佛祖病倒,不得不接受牧女献奶调养,这才恢复了元气。”说着,陈珂回头看了二人,“这个故事,你们知道吧?”
陈兴哪知道这个啊,只得看向罗宏俊,见罗宏俊点头,“知道,怎么了?”
陈珂一笑,继续道,“可现在清规戒律你们也知道。佛祖前脚刚接受牧女献奶调养,后面却说男女授受不亲……这是什么?”
陈兴闻言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自己,道,“你总不会说,这是佛祖忘恩负义吧?”
“当然不是,在我看来,这还是脸的问题啊。”陈珂看向前方大悲阁里的佛像,“刚才在大雄宝殿,那些香客拜的佛像你也看到了,你能想象那金身佛祖吃奶的样子?”
陈兴闻言那叫一个汗啊:佛祖也是爹妈养的,那孩子生下来就得吃奶啊,总不能孩子刚生下、还没牙,就去扒饭吃肉吧?佛祖不吃奶……这和不能接受美女要拉屎有什么区别?不过……理是这么个理,真想象那金身大佛窝在他妈怀里吃奶……这画面还是有些太美啊,一般还真不敢想。
陈兴转眼就想了那么多,一时还真不好反驳;罗宏俊也是一样,只得干笑一声,“这个……佛祖就这形象,吃奶那是小孩子的事了。”
“你……罗县丞既然说到形象,咱们就说说形象的问题。”陈珂笑道,“佛祖游历天下,累倒、病倒,是当之无愧的大毅力者。可……苦行数年、累倒、病倒的人,那是什么模样?这不用我多说吧?街头要饭的什么模样,佛祖就是什么模样——瘦骨嶙峋,那是一定的。”
这点就和陈兴、罗宏俊当初在青莲寺扯淡时说到的胖和尚、瘦和尚一样了。
见二人没有异议,陈珂继续道,“那么问题来了,佛祖瘦骨嶙峋,为什么现在所有的塑像,都是丰神俊朗、一副富态相?”
罗宏俊已经明白陈珂的意思,“还是为了好看……毕竟没人愿意拜一个骨头架子。”
“不错。人们拜佛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活的更好?要是拜的金像都是瘦骨嶙峋,那拜了干什么?期望跟他一样瘦得皮包骨头?真那样,连个活下去的念想都没有!这面上好看重不重要,还要我说吗?”末了,陈珂语重心长道,“佛是这样,朝堂又何尝不是呢?”
想想现代,各个地方动不动就搞面子工程,之前还以为是吃饱了撑的,现在听陈珂这么一说,那简直是相当有必要啊……
想到这,陈兴拍了拍脑袋,“都快被你说服了。真按你这说法,面子比什么都重要,那这官场……也太脏了吧?包拯是官、秦桧那也是官,可见就算是官,那也可以不一样。”
“秦桧可是宰相,包拯?呵,他官最后虽然也不小,可多少人只记得他当顺天府尹时候的事……这里面什么原因,没想过吗?”陈珂说着又是一叹气,“万事离不开一个面子,朝廷尤其是这样。你嫌这里脏,那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人脱光衣服想进来、想沾了这一身的污泥浊水,可扑腾几下还跳不下来呢——这里赤条条站满了人,外面还有那么多排着队的,哪有位置给他?”
说话间,已到了大悲阁门前,陈珂止步,“今天是我私下找你,不干任何公务,陈大人是聪明人,接下来怎么办,不用我多说了吧?”
见陈兴、罗宏俊不说话,陈珂一笑,“对了,把杨云峰和刘鑫放出来吧,无故捉拿佐贰官,这传出去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