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设好了防止他人窥伺的结界之后，明乘风与贺方坚一边用着晚饭，一边讨论了一番刚才发生的事情。
“用杨国那边的话说，这个卢郡守就是个‘棒槌’。”贺方坚不客气地点评道，筷子伸向了碗里的最后一个红烧狮子头，“幸好这里的饭菜不像他那么寒碜。”
明乘风手腕一震，灵力包裹了那个盛有狮子头的瓷盘。在贺方坚“少主这不公平”的喊声中，狮子头从盘子里飘了起来，以优美的姿势栽进了她的碗中。
“他在孟家做了十五年的人质，几乎被卢啸抛弃，一朝却成了卢家的家主，不通御下之道也实属正常。”明乘风忽视了贺方坚控诉的眼神，悠悠地说道。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当了这么多年人质的人，真的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吗？”
“他的眼神太吓人了。”贺方坚突然说道，“少主，他盯着我的时候，我……我觉得背心发凉，就像……以前被那个恶灵盯上时一样。”
“你都见过那么多精怪了，怎么还是这么胆小？”明乘风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那位郡守当然是人类。况且，这里到处都有那位‘羊卿’，就是我的前任司夜使布下的结界。”此言当然只是安慰。毕竟，大宗祝曾说卢啸的长子卢景曜很可能就是死于邪物之手——然而，走了一遭下来，除了那位御兽师布下的结界之外，始终激发着探灵法器的明乘风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可是他们不是都说，卢家惹上了不该惹的东西，前任郡守还有他的儿子都是因此而死的吗？”贺方坚显然也关注着这些流言，“少主，我又不是你，我连法术都不会，现在当了这个司夜使，万一有什么东西盯上了我……”
“说重点。”明乘风对自家书童是什么德行了解得一清二楚，直截了当地说道。
“少主，我觉得你应该给我涨点月钱。”贺方坚瞅着自家少主，可怜巴巴地说道，“还有……再给我加一道护身法术吧。”
明乘风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法术可以有，月钱没得商量。”她还指望着在芳於城的黑市上买些彩砂和龙血墨呢。
“好吧。”贺方坚遗憾地摇了摇头，端起了自己的饭碗，“谁让我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抠门的主子呢。”
明乘风沉默了片刻，突然就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说得没错，卢家说不定真的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啊？！”之前只是随口一说的贺方坚差点没能拿住手中的筷子，“您……您不是说真的吧？！”
“我不知道。”明乘风放下了碗，正色说道，“君毅，等下我打算出去看看，你就留在此处休息吧。”
“上次您说出去‘看看’，然后那个蛛女差点没把我吞了。”贺方坚抗议道，“您不是说真的吧？这里是郡守府，有司夜使庇护，怎么会有邪物呢？”
“所以你就放心地休息吧。”明乘风说道，拍了拍书童的肩膀，“这是命令。”
贺方坚欲哭无泪地看了她半响，只好大口地扒起了饭。
在亥时来临之前，明乘风画好了一打灵符，然后又检查了贺方坚身上的护身法术与院中的结界。之后，在贺方坚哀怨的眼神的注视之下，她施了一个使自己灵体化的咒语，然后就在法器的加持下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院外那道应是“羊卿”所设的感应结界——“羊卿”是御兽师，于阵法一道仅有凝光期的水平，根本无法藉此察觉明乘风的动静。
夜色已深，银白的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空的中央。清冷的月光为芳於城内城的广场镀上了一层银辉，也洒在了巡夜的兵士的胸甲之上，泛起了一丝寒光。
借着隐身咒，明乘风与两队巡夜的士兵擦肩而过，登上了通往一座应该是卢家的议事厅的大殿的石阶。这些十二人一组的士兵应该都是卢家的精锐，手中的长矛全都戒备性地横在身前，与之前驻守在郡守门前的那两位截然不同。
卢景驰好歹也是卢啸唯一的儿子，芳於城与清霄郡现任的主人，为何会住在那样萧索的地方，身边只有两个上不得台面的护卫呢？明乘风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疑问。
根据她之前得到的消息，卢啸才下葬不久，即使卢家的诸位卿士对卢景驰有所不满，也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况且朝廷还从京中派来了一位出身明氏、明摆着就是来监视卢家的司夜使——表现得这么明显才对。
那么，这或许是卢景驰自己的安排？想到这里，明乘风好笑地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此人要么就像贺方坚所说真是个“棒槌”，要么就是另有打算。
当然，如果卢家的父子二人果真都是死于妖邪之手，卢家的这位新郡守是否也会成为它的目标呢？又或许……之前的第一种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卢景驰严肃得近乎瘆人的表情浮现在了明乘风的脑海之中。不知怎的，当他想起那位独自一人坐在灯笼的微光之中、神情凝重的郡守时，另一幅深埋于记忆之中的画面也再度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彼时，她一步步登上了八十一重玉阶，光洁无暇的石阶隐约地倒映出了一个游魂，铺天盖地的痛苦彻底地吞没了她，只留下了一具空壳。
那个表情……似乎可以被称作“悲伤”。直觉告诉明乘风，即使被卢啸流放多年，芳於城的新主人却仍会哀悼自己的父亲。
明乘风再度摇了摇头，将两幅画面全都抛到了脑后，催动了五张“风符”，轻松地跃上了议事厅的屋顶，又向上飘了一截。她需要一个制高点来感知附近的状况，勘查此地是否有什么异常之处。
明氏缚灵师分为两派，一派以剑术为长，一派则擅长阵法、符咒与结界。明乘风属于后者，精神力甚至达到了比她本身灵聚期的修为还要高一个大境界的结丹期的水准。
她闭上了眼睛，神念延伸了开来，在避免触动“羊卿”的结界的情况之下巨细无遗地搜寻着可疑的迹象。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再次催动了风符，顺风飘出了一段距离，踏上了一座宅邸的屋顶——神念延伸的范围毕竟有限，不足以笼罩整个内城，所以她只能不断改变自己的位置。
两个时辰之后，明乘风终于睁开了双眼，蹙起了眉头。此刻，她正站在一座塔楼之上，四下静谧无声。
“看来今晚是白费力气了。”她这样想道，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情却不由放松了几分。激发风符之后，她就朝贺方坚所在的那处小院的方向飘了过去。
灵力环绕着明乘风的周身，她舒展了四肢，轻松地在风中调整了自己的身体，如同游鱼在水中一般飘向了前方。在即将碰上“羊卿“的一道结界时，她就减慢了速度，悠悠地如一片落叶一般飘过了结界，然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一个人影从一座三层小楼的窗口摔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