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若无水殿长剑事，共花论娇不算多
语罢，手中的纸团瞬间被练素素强大的内力化成粉末。
东山小竹林。
鬼奴忠心耿耿地跟随者欧承业，两人先后行着，队伍在距离他们一米之外移动。
“知道吗鬼奴，我现在只觉得好轻松，原来放下负担的感觉如此美妙。”欧承业顾自笑着，继续说道“现在，我终于明白我爹为什么宁愿放弃一切，也要过平静的日子。因为爱！”
话音刚落，鬼奴的眼中突然闪烁着异常的光彩。
“你在为我高兴吗？”欧承业的语气带着难掩的兴奋。
鬼奴狠狠地点头，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
望着鬼奴开心却不舍的眼神，欧承业会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会带你和阿心一起走。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然后再给你找个好媳妇，我们两家隔篱而居。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闻言，鬼奴忽然泪流满面。
“我知道，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欧承业低声说道，仿佛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四下一片寂静，只听得竹叶止不住往下掉的“嗖嗖”声。
欧承业忽然止住脚步，但见他面色一敛，低声喝道“有人！”
话音刚落，大批白衣女子顿时从天而降。
练素素赫然出现在欧承业面前，带着那抹阴邪的笑意。那是胜利者的标志，却隐约带着美人的绝殇。刺眼的白花犹如她身上的白衫一般，令人悚然入骨。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欧承业，似乎要将他撕个粉碎。
天涯，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我很快就会找个人陪你。
练素素仰天长笑。
忽然，笑声嘎然而止。
突来的一阵平地起风云，练素素已经出手。先前在鬼狱见到练素素和莫浪心交手，练素素有几斤几两，欧承业心中有数，自知此次在劫难逃。
鬼奴一把推开欧承业，拼死迎将上去。
“石墨！”欧承业厉声喊道，脚下一转，齐聚内力于掌心，狠狠向练素素袭去。
漫天的血雨带着鬼狱众人的怨恨，染红了枝头的竹叶，沸腾了世间的仇恨。只听得一记“轰”声巨响，鬼奴的身子仿佛秋叶落地，溅了一身的鲜血。除了枯黄的生命回归尘土，什么都没留下。
掌与掌相对，欧承业只觉得自己的内力正源源不断地被练素素吸走。残存的理智在告诉他，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会死在练素素的手上。可是他的爱呢？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莫浪心焦急的神情，那双如夜的双眸正噙着晶莹，痴痴的等他归来。
念及此处，欧承业面色顿时一沉，双目怒睁，瞬时将一身的力量全部输入练素素体内。
说时迟那时快，练素素刚刚反应过来，却已强行吸纳了欧承业这身来自异教的内力，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体内真气四处游走。
正待练素素强压真气，预置欧承业于死地之时，突然天降黑影，慕容轩赫然出现在奄奄一息的欧承业身边。那双看破轮回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这个发狂的女人，在她的眼里，慕容轩看到了愤怒和仇恨。唯独少了爱！
“练素素，得饶人处且饶人。”慕容轩轻扣欧承业的脉搏，剑眉微蹙，随即不再做声，只面色有恙地扶起他。
“鬼狱中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练素素强压怒火，却满脸的大义凛然。
闻言，慕容轩忽然大笑起来“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同样是杀人，还分什么正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练素素的面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无奈体内真气乱窜，她一时之间竟提不起真气来，只得暗自恨得牙痒痒。
欧承业已然坚持不住，一身的气已经散了。
望着气若游丝的欧承业，慕容轩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心中猛然为那个女子揪疼起来。只见他思虑片刻，而后幽然地开口道“你爱阿心吗？”
“我想见她……最后一面。”欧承业的身子开始冰冷发凉。
语罢，慕容轩忽然挟起欧承业，立时施展轻功，消失不见。
练素素正欲追去，岂料已是力不从心，只得眼巴巴地望着两人消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山洞。
腾腾热气自欧承业百汇处升起，慕容轩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只是在那如湖水般淡然的表情下，隐藏着凄凉的痛楚。一生的功力，付诸东流，只为换欧承业一个时辰的命。说他傻也好，痴也罢，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如此清楚，一个时辰对于莫浪心而言，有多么重要。也许，是她最后的希望。
“我用我毕生内力，替你镇住了体内涣散的真气。”慕容轩的语气异常无力，声音近乎飘渺“记住，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过了一个时辰，血脉逆流，真气破体，到时候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欧承业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起身，赫然发现此时的慕容轩已然不是不久前那个俊逸非凡的男子了。
如雪的发丝一如慕容轩的脸色一般，无力而苍白。黯淡神伤的眸子，此刻正闪烁着痛苦的光芒。俊逸非凡的男子，瞬间变成未老先衰的白发少年，该是何等的悲哀。只是一刹那，欧承业忽然明白了一切。眼前的白发男子，是如此的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为了她，他宁愿放弃自己的所有。
“你怎么还不走？”慕容轩愠怒地望着痴愣住的欧承业，此时的他，武功尽废，宛若常人。他，再也不是江湖上那个赫赫有名的“千面神佛”。
江湖人各有江湖伤心事。
“终于，还是欠了你。”欧承业凄楚地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中的柔软竟开始融化，在欧承业如夜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神采。
若真难逃一死，那么至少还有慕容轩，不是吗？
即使是死，也会瞑目。
是的。
路，很长。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可是欧承业明白，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石墨，我很快就会来陪你。来生，我们不做主仆，做兄弟吧！
阿心，今生我欧承业食言毁约，来生再补偿你。知道吗？爱，如此短暂，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若早遇到你，或许我们现在会很幸福。一定会幸福。
阿心，等我，等我。
可是将来，只能让你一个人面对。面对无时无刻的死亡，思念，还有痛苦。
思及此处，欧承业泪眼朦胧“对不起，阿心。”语罢，胸口气血翻腾得异常厉害，他知道，自己的时辰快到了。望着近在咫尺的鬼狱，欧承业百感交集，心中五味陈杂“今生，我欧承业注定了，要负尽所有爱我的人。”
脚步沉重，欧承业用尽全身气力方进到鬼狱，直抵得意宫。
而离别的画面，却已无力挽回。
天可怜见，爱，到此为止。
此生，只求遗憾少一点，别无他求。
夜凉如水，风清如画。枝头残月了无生机，枯黄的叶子积满了院落。正是：满阶落叶红不扫，西风秋雨愁煞人。
无语冷对清秋月，可怜风雨锁芭蕉。
徒对苍天问奈何？
“子俊，今晚的月色真好，你看到了吗？”莫浪心痴笑着望着月亮，而后扭头对着漫无边际的空气柔声细语。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丈夫，正含笑着回望她“子俊，我有你的孩子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男孩，就长得像你；如果是女孩……”
“什么？你男孩女孩都喜欢？”莫浪心疯子似的自言自语，笑在嘴角，却让人看了好不心酸。月光下，她凄婉的美，如此令人心碎。
苍白的月光洒在莫浪心身上，一如欧承业死去时那毫无血色的脸庞。欧承业走了，他什么都可以带走，唯独思念，他带不走。而今，独独剩下莫浪心一个人去咀嚼伤痛和记忆，抱着一堆空气诉说着无限爱恨。
“子俊，我爱你。”说罢，莫浪心将头缓缓靠在空气中，那里，有欧承业留给她一个人的肩膀。
她忘了，她早已忘记，那个属于她的男人，如今躺在冰冷的坟墓里。而他的灵魂，不知飞向了哪个国度。前尘往事，时间磨灭，早晚都会变成过去，再也回不到当初。
此时此刻，生与死，只有一线之差。
也许当初相爱，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莫浪心空洞的双眸闪烁着不属于她的幸福色彩，依稀间，她仿佛看到初次见他时的模样。那双苍白的手，她第一次见到，便已终身难忘。也许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爱上了他。只是她，一直都不曾发觉。
耳边，是他临终时的呢喃：去找慕容轩……
如今的莫浪心，早非当初。日间，她把自己当成欧承业的再生；夜间，她又幻想欧承业的归来。似乎那个男人，从未离开过。也许现实太残酷，谁也不敢清醒过来，去守着最深的痛清理爱的碎片。
赤峰殿。
“参见少主。”众人齐齐下跪。
事实上，每个人都清楚，欧承业已经回不来了，眼前的少主夫人已然疯得不清。可是，谁也不愿意打破现在的局面，无论于公于私。在公，鬼狱这次元气大伤，的确需要有人重震气焰；于私，莫浪心痛失新婚丈夫，实在是此情堪怜。
“花非花，我交代的事情怎么样了？”莫浪心高高在上，衣着欧承业的服饰，美丽的面容带着属于欧承业的冰冷与霸气。
“回少主的话，属下沿着河岸一直寻找，始终没有发现千姑娘的确切下落。不过据探子回报，有人在河流的下游曾经救起过一个女子，样貌身段与千姑娘极为相似。”花非花毕恭毕敬地答道。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千姑娘。”莫浪心冷颜道。
花非花面色一敛“是，少主。”
“无忧宫如今怎样？”莫浪心的面色瞬间异常难看。
“回少主的话，无忧宫最近毫无动静。”花非花继续答道。
闻言，莫浪心冷眸一转，没有做声。
“好了，继续监视无忧宫的一举一动，我要知道练素素的一切。”莫浪心的眼角微微上扬，带着迷人的阴森，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纤瘦的手轻轻一摆，众人便自觉的四下散去。
莫浪心转身下榻，走向练功室。
正邪两种内力在她的体内慢慢融合，转化成了最强大的力量。兴许莫浪心天生骨骼奇佳，竟然让她悟出了修真境。不仅如此，她还自创了一套“玄幻无极”神功，乃世之罕有。
而此时此刻的练素素，正缓缓迈入邪道。她依靠吸功大法，不断吸取他人内力，罔顾自身承受力，已然到了疯狂的境界。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无奈朝来风雨晚来尘。
只是死去的母亲，是否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
她的一双女儿，正在积蓄力量，准备殊死一搏。
生不逢时，得也空；生若逢时，失也得。
也许是前生的冤孽，才有今生解不开的结，还不了的债。她们注定了，要做姊妹，却也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常人眼中那刻骨铭心的亲情，被折磨得只剩下了仇恨。仅仅是报复两字，已不足够描画她们那争斗的一生。刀光剑影，何时休？
江湖人说江湖事，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血雨腥风中。
生命早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只是那最后的遗憾无法达成，所以一直维系着那一丝的气息。破损的容颜见证着属于千痕的爱恨，无情的张扬着她的人生。仿佛已然死去了一般，此刻的千痕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闭双眸，躺在冰冷无温的石床之上。她没有死，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又或者说，是上天对她动了恻隐之心。那残存的怜悯，竟然让她在惊涛骇浪之中存活了下来，只是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千痕全身的筋脉已断，除非发生奇迹，衔接上脉络，否则，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活死人，一如当年的叶子。
“阿痕，哥哥已经尽力了，现在除了她，当今天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救醒你。也许你们命中注定，要一起坚强的活下去。”慕容轩面若白纸，仿佛他雪白的发丝，失去所有青春光彩。
望着妹妹凄楚的容颜，想到她那不堪的折磨，慕容轩忽然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残忍。试问，人性究竟何在？
那瘦弱的肩膀究竟挑起了多少重担，而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也什么都没有做过。
世界上最失败的哥哥，恐怕非他莫属了。
思及此处，慕容轩的脸缓缓凝结出寒冷的冰霜，只是在那看似无情的容颜之下，却埋藏着一颗属于男人的柔情。
生若夏花，等在最绚烂的季节，却等不来本属于她的美丽。
这就是，千痕的毁灭。
鬼狱。夜。
莫浪心整个身体开始发抖，原本苍白的面色，此刻越发白若轻纸，那双冰冷无温的眼眸终于在欧承业死后，第一次绽放出活人的光彩。她缓缓走进那个曾为祭奠千痕而保留下来的房间，千痕正躺在床上。那张被折磨得不能再破损的脸庞，如今正清晰地呈现在莫浪心眼前。谁也无法想象曾经的千痕，该是个怎样美丽的女子，而此刻的莫浪心，见到已被认定死去的千痕，又会有哪样心情？人生最大的幸事，便是失而复得。只是莫浪心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叶子的容颜，现在的千痕几乎和当初的叶子一模一样。没有情感，没有表情，有的，只是一个还未冷去的身体，和被束缚的灵魂。
“阿痕！”莫浪心哽咽着，颤抖着抓住千痕凉凉的手。一摸脉搏，莫浪心的泪便霍然而下，竟当真和死去的叶子一样，筋脉俱断。
“对不起，我救不了阿痕。”慕容轩自门后缓缓走出，一缕疲惫的白发轻盈地散落额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