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纪峰景的阳台上往外眺望能看到远处的兹漓江,夜幕下,兹漓江的两岸点缀着星星灯火。晚归的人们回到了沿着江岸修建的小小吊脚楼,开上灯,或者做着一家的晚饭,或者打开电视看着中央电视台的晚间新闻。
京都为了打造全新都市,大整改了好几次,吊脚楼还是顽强的留了下来。毫不夸张地说吊脚楼是京都人的文化象征,是京都这座城市的灵魂栖息地。现在吊脚楼里住着的都是老一辈的京都人,他们长在那里,以后也可能会在那里离开尘世。
林一看着这闪耀在黑夜中的兹漓江,感叹从自己离开家一个人来主城上大学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了。至于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学法,这个问题就必须先要谈谈林一从小的梦想了。
林一的爸爸妈妈年轻的时候有着一腔浪漫主义情怀,两人结了婚之后就把楼下的门市盘了下来,开了一家影碟出租店。那个时候,在小县城里影碟出租店还不多见,小年轻们约会也没有什么好去处,娱乐的场所又少得可怜,他们就来店里租点影碟回家一起看。
后来林一出生了,两个年轻的父母不舍得把小小的林一丢给其他人照看,就带着林一一起去店里看店。林一再长大一些了,就会自己去店里拿一些碟片回家看。
在林一上小学的那段时间,港风特别风靡,特别是TVB的警匪片,林一经常瞒着爸妈看通宵。林一最喜欢的就是TVB的那段经典台词:“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林一当时就想这也太神气了吧,她以后也要干这一行。
后来,林一就真的考上了京都大学的法学院,也继续在那里读了研。林一本来计划的是在研三的时候考公务员进法院工作,她比较希望以后的生活可以安稳一点,律师的这个行业工作风险太大了,没有在林一的备选项之列。最后选择做了律师,思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景然吧,当她得知景然与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律所的时候,林一的决心就有点动摇了,林一觉得当律师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充满挑战性,就像景然一直以来给林一的感觉一样。
去泰顶,还是林一导师推荐的,导师的直系师弟王国建是泰顶的合伙人之一,也就是林一现在的老大。导师在老大面前夸下海口,说他这弟子头脑聪慧,身体强健,一般情况下都能当搬运工使,多好。林一其实到现在都在怀疑老大收下她的动机不纯。
林一跟着老大积累了不少经验,不久自己就开始独立接案子了。在林一的职业生涯中,她记忆最深的一件案子当属那件“二奶上位案”,当时来委托林一的就是案子中出轨的丈夫。
那人一脸的横肉,脖子上挂着一圈金晃晃的黄金链子,气势汹汹地推开了林一办公室的前门。他大步跨到林一的座位前时,林一都还处在蒙圈的状态。林一反应过来后,迅速地坐起身来,问那人有什么事情,那人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用眼角的余光睨了一眼林一,说:“王国建让我来找你,说你经验丰富,胜诉率还不错,可是你这一小姑娘真有那么大本事?”
林一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但是还是必须忍耐下来,“接了一些案子,可能是运气好吧,结果都还不坏。”
那人把椅子转了半圈,正对着林一坐着,“哦,是这样的,我和我家那娘们过不下去了,想离婚,那娘们死活不肯,我只能起诉了。”
林一有点受不了他对自己妻子的称呼,眉头紧蹙着,“那您有什么诉求?”
金链子男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让那娘们净身出户,早点滚蛋。”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林一不懂为什么夫妻两人会有如此深仇大恨,竟能嫌恶到这般地步。
“她是在有什么不尊重你们这段婚姻的行为吗?”林一问得比较委婉,“呵,她敢?”男人把手交错着放在胸前,“是我和小田好上了,不想要她了。”
哇,这个世界怎么了,出轨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他这气势一出来,原谅林一第一感觉就把他当成了受害人,林一晃了晃脑袋,还是太年轻,还是太年轻。
金链子男子告诉林一,他和妻子结婚的时候,房产证上并没有加妻子的名字,而且这套房子是男人婚前买的,妻子只是出了装修费。现在他和小三好上了,房子自然要留给他和小三住,必须要让妻子滚蛋。
林一其实很想发飙,把这个男人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作为一个律师的职业素养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告诉金链子男人,他的诉求自己已经理解得很清楚了,她需要先仔细考虑一下,明日给他回复,然后就赶紧把他打发走了。
那男人一走,林一就怒气冲冲地冲到老大的办公室,想要质问老大,为什么要把这种破案子扔给她。可是老大此人早已遁走,办公室空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林一气得使劲踹了老大的老板椅一脚,心中那团怒火熊熊燃烧着,十碗绿豆沙都浇灭不了。
那段时间,林一和景然正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着,景然在微信上问林一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去吃个饭,林一秒回,必须有,她正好找不到人吐槽,景然自己就撞到枪口上来了。
景然把车开到律所门口后就给林一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可以出来了,他把车停到路边静静等着。不到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利落的身影从律所的大门窜了出来。
林一看到开着双闪的路虎,有点懵。这是林一第一次坐景然的车,以前出来吃饭的时候,林一总是早早地到了吃饭的地点,没有给过景然接她的机会,所以现在林一有点纠结,不知道该坐到哪个位置。不是说,副驾驶的座位是女朋友的专属座位吗?林一可不敢贸贸然地就坐上去,犹豫了一会儿,林一还是打开了后座的门。
“嘿,您这是把我当成您的司机了是吧,林律?”景然转过身,对着林一阴嗖嗖地来了一句,“赶紧坐到前面来。”呃,好吧,林一被景然白得发光的牙齿晃得脑子直接宕机了,听着景然的话后,乖乖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景然的车上放着一首歌,是窦唯的《上帝保佑》,林一以前听过好几遍,深深觉得窦唯就是天生的音乐人,上天赏饭吃的那种。林一坐在位置上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景然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歌。
“你该知道此刻我正在想念着你,回想以前我们拥有的美好的回忆。一切欢乐和不如意瞬间逝去,现在只是孤单的我和遥远的你。也许你我时常出现在彼此梦里,可醒来后又要重新调整距离。最难忍受不能拥有共同的温柔,心中默默祈祷上帝保佑!”
景然现在是在想念着谁呢?林一默默地在心里胡乱地猜测着。林一偏着脑袋,把头抵在窗户上,一直没有说话。景然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林一今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到了饭店,林一还是没有主动说话的兆头,景然点好菜后,用手在林一的眼睛前晃了晃,“怎么了,林律,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是遇到难题了,那个难题就是你景然。
可是这样的话打死林一也不可能让她对景然说。“嗯,有个案子不想接。”林一一只手拖着脑袋,嘟嚷着。
她跟景然从头到尾地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外加了她对金链子男人的反感。
景然听后并没有附和林一,他严肃地看着林一,“林一,你知道作为律师最基本的操守是什么吗?”
林一没有看到过景然这么严肃地跟她说话,她挪了挪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好,“当然知道,维护当事人的利益嘛。”
“嗯。我们是律师,不是正义使者,不需要我们去除恶扬善。当事人没有好坏之分,我们只需要遵守法律,为他们争取应得的利益。”景然握着服务员刚刚加上的茶水,喝了一小口,“林一,维护法律的尊严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不需要加入我们的情感评判,那样没有任何意义。”
林一正视着景然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正在闪烁着光芒,指引着林一有些迷茫的心灵。
过去这么久了,景然说的那一席话仍然深深地刻在林一的记忆中。那个案子,金链子男人胜诉了,房子完整地判给了他,那个瘦弱的妻子一个瓦片都没有得到,拿到手的只有当初装修房子的费用加上一点利息,接到判决结果的时候,孤独又无助的女人直接在法庭上痛哭出声。
林一没有丝毫胜诉的喜悦,可是也不会很难过。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只是在金链子男人神气洋洋地过来想要和她握手时,她没有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在后面当着离婚律师的日子里,林一帮助过离婚的当事人心平气和地协议分开,算清楚彼此应得的财产;也劝和过一开始闹得不可开交的年轻夫妻,帮他们梳理矛盾,重归于好;一些感情上有危机的亲戚朋友也来咨询林一,林一都尽力帮他们一一解决。
林一觉得她在离婚律师这行工作上总的来说进行得还不错,现在突然就要换方向了,心里面还是有点酸酸的。除了对远方要走的路途的些许担忧,主要还是对这么些时光来的不舍。林一站在阳台上,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润润的,是江边吹来的风太大了么,都有迎风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