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顶上。
曹严华带着杨子凡来到这里后就一直没有说话。
“班长，有什么事吗？”杨子凡只好开口问道。
对方没有说话，舒展着身体，径直走到楼的边缘位置，倚着半人高的围墙，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那是蔚蓝天空的方向。
杨子凡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
“你现在变了，就连胆子都变小了。”曹严华感慨地说道。
杨子凡摇头苦笑着说：“班长，你这样真的很危险，还是快过来吧！”
曹严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接着说道：“那个赵钟鸣真的很讨厌吧！我有时候都想揍他！”
杨子凡心想，那你刚才还和他笑呵呵地说着话。
曹严华接着说道：“可是我不能，因为我父亲从小就说过，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留住一分心思，不能把自己的全部心思暴露在脸上，这样才能活得更好。”
“我一直是按照我父亲的教导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以我现在就变成了这样。呵呵，可笑吧。”
杨子凡不觉得好笑，只是心里有点堵。或许是因为自己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父亲了，也没有机会再去接受父亲的教导。
不仅如此，他还很想问问班长对他留了多少心思，此时的班长在对他讲的这番掏心窝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见杨子凡还是沉默，曹严华转身笑着说道：“其实你可能不知道，我初中时真的很羡慕你！”
杨子凡有些震惊地抬头看向曹严华，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高三（十）班的班长曹严华，可是全校皆知的人物，会去羡慕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学生！说出来都不会有人信！
曹严华一副早已预料到的表情，看着杨子凡感慨地说道：“初三时的你成绩好，在班里一呼百应，还记得有一次，校外人来找你们班里一个女生的麻烦，还是你把班里的男生全聚起来，摆平了这件事。”
杨子凡当然记得这件事，还有那个当初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老是叫自己“子凡哥哥”的小女生。
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那时候的我是隔壁班的，还没有开窍吧，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卑微、渺小、不起眼，呵，谁能想到现在的我们是这个样子。”
杨子凡听着班长的话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里多少包含了几分苦涩。
“行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发生了那件事，我知道你还有阴影，苏晓巧那边我会说服她的，放心吧！”
曹严华拍了拍杨子凡的肩膀，转身离开。
下楼时，曹严华愣了愣，看着正在上楼的郭亮，然后点头笑了笑走了。
……
“子凡，班长找你什么事啊？”
杨子凡还在愣神，并没有听见郭亮来时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郭亮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啊，你怎么来了？”他意外地问道。
郭亮撇撇嘴说道：“看见班长找你，我来凑凑热闹。对了，他找你什么事啊？”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杨子凡犹豫着说道。
“行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不关心。”郭亮摆摆手说道。
他挠了挠脑袋，笑着说道：“那好吧，我们下去吧。”
郭亮却又忽然拉住了他，低声说道：“他没强迫你参加晚会吧！”
“唉，你想太多了，没有那回事儿，他就是瞎说了一些闲话。”
郭亮皱着眉头说道：“那他不会提起你以前的事了吧！”
杨子凡没有说话，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郭亮见状，以为曹严华真的如他所想一般，气得大吼一声：“我找他去！”
杨子凡赶紧拉住他，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打算开解我来着！”
郭亮还以为这又是杨子凡的忍让，哪肯听再听他的解释，执意要下去找曹严华。
“郭亮！”杨子凡也生气了，朝着对方吼道。
看见杨子凡生气，郭亮冷静了下来，想听听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先听我说完，他没有嘲讽我，只是想帮助我……”见到郭亮稍微冷静下来，杨子凡赶紧解释道。
听完杨子凡的解释，看着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郭亮也冷静了下来。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郭亮说道：“子凡，是我太激动了，对不起啊。”
杨子凡摇了摇头，说道：“没事，你也是为了我好，其实是我不好，一直让你担心了。”
“那个，杨子凡……”郭亮忽然吞吞吐吐地说道。
“怎么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啊，咱们俩谁跟谁啊！”
郭亮咬咬牙，仿佛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说道：“我想说，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再自责也没有什么用了，你应该努力从这件事里走出来的，不要老是这幅颓废的样子了！”
杨子凡愣了愣，然后使劲捶着郭亮的肩膀，笑着说道：“我什么时候颓废了！你就是喜欢多想，我们快下去吧。”
说完，杨子凡当先朝楼下走去。
看着杨子凡的背影，郭亮沉默不语。
……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
郭亮一直觉得自己挺对不起杨子凡的，这种歉意就像是一根深深隐藏在他心里的刺。
尤其是每当夜晚降临，这根刺就会显现出来，把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有时候，郭亮走在杨子凡旁边时，这种歉意就会不自觉流露出来，然后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空气开始变得沉默。
注意到这点的杨子凡就会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直到郭亮想通，两人又笑着向前走去。
或许这辈子，郭亮都不会忘记那年初三，就如同现在的高三那般，沉重的作业压得自己抬不起头来，对未来的盲目让他更加提不起学习的劲头。
杨子凡那时就已经成为了他的死党，为了能让他考上好的高中，还会给他补课，而他却因为不想学习，对杨子凡发了脾气。
“如果你能在最后这几个月跟我一起考上重点高中，放暑假后我们就约上你暗恋的那个女孩子，再叫上几个同学，一起出去旅游！人我来约，地方你来挑，怎么样！”
这是杨子凡在某次对他说的话，这让他忽然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学习一下了，为了杨子凡，也为了自己，不过主要是为了那女生。
学习有了劲头，似乎题目都变得简单了。
慢慢的，郭亮的成绩开始进步。
几个月后，他真的就考上了，查到自己的分数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
他打电话给杨子凡，兴奋地说着自己的分数，然后要他赶紧打电话约那女孩子，杨子凡答应了，然后挂了电话。
郭亮太兴奋了，以至于都没有听出对方怪怪的声音和电话那头传来的隐约争吵声。
第二天，当郭亮再次打电话时，忽然就听到了杨子凡父母逝去的消息。
听人说，那天晚上杨子凡跟他父母大吵了一架，好像是因为杨子凡想去旅游，而他父母却因为他的年龄还太小而坚决不准他去。
半夜杨子凡从家里偷了几百块钱，留下了一封信就溜走了。
他的父母出来找，然后就遇上了酒驾的司机……
郭亮没有再听下去，只是蹲下身子哭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杨子凡就住在了乡下的老家，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亲戚们都说会资助杨子凡读完高中，村里也有领导来慰问。
每当有人来的时候，爷爷奶奶会佝偻着身子握住他们的手说着感谢的话，而杨子凡只是站在最后，看着这一切，一语不发。
人们问他时，他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好像失了魂。
人们说杨子凡受的打击太大，都变傻了，话也不会说了。
看着杨子凡这种样子，他的爷爷闷声抽着烟，奶奶偷偷地在家里抹着眼泪。
期间郭亮来了好几次，想要见见杨子凡，只不过都被他的爷爷拒绝了。
直到两个月后，快开学了，杨子凡才说出了第一句话“爷爷奶奶，对不起。我想去上学了。”
正在做饭的两人听着杨子凡嘶哑的声音都激动地哭了。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些日子过得有多么压抑。
再后来，杨子凡渐渐变好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他那几个月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想知道，对于旁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罢了。
而对于杨子凡来说，这是自己不成熟的行为所要付出的代价；对于郭亮来说，这是他一生都要背负的罪恶感。
旁观者冷眼观看，只有身处故事中，才会明白那种悲伤到底有多么巨大，而自己有多么无力。
……
后来开学了，两人进了同一所高中。
郭亮再次看见了杨子凡，因为两人分配在了同一个班级。
杨子凡没有对郭亮提起暑假旅游的事，郭亮也没有再提过。
每次郭亮想要开口时，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或许闭口不言才是最好的吧。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杨子凡又坐在了郭亮的旁边，两人像从前一样的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打闹，似乎一切都没变。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