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可见到营地时已经是午后。
远远的就能看到大马力发动机排出的黑烟,盘在营地的方向。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再走近些,就看到营地周围拉起了铁丝网,多了很多持械的保安,穿的都是黑水公司的制服。西侧的空地上居然还停着一架小型的直升机。帐篷全都不见了,换上了一排排简易房。
马可也不知道那还是不是自己的地盘,带着大家伙进了营地大门,门口的守卫在朝他们敬礼,马可朝他们点了点头。
打电话给黑水公司让加派人手,也不过才三个小时的时间。马可觉得黑水公司再怎么有效率,也不可能短时间调来这么多资源。除是早已布属在营地附近,绝无其他可能。
营地的守卫严密了许多,如果四角再建起塔楼,这里就是半军事化的基地了。
马可问身边的拉蒙:“这些都是哪来的?”
拉蒙也纳闷儿:“不知道,我走的时候还没有。”
营地的大门里,第一间也是最大一间房屋,俞一雯正在那指挥着搬运设备。马可走到她身后:“一雯,这是怎么回事?”一雯回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可,“我们的诊所。”说完回过身继续指挥那些工人。
“诊所?你们这一队不是应该走访周边的村落么?怎么改开诊所了?”马可说着看了看拉蒙,拉蒙朝他耸了耸肩。
“周围的村落也还是要去的,但是遇到重症要送到这里。”马可看了看周围。“我才走了一天营地就变成基地了?咱们可不是为了这些来的。”
“获得信任是一举两得的法子,”一雯回过头,“你干嘛这么大反应?我还跟拉蒙夸口说你一定会答应。”
一旁的拉蒙拉下帽檐,装没听见。
马可看着营地里来来往往的人和车,昨天安静的小村,现在就差炮声隆隆了。马可大叫了一声:“嘿!这里发生了什么?”营地里的人都在紧张忙碌,没人有空回答他的问题,马可的声音像是直接掉在了地上。
“老板!”
熊亮海叫着从一个简易房中跑出来。他赤裸着上身,手里拎着一瓶啤酒。“老板你看”熊亮海指着身后的一切,“这些都是我带回来的物资。”马可顺着熊亮海的手看过去,营地的范围远比之前的要大,中间一大片空地,还有一片停车场。他已经认不出这是哪了。
大海给马可介绍:“简易房,还有他娘的空调和公共厕所。看到那个了吗?那个玩意儿,看到没?那是公共浴室。哈哈,我们能洗澡了。还有那个大家伙,那是净水器。把空气中的水分收集起来,够这里所有人喝的了。”大海说着举起瓶子,灌了自己一大口啤酒。
“我们二十几个人,用的了这些?”夏迎春说,“大海。这都是南美公司送的?”
“一部分吧,有些是黑水公司给的,外面那些保安都是黑水的。”
“怎么运来的?”
“有些是货车,大部分都是靠运输直升机,黑水公司跟这里的军方有交情。你知道的。”
“我们要在这常驻吗?”夏迎春看了看马可,马可没做声。
“即便我们不会常住,走了以后,这些东西可以留给当地人继续使用。这里以后说不定就是一个新的村落。”大海又对马可说,“这里条件太差了,所以我就想——”
马可还是没做声。
夏迎春问:“这嘚话多少钱啊?”
“呃——小夏你看,每个人都有一间,而且都有空调。”熊亮海搂着夏迎春的肩膀,“你看那里,那是厨房。想想看,我们甚至有了一个像样的厨房,以后每天都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运到这。”熊亮海又搂着夏迎春转向另一边,“你看那!小夏,那是你的房间,我给你装了一台迷你冰箱。我们现在有电了,太阳能的。”
夏迎春点了点头,但是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大海推了推夏迎春:“去吧,换件衣服,然后去洗个澡。”
夏迎春回头看了看马可,然后就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了。
“大海辛苦了了。呃——哪间是我的?”拉蒙说。
“呃——这里,这里,哈哈哈哈,这边,这边。——嗨!那件是林患得和林患失的,他俩住一间。拉蒙。那个才是你的。费娜博士你的在这里——这这这——对。”
“费娜博士,请您等一下。”马可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样本瓶,“这个东西还是你来负责化验。”递给费娜后他又说,“请尽快找到合适的人,有结果立即告诉我。”
“咱们有实验室了,”大海手指着营地的西北角上,“在那,设备还在往这运。”
费娜将样本塞在自己包里:“现在我们队内没有植物学家或者具备有机化学知识的人。这些黑色蘑菇先交给我保管。”说完转身回屋了。
“老板。您的房间在这边,营地正中,协调事项也方便。您房间里就有淋浴,不用排队。”
马可看了看大海说的浴室那边,很多人都在那里排队洗澡。心想,‘熊亮海马屁拍的蛮好。可现在营地里到处都乱糟糟的,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忙活着自己的房间,大概也都无心于项目。’
熊亮海拉着他进屋,马可看着屋里如此整齐洁净,心中也是很舒服,他于是又想‘落下的进度日后补上也是一样的,这次不知道要多久,大家舒服些也是好的。也许过的舒服一些,调查的进展会快一些。’他自我安慰着跟大海道了声辛苦。
把大海送走之后马可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一份三成熟带血的牛排。此时马可方才真切的感受到舒适的力量。他躺在有空调的房间里,没有黏黏的感觉和酸酸的汗臭味。他想睡个午觉,还希望能做个好梦。这再也不是什么苦差事了。
马可睡着了。这一觉睡的真舒畅,空调加柔软的床,美中不足是没有做梦。这几十天每天都做梦,折磨的他几乎疯掉。可现在他想做梦,却做不出了。他似乎丧失了做梦的技能,真是造物弄人。
(2)
马可感觉自己刚刚闭上眼睛就睁开了,全无梦境的睡眠,很舒适,但也裹着遗憾。他坐起来,耳中听到外面比之前更加嘈杂吵闹。马可担心会不会是出了乱子,接着又想,‘以外面那种安保的级别,不会这么容易被攻破。运来这么多好东西,他们可定有开心一阵的。’他仔细听了听,音乐声证实了他的想法。
马可拿起床头的杯子,从凉水壶中倒出半杯水,一饮而尽。这一觉睡的真叫舒服。马可放下杯子,从床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打开门,走出来,眼前的奇景把他看呆了。
颜色。到处都是各种鲜艳的颜色。一时间马可没辨出发生了什么事。他肯定自己没有吃那种黑蘑菇,但为什么会产生幻觉了呢?马可揉揉眼睛,定了定神。眼前的色彩都是真实的,并非幻觉。停车场上的车辆被清空了,中间燃起一人多高的篝火。连上营地中间的空地,到处挤满了各种颜色的服装,看的人眼花缭乱,那些服装下装的都是什么人,也根本猜不出。
马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看不出这疯狂的聚会已经持续多久了。他看见了熊亮海。大海他光着上身,马可看看自己,还好,穿着一件T恤。大海头上顶着个彩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支羽毛,手里拎着一瓶酒,在音响旁边左扭右摇,看起来喝了不少。
马可又看见了夏迎春。夏迎春正跟一群鲜艳的颜色围着篝火跳舞,看身形那些鲜艳的颜色里该都是女性。然后是患得患失,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罐啤酒靠在边上一辆越野车前,津津有味的欣赏着那些疯狂的音乐、舞蹈还有人。
一雯和费娜也都在跳舞的人群中。他们的头上都顶着羽毛,这大概就是印第安人的鹰羽冠,这些天都没见过,也许现在的印第安人不戴这些了。那些羽毛也不大可能是鹰的羽毛,可能是火鸡的。马可刚想喊,但是没喊出来,他不想打扰他们,更不想参与进去。
空地上挤满了人。他们用各种各样的鼓打着节奏,各种奇怪的音乐和声响,有的像斧头砍柴,有的简直就像是狂叫的狗。熊亮海就在狂叫,但是叫声不像狗像是青蛙,大音量的青蛙。那些音乐马可从没听过,狂野而有力量。
马可觉得那些五颜六色的家伙应该是本地的印第安人,那颜色是他们民族的服色。马可突然想到,这片景色跟黑蘑菇产生的幻想太像了,只是差了一点愉悦的情感体验。
马可不喜欢派对,尤其是疯狂的派对。他想转身离开,躲回自己的窝里,然后假装睡觉。虽然没人能在这么吵的环境下睡得着。马可这么想着,他没有转身,那样做目标太大了。他慢慢的向后退,准备悄悄的退回到自己简易房里。跟这里相比,简易房更凉快、更安全。
“嗨!你们看!”有人突然嚷起来。马可寻声看过去,原来是熊亮海。他跳上了一辆汽车的发动机盖,拎着一瓶烈酒,顶着火鸡毛做的鹰羽冠。
“嗨!老板——这里!快来!”
马可这才意识到大海喊的是自己。他愣了一下,有点手足无措。等他发现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立即就想转身逃跑。
“呼哈!呼哈!”
有人开始吆喝着,紧接着更多人跟着吆喝。
“呼哈!呼哈!”所有人都嚷了起来。
马可逃不掉了,两个衣着鲜艳的印第安人已经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手。马可身不由己,被拉进了人群,拉到了聚会的中央。一雯和费娜也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他被众人围着,他们仍在“呼哈!呼哈!”
的吆喝着。接着响起了敲鼓的声音,印第安人的鼓声。击鼓声和抑扬顿挫的吆喝声,那声音让人惊心动魄,马可的脑袋里嗡嗡介直响。远处患得患失还有大海举起手中的酒,向他庆贺。夏迎春在用相机拍照。
鼓声响毕,人群让出一片空地,十几个女性跑出来行礼然后跳舞。她们跳舞时脚不离开地面,只是轻柔地滑过地面,她们披着披肩、左臂上盖着毛毯。马可听说过,左臂最接近心脏,代表对他们的家庭、部落成员以及其他亲近的人的爱。马可觉得自己处在幻觉之中,那些色彩还有音乐。尤其是身边的一雯和费娜,此时在笑盈盈的看着他。
恍惚中,马可想起了洪运奎讲过的那件往事。‘二十几年前,洪运奎的那个探险队离开村子前的最后一天,就在脚下的这个地方也举办一个晚会。那时的狂欢是否也跟现在一样?那时的人们是否也像现在一样欢快?’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取悦马可,这也正是马可不敢相信的原因。马可的脸笑着,但眼神里并没有笑意。‘这不是梦,没有水果的帮助,梦境不可能这么真实。这也不是幻境,它太真实。这大约也不是穿越,二十几年前此地可能有我,但绝没有小夏或者林氏兄弟。’
跳舞的女人们散开了,众人安静下来。一个老者走出人群,来到马可面前。老者的装束跟其他人有很大不同,除了颜色更为鲜艳丰富,他的身上还有某些天然的饰物,如鹰爪、兽皮等等,充分显出了老者的权利还有威严。
费娜说:“这位是长老,也是巫师,他在主持仪式,祈求或保佑。印第安人聚会常有的节目。”
马可看了看费娜又看了一雯,他们仍旧笑盈盈的。
长老来到马可面前递给他一件东西。
‘洪运奎当年在那个一个仪式上也获得了奖励,也是宴会风俗。但那是将人带往天堂的迷幻药。一包药粉倒在酒里再加上咒语,就能把人的灵魂带入天国。洪运奎喝了,接着就出现了幻觉,去到了一个什么都是五光十色的世界,山川、湖水、各种动物、各种建筑,就好像全世界美好的东西都在那了。’
马可想到这立即记起了那些黑蘑菇。‘那一定是混合了水果和黑蘑菇,两种东西综合的作用才会产生那样的效果。’
马可一时间愣在那,没有伸手去接。费娜拉了拉他,他回过神来,重新端详着老者递来的东西,那不像是什么药物,而是两个巴掌大的网子。
“拿起它,马可!那是礼物。”费娜催促着。
马可回头看了看费娜,又看了看一雯,一雯笑盈盈的,似乎迫不及待的想看结果。马可很困惑,他一面点头,一面慢慢的把那两个网子接了回来。
欢呼。
所有人都在欢呼。
“恭喜你!”费娜说。
马可点点头,努力的笑着。
“‘捕梦网’是印第安人的传统手艺,以柳树为框,框中织网。印第安人相信,把‘捕梦网’挂在睡房的窗口,可留住美梦。恶梦则会通过网里的小洞流逝窗外,让风吹走。”
“哦?”马可终于知道这玩意叫什么。
‘可以驱赶噩梦?如果是一个月前,这东西对我来可能非常有用。做美梦,不做噩梦,这的确很棒。可是现在自己连梦都不做了。没有梦又要它何用?’马可这么想着,有点失望。如果长老给他的是那种幻药,他肯定一口喝下去。
这一晚马可喝了很多酒,数不清吐了多少次,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的。他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直到有人没命的敲门他才醒来。
又是一夜没有梦的睡眠。捕梦网就挂在他的床头,马可对它很失望,没了噩梦,也没了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