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过了阳信,武定,齐东,眼见着,山东境内的行程已是近半。下一个大些的府城,就是章丘了。
这一日,一行人紧赶慢赶,约莫在午时初,来到了普吉镇,这正是齐东和章丘之间的一个小镇子。
虽是个小镇,但人口也不少,再加上此时乃是十日一集的圩日,路两旁的各家铺子早早已将门板打开,将店面拾掇齐整之后,伙计们一声声叫卖此起彼伏,分外卖力的招揽生意,路上行人亦是络绎不绝,趁着这圩日转场赶集,为家里添置用度之物。
在普吉镇的八家集用过饭,眼见天色还早,一行人马上就要继续启程赶路了。
阿宁站在食肆外的主街街面上,发现站在此处眺望,镇外不远处,就是巍峨俊秀,绿树葱茏的摩诃顶了。
远望苍茫天际之下,青山耸立,绿意融融,不由让人觉得格外的神清气爽。
阿宁凝视片刻,微微一笑,正要吟诗一首,歌咏一番,青玉已是撅着小嘴,在车辕上催促不停。阿宁嗔笑一下,伸出手去借了借青玉的力,登上了马车。
前边肖野一声吆喝,车队人马缓缓起动。
阿宁在车中坐定之后,不知怎的,竟是蓦地一阵心惊肉跳,她微微低头,想要念一遍道德经,借以定定神,但刚刚起了个头,却怎都无法继续念诵下去了。
紧紧捏着脖子上挂着的玉哨,阿宁心中的不安之意越发分明。若不是青玉就在身旁,此际触机而发,正该起一课看看,心中揣揣究竟所为何事。
眼看车队人马缓慢穿行在市集之中,快要走出八家集的时候,马车前方忽的传来一阵阵惨叫和叫骂声。
阿宁正在窗边,听见声响,想了一想,随手撩起了车帘子,一看之下,却是愣了一愣,随即秀眉紧蹙。
只见一个衣衫脏破的瘦小乞儿,此际被人拿着根木棍抽打得满地翻滚,惨叫连连,旁边还散落着几个脏污的包子,情状看去甚是可怜。
而毒打这小乞儿的人乃是个五大三粗,凶形恶状的汉子。
此人浓眉倒竖,手里木棍雨点般落下,嘴里还在不住的骂骂咧咧:“****娘,你个小杂碎,猪油蒙了你的心了,居然敢偷老子的包子。今天犯在爷爷手里,你小子算是到了头了,抽不死你不算完……”仔细分辨,却并非本地人的纯正口音。
两旁虽然围着不少人,但俱是指指点点,小声评讲,显是亦不敢得罪这个粗汉。有个旁观的汉子看不过眼,大声说了句:“还是个半大孩子,手下容情吧!”
那粗汉棍子一挥,蛮横说道:“滚!谁敢多嘴,老子一起收拾!”
阿宁看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大声冲着那粗汉喊道:“住手,不就几个包子么,至于把人往死里打么?”从自己随身香囊中摸出块碎银子,一扬手就扔到那汉子身前。青玉扯着自家小姐的衣袖,脸上一副莫管闲事的神色,但心中却也是在暗暗叫好,恨不得小姐把银子扔到这粗汉脸上才对。
事发仓促,这马车仍在市集内缓慢行进之际,却从车里扔出块银子来,终究把这小乞儿救了下来。
众人一时都把目光转向这辆马车,和车上那仗义执言的秀美女子身上。
后边的马车也把车帘子打了起来,秦嬷嬷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而笑,一旁的玲珑和林凤颜耳目灵光,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向秦嬷嬷说清了。秦嬷嬷一手带大阿宁,自然知晓她的性子,眼见那乞儿如此惨状,倘若不伸手管上一管,这才不是方宁欢了。
走在最前面的小官人自然也是时时留心在意,听见阿宁声音响起,他微微苦笑,然后轻勒胯下逍遥,让到一旁,留出道儿给后面的车马通过,继而回头扫视一眼,这一眼过去,却让他目光一凝,眼中精光四射,略加思量之后,小官人向肖野说了句话,随即策马往这边行来。
那边厢,打人的粗汉闻听阿宁言语,似是愣在当场,牛眼瞪着车内的阿宁,一时象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原先抱头惨叫的小乞儿,突逢此变,却一咕噜爬起身来,猛地冲到车辕处,口里大声嚷道:“多谢小姐搭救,就让我给小姐叩个头,谢过您的救命大恩罢!”
掌车的马夫唯恐小乞儿一个不慎,就被车轮轧住,于是赶忙勒住马笼头,口中吁吁连声,马车顿时停了下来。
所幸集市里人来人往,车马行进速度原也很慢,加以车夫御马有术,停得也算及时,这小乞儿并未受伤。
但这乞儿一见车马停下,却是忽的怪笑一声,满是污秽的脸上现出冷冷笑容,随即见他手腕一翻,破袖中精光一闪,竟是亮出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
他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腾空跃起,双脚连环踢出,瞬时将车夫踢下车去,继而脚尖再点车辕,腰身一拧,却向车内的阿宁合身刺去。
与此同时,那牛眼粗汉也大喝一声,攥住钵大的拳头,大步一迈,亦是向着马车跃去。。
围观众人眼见形势剧变,俱都一声惊呼。后面马车上的秦嬷嬷眼睛大张,一时已是惊得快要晕死过去,林凤颜紧紧扶住秦嬷嬷,眼中已是惊惧不已,而一旁的玲珑口中荷荷,被吓得腿都发软了。
那乞儿怪笑之时,小官人已是瞧出不对,一见他亮出匕首,小官人登时怒喝一声:“大胆!”
小官人盛怒之下,这一声大喝是在内劲催动之下喊出,顿时如同九天惊雷,动地而来。
那小乞儿和粗汉闻声,身形一滞,其余寻常围观百姓,更是心头剧震,有那体弱胆小的,已是跌坐地上。
肖野和冯战原就依着小官人吩咐,留心着这边,此时见状,亦是惊怒交加,冯战长刀出鞘,立时奔马而来,肖野从怀中摸出一物,拉出引线,继而迅疾向天上一甩,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一只烟火旗令已是升上半空,爆出五彩绚丽颜色。
小官人满脸冷肃颜色,眼中尽是杀伐怒意,电光火石间,他双腿一夹马腹,催动“逍遥”狂奔上前,上身却端然不动,长臂舒展间,胸前的开元弓已经满弦上箭,一放手时,两只箭矢已如闪电般,兵分两路,向小乞儿和牛眼粗汉奔袭而去。
那小乞儿顿的一顿,虽知身后来了高手,却仍是咬牙擎起匕首,刺向阿宁。
那牛眼粗汉也已奋起一脚,竟然是不管不顾,径直踹向车中的阿宁,显是必要将其置于死地。
青玉惊惧尖叫一声,却是奋身扑向了持刀的小乞儿,显然是要替阿宁挡下此刀。
原以为是受尽欺凌的穷苦人家,却没料到是要命的杀手潜藏。
阿宁毕竟是练过几年粗浅拳脚,眼下生死关头,更是将一身的能耐都使出来了。当下她迅疾伸手,一把拽住青玉,猛地用力时,两人已是砰的一声,一同躺倒在马车上。
旋即,阿宁用力蜷曲双腿,正是兔搏苍鹰之势,只待那乞儿近身,就要用尽全身力气,向他狠命蹬去,做这最后一赌。
这个赌注,赌的便是小官人他们能及时杀到,将自己救出。
她已听到他的怒喝,她知道,他一定会全力赶到。
阿宁和青玉这一躺倒,虽是难看,却恰恰避过那粗大汉子的奋力一脚,也让那小乞儿的一刀落空。
而这第一击落空,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次出手。
阿宁看着那乞儿全身一震,嘶叫了一声,继而双目圆睁,低头看时,他的胸前已经多出一枚箭尖。那乞儿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喉中咕噜了一声,继而砰的一声,向前扑倒。
阿宁毫不迟疑,一脚踹出,那乞儿亦是翻滚下马车,眼见着是要重新做人了。
与此几乎同时,那一脚踢空的粗汉亦是一声怒吼,阿宁侧过头看去时,一支银色箭羽的小箭已经几乎连根没入其肋下。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那粗汉身受致命重伤,却仍是牛眼大张,还要攀着车沿,欺身而上时,小官人已经堪堪赶到。
小官人怒吼一声,继而马缰一提,双腿夹紧胯下马腹。这名叫“逍遥”的骏马原就是陪着小官人出生入死的伙伴,自然与其心意相通,此际主人示意,逍遥立时后足顿地,载着小官人一跃而起,那双力道千钧的前蹄,已是以风雷之势顶撞在粗汉胸腹之间,一下将他踢出数丈开外。
围观的百姓又是一声惊呼,赶忙不要命般的跑开,开玩笑!要是被这晦气的粗汉砸到,那可真就是无妄之灾了。
只见那粗汉落地之后,满目不甘,却是口吐鲜血,抽搐不已,已是难能活命。
小官人为免奔马伤及路人,一勒缰绳,胯下的“逍遥”人立而起,口中轻嘶,马蹄刚要落地时,只听得阿宁声嘶力竭的大叫一声:“小心!”几乎同一刻间,还在数丈开外的冯战亦是一声惊恐大喊:“公子!”继而只听嗖的一声响,路旁一间布匹商铺中,忽的射出一支冷箭来。紧接着,另外几家商铺中,也是数枚冷箭,高低左右,封死了小官人可能的几个退路。甚至有一箭,是直奔“逍遥”的脑袋而去。
却原来,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这番毒计,委实是环环相套,深沉难测。
小官人一听阿宁示警,虽不知何意,但下意识间,立刻右脚脱蹬,左脚使劲抻在马镫上,全身左倾,霎时间整个人倒挂在马鞍上。
转眼间,四五支利箭交错射空,但还有支箭,眼见就要射到逍遥头上,只见小官人大喝一声,腰身用力,手中开元弓全力甩出,“嘣”的一声响,那箭矢被猛的撞开,斜斜插到泥路上。
远远退开围观的人群发了一声喊,轰的一声四散,终于不敢再留下观看了,这利箭满天飞,要是不小心来上一记,可真是笑纳不起啊。
但藏在暗处的箭手毫无顾忌,并未因人群四散而收手,一声声弓箭离线之声响起,那箭矢仍是不要本钱般的往小官人身上射来,好在此时,小官人已经离蹬下马,“逍遥”与之早有默契,立时奋蹄沿着街道奔驰,旋即又在远处回头等候。
小官人此时已然知晓,暗中的杀手是冲着自己来的,故而索性侧开几步,将手中开元弓反手击打在阿宁马车所配的马身上,那马本就惊燥不安,如今受了痛击,更是咴咧咧一声长叫,甩开蹄子就拖着马车向镇外方向跑去。
猝不及防之下,马车疾驰而去,车中的阿宁面色紧张,但紧咬下唇,并未出声,只一双素手,静静握住车窗,指节处已是发白。
此时的任何响动,可能都会让小官人分心,不能,一定不能出声!阿宁猛地想起,还要交待青玉噤声,回头看去时,却见青玉已是惊吓得晕了过去。
却好在没过多久,在镇外不远处,已经等候在道路旁的刘管事等人将阿宁的马车拦截了下来。适才肖野让刘管事等人先行一步,在前头等候接应,也幸亏如此,阿宁和青玉也才顺利脱困。
却说另一头,小官人左手提弓,右手拔出一柄腰间短剑,双手同时挥动兵刃,奋力将近身箭矢格开。而冯战也已飞身赶到。不远处,肖野已身形腾空,轻功用到极致处,竟然和冯战先后脚赶到小官人身边。
小官人待冯战和肖野来到身边,一个眼神交错,两人已是立时背靠着背,将小官人护在中间,同时将手中刀剑舞动得密不透风,把数支箭矢斩落在地。
小官人目光一冷,掷剑于地,反手间,干脆利落的引弓搭箭,凝神静气,数息之后,五支箭矢,毫不迟疑的先后射出,其势迅疾如电,绝不回头,那森寒杀意,如同宿命降临般无以抵御。
数声惨叫之后,藏在暗中的几个杀手俱都中箭而死。
暗箭攻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