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涯诧异地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两个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却没有率先开口。
打从进了这梨园，陈修便一直在观察。现下看到赵无涯的表现，他心里先松了口气。
“今日冒昧打扰，是给赵师兄赔礼来了。”陈修将姿态放低。
“哦？这话怎么说？”赵无涯脸上露出一丝玩味。
“我这师弟不知天高地厚，先得罪了赵师兄，自然应该赔礼。”陈修神情自若，只说张鲁当日先出手偷袭，对于对方当时气势汹汹的围迫，却只字不提。
赵无涯闻言笑了。
这家伙绵里藏针，其实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带人找麻烦呢。
“那你们，想怎么赔这个礼呢？”赵无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倒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小胖子徐方在一旁听得一乐，他悄悄朝赵无涯比了个大拇指，暗道：“赵师兄这不要脸的功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张鲁一听赵无涯这么说，就要炸毛，却被陈修伸手拦下了。
陈修笑道：“既然是来赔礼，当然是早就想好，怎么赔的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准备送师兄十头狼，不知够不够诚意？”
“十头狼？死的活的？”徐方忍不住抢先开口。
在荒元界，十头狼，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他倒没觉得陈修在说笑，只是以为对方，恐怕是在哪里发现了狼群，自己两个人又吃不下，才到这找帮手来了。
这时，赵无涯也用探寻的目光，看向陈修。
陈修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死的。都说是赔礼了，若是还要师兄，亲自动手猎取，这也未免太没诚意了吧？”
被陈修如此一说，赵无涯反倒不好意思了。他刚才的追问，一半是不想解释，那日围他们的原因。另一半则是打趣，他其实是不太相信，陈修能拿出那什么赔礼的。毕竟刚进荒元界不久，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可这下，赵无涯犯难了。
一边是实打实的东西。跟徐方一样，他对十头狼的存在，并不怀疑。陈修的表现，并不像是无中生有。况且，他也没必要用这个撒谎，最多是有些不过分的条件而已。
另一边，则是自己的面子。他好歹也是荆州修行界，年轻弟子中的翘楚。就算在荒元界，无所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但他心里，有的是另一层顾忌。
赵无涯一直没有开口，神色不明的表情，让陈修心里犯起了嘀咕。
“赵师兄？”陈修只能再度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赵无涯一抬眉毛，恍然地发出“哦”的一声，道：“师弟你客气了，我之前，不过是随便说说。哪能要你们，什么赔礼啊？”
他说完，讪讪地笑了笑。
张鲁惊讶地张了张嘴，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心想，这世界原来如此复杂吗？他这下是真的看不懂了，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头。
赵无涯的转变，让陈修也愣了一下。
“赵师兄不要多心，我们可真是诚心实意的。”
也亏得陈修，能把找人帮忙，说得如此清丽脱俗。张鲁在心里，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无涯再三地推辞，让陈修知道，对方真不是客气。不过，看到领他们进来的小胖子，一副可惜得不行的表情，还有赵无涯脸上，那隐约的纠结。陈修明白，这笔意外之财，对他们来说，也是很可观的。
从那日对方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包含提醒的举动，以及今天所表现出的善意，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陈修从直觉上认为，赵无涯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人。
“赵师兄不用想那么多。这么说吧，其实我们需要帮忙，那十头狼就权当酬劳了，可好？”
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但陈修对赵无涯的观感很不错。对于这样一个潜在的朋友，陈修释放了更多的善意。
“什么忙值得十头狼的价？”赵无涯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们在黑熊林藏了一批猎物，包括给你们的十只狼。赵师兄能帮我们，一起运出来吗？”陈修也不兜圈子了，直接据实相告。
“你们果然进黑熊林了。看来收获颇丰，了不起啊！”赵无涯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一下子给我们十头，太多了吧？再说你现在受伤不轻，先留下傍身。酬劳的话，等伤好了再说吧！”
陈修摇了摇头，笑着道：“不能让大家白忙活，再说，这个酬劳，还真出得起。”
赵无涯一怔，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两人，叹道：“看来是发大财了？”
他思索了一下，问道：“要进老林子多深？”
陈修知道，赵无涯这就算答应了。
他心里一喜，想了想，道：“正常的话，从林子外往里走，一个半时辰应该就能到了。我们出来的时候，沿途还做了标记。”
赵无涯原地来回跺了几步，道：“嗯，我这里必须留人。这样吧，我带十个人跟你去，够不够？”
“够，什么时候能出发？”陈修当然想越快越好。
赵无涯抬头看了看天，道：“这已经中午了，今天进去是来不及了。要不等我把人召集齐，明天一早出发？”
陈修点了点头，道：“好，就这么定了。”
他想了一下，又道：“呃，赵师兄，还有个事想请教一下。”
“有什么，尽管问。”赵无涯正想着有了这笔进项，这个月也富裕不少。他本就有意结交，这下对陈修，更是越看越顺眼。
“你也知道，我们初来乍到。说实话，关于试炼的事，我师傅是一个字都没跟我们说过，真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希望师兄，能给我们传授些经验，给点建议。”
陈修打一进来就留意上，对方竟然能坐拥这一片梨园？心想，这荒元界的水，恐怕深得很。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便向赵无涯，请教了起来。
“你们以前对元界试炼，没了解过？”赵无涯颇为惊讶地道。
陈修和张鲁，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脸上都浮现出莫名的表情。
“该不会是老师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这茬吧？”张鲁一副便秘的表情。
陈修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想的是，恐怕真是这样。
“那我就跟你们说说，这荒元界试炼的一些常识吧。”赵无涯显然看出两人有些窘迫，打了个哈哈。
他略作沉吟，思忖着从哪开始讲。
“试炼的六大原则，想必你们是知道的。其实前面四条，都是废话，最关键，就在后两条。自力更生，优存劣汰。”
“说白了，就是活下去，而且要比别人，活得好。”
赵无涯停顿了一下，见两人点了点头，接着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试炼的期限，定的是一年吗？”
“为什么？”陈修和张鲁配合地发问。
“根据修行界对元界多年的摸索，发现试炼者的年纪超过二十五岁，试炼修行的增益效果，便不明显了。而且更奇怪的是，试炼超过一年，对修行，反而开始呈现负面的影响。”
“所以，试炼以一年期限为宜。”
赵无涯神秘一笑，又道：“那你们知道，为什么会有优存劣汰，这一条吗？”
张鲁依然配合地接过话头：“为什么？”
赵无涯对上陈修若有所思的眼神，将笑容一收，淡淡地道：“因为利益。”
张鲁不明所以地等着他继续说，不过陈修好似明白了什么，在一旁，微微颔首。
“现在可不是荒原界开试的时间，那你们为什么能中途进来？”赵无涯意有所指地看向两人。
不等他们开口，他便自问自答起来：“因为有人退出了，因为没有达到标准，而退出了。他们有的，也许在归园镇当学徒。有的，也许凭着一技之长，在做各种工，做着很多，在外面不会做的事情。但还是，生存不下去。半年，两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只能退出。”
“甚至，默默死去？”陈修静静地吐出几个字。
赵无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对，甚至默默死去。”
“但这不包括五大门派的人吧？”陈修接上了他的目光。
赵无涯摇了摇头，道：“不，只是不包括五大门派的核心弟子而已。”
陈修心领神会地点头，道：“从你这片梨园，就能看出来。”
他心里一沉，试炼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残酷。各大门派在这里，明显已经形成了各自的产业。比如这片梨园，肯定就属于九宫山。
像这种届届相传的产业，也只有五大门派能办到。开明书舍名头虽响，奈何弟子太少啊！所以，在这里，陈修和张鲁，都是无产阶级，属于随时要被淘汰的那一类。
“除了有各种资源、产业的弟子，”赵无涯指了下周围，心照不宣地示意，“你懂的。如果不想被提前淘汰，无非就一样，实力。不论你是进老林子狩猎，还是抢、偷、骗，等等。”
“最重要的就是，实力够强。”
陈修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无涯，道：“我记得赵师兄提到过，我师姐陈霏，是吧？”
“嗯？”赵无涯不明所以。
“我师姐是哪种？”
赵无涯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笑着打了个哈哈，道：“还要不要听了？下面我可要说，交供奉的诀窍了。”
“哦，听听听，师兄你讲。”陈修笑着道。
“一般入不敷出的，就没必要讲了。像你们，一夜暴富，怎么办呢？这里就有门道了。”
“在归园镇里，有一家修行会馆开的杂货店。那里可以按照供奉目录，换取供奉绩点。不过，它只能按照目录规定的八折换。”
“那还有人在那换？”张鲁插了句嘴。
赵无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这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在桃花居换的绩点，只能算当月的。但是在这家店里换的绩点，可以任意使用。”
见张鲁好像还是不太明白，他接着解释：“这么说吧，在这家杂货店换绩点，不像在桃花居交供奉那么死板。桃花居的供奉绩点，多了没用，过期就作废。但是杂货店的绩点，就跟钱差不多。只不过，它是在试炼者之间通行的钱。这个绩点，只要还在账上，你就可以用来交供奉。当然，也可以在杂货店买东西之类的。”
陈修想了一下，道：“就是说，如果我一次性在杂货店，换了足够一年供奉的绩点，那我就只剩下，养活自己的问题了？”
赵无涯点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你可以委托杂货店，每月划扣供奉，甚至免了每月去一趟桃花居。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无处存放，变质，腐烂。”
“差不多？什么意思？”陈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用词。
赵无涯无奈地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会，才道：“这个，你刚刚不是问到你师姐吗？反正你们早晚也会知道的。”
“去年陈霏来这里试炼，抢了一些人的绩点。然后嘛，自然是既潇洒又轻松地，在这玩够了一年。”
“哈？”张鲁张大了嘴，惊叹道，“原来我师姐，这么厉害？！”
他满脸溢出的，都是佩服。
陈修一边笑，一边颔首：“果然，差不多之外，总是有例外的。”他眨了眨眼，看向赵无涯，“赵师兄难道也被我师姐抢了？”
赵无涯好似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意。
他摆了摆手，道：“你师姐出去之后，我才进来的。是莲花寺和我山门中有些人不长眼，自找的。”他顿了一下，接着看向张鲁，“说起来，我找你们麻烦，也算是表明个态度，哈哈……”
“应该感谢师兄的提醒才是。”陈修拱手致意，不是赵无涯来那一下，他可能还在归园镇浪费时间，而且要面对暗地里，不知道谁使出的绊子。
“别这么说，我可不承认。是你们自己聪明而已。”赵无涯伸手打住。
“嗯，赵师兄，那杂货店怎么去？”陈修不再多说，不过把这人情，已经在心里记下了。
赵无涯早就注意到，张鲁背了一个大篓子，里面被茅草遮得严严实实，隐隐有活物。
他也不多问，指了指一旁的小胖子，道：“那就让徐方，领你们去一趟吧。”
赵无涯如此做派，倒是让陈修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他向徐方拱拱手，道：“那麻烦徐师兄了。”又转向赵无涯，解释了一句，“我们带出了几只幼崽，还有一些狼皮，先去杂货店看看。”
赵无涯不在意地点点头，道：“行，那你们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