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是非对错皆是孽，何苦作茧缚一生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鬼狱怎样？就算得到了整个天下又能怎样？
叶子不会回来，欧承业也无法再出现。那些过去，始终无法更改。
挣扎，只是让自己陷入泥泞，然后越陷越深，最后无法呼吸。慢慢的，就会麻木，然后骄傲的仰着头，告诉别人，世界在天上。
泪，带着女子一生的恨，狠狠的烫在千痕冰冷的手背。她的身体开始回温，真气在体内运行，经奇经通八脉。
紧闭了那么久的“死人”终于睁开了眸子，眼神澄净犹如初生的婴儿。能够死而复生，千痕所能感激的，却不是上天。
“阿心。”
这就是莫浪心想要的，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叫她了吧。莫浪心的身子微微颤抖，恍如隔世，怔在那里。
一滴泪滑落，无声无息。
一枝梨花春带雨，出水芙蓉倾牡丹。
精致的五官如镌刻般，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羽睫轻扬，灵眸转动。含英咀华，不食人间烟火。柳眉轻皱，姣花照水胜貂蝉。回眸一笑，百媚生娇。
望着千痕修复如初的容貌，莫浪心笑得欣慰，却如此苦涩。只是一张脸，要了多少条人命？上千个人的鲜血，才换的一个绝世。值得吗？
只是电闪火石间，莫浪心有些犹豫。瞬间，喜悦冲上眉梢。
至少还了一个囫囵的千痕，不是吗？
那么即使要赔上整个江湖，也是值得的。
莫浪心的眉角，扬起淡淡的杀气。眼底，不经意的掠过一抹紫色的光。
鬼狱死牢。
易秋声声歇斯底里的哀嚎响彻整个地牢，后天面无表情的仰躺着，眼神呆滞的望着冰冷的牢顶。耳边是易秋发疯般的诅咒，诅咒他这个无心的男人，嗤笑千痕永不复生的沉睡。然而，他早已失去了知觉，忘记了自己是否还活着，心里只剩下千痕那张残破而哭泣的脸。
“主人。”
一声声齐喝，莫浪心骄傲的出现在后天的牢外，冷冷地望着他。
后天没有反应，依旧想着自己的妻子，没有理会任何人。
“怎么，很难受是不是？”莫浪心森冷的笑着，得意的欣赏着易秋被剧毒腐蚀殆尽的脸，那痛苦的表情，令易秋越发显得丑陋，甚至于恐怖异常。作呕的腐烂气息从她身上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溃烂流脓的肌肤正止不住的滴着黄色的液体，一群群苍蝇团团围住她。
现在的易秋，哪里还是曾经那个千机谷的圣女。
她是上天遗弃的怪物。
等待的，只有毁灭。
易秋止不住的抓挠自己周身的肌肤，刺心的疼痛犹如万蚁噬咬。可是偏偏，她有不甘心如此死去，一直期待着逃离。
“哼，妖女，你别得意。千痕那个贱人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怎么，难道她死了？否则你怎么会想起我来？哈哈哈哈……她死了对不对！她活该……她该死！”易秋恶毒的诅咒着。
“啪”的一声，易秋还未回神，脸上狠狠挨了一记耳光，身子失重，重重砸在地上。
莫浪心阴冷的笑着，却纹丝未动。她的修为早已达到了意的境界，即使不出手，也可以随意而动。
“没想到这样的惩罚，还是没能让你改变。看样子你的善良，早已经还给了上天，成了恶魔。”
熟悉的声音，清澈温婉。一袭白色衣裙，带着幽兰般的清香。青丝轻挽，发髻云鬓；弯眉懒画，朱唇轻点；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动若天之浮云，静若澄之湖水。
易秋整个人都怔在那里“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阿痕？”后天忽然振奋，立刻起身伫立。
没错，出现的正是本来应该死去的千痕。她活了，因为莫浪心，她带着另一个世界的生命，又活了下来。千痕不仅恢复了容颜，甚至于她的武功，也提升了十数年的内力。
一笑回眸，君动，情深。
千痕飞奔向后天，牢内牢外，鹣鲽情深。
莫浪心的眼眶忽然湿润，双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有着另一个欧承业，会是他的重生。又或者，是来延续他未完的生命。人生，那么多的无可奈何，数不尽的辛酸苦楚。莫浪心都尝过了，她现在最想做的，却不是杀了练素素报仇，而是生下孩子，忘记江湖的一切恩恩怨怨。
重新活过。
若早点退出江湖，也许叶子不会死，又或者，欧承业也不会死。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莫浪心沉重的闭上双眼，长袖一挥，顿有万顷巨力，牢门瞬间被击得粉碎。
千痕回首泪眼迷蒙的望着莫浪心，心中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走吧。”莫浪心睁开双眸，茫然而空洞得令人可怕，那眼神仿佛远山的浓雾，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消亡的一天。淡淡的哀伤带着深深的痛楚，让人心酸不忍。
“阿心，我们一起走吧，一起离开江湖的是是非非。我们不要再管什么江湖恩怨了好不好？”千痕紧紧的抓着莫浪心冰冷得微微颤抖的双手，低声哀求着“为了那些看不着摸不到的东西，我们都失去太多太多，我不想你再失去什么了。阿心，收手吧！好不好？”
“我拿什么收手？”莫浪心凄美地苦笑着，带着人间最美的哀伤微微眯起双眼“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失去了放弃的资格。阿痕，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此时此刻，莫浪心终于体会到那些曾对她说过同样话语的人的心态，当时的他们又是怀着怎样不舍的心情，才能对她说出这几个字。原来祝福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只是说出最需要的。而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不要让千痕赴自己的后尘。生离死别，阴阳相隔，又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这种刻骨铭心，不要也罢。
“来人，把他们赶出去，永世不得踏入鬼狱半步，否则，杀无赦！”
莫浪心缓缓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千痕，谁也无法看清她真实的表情。并非莫浪心冷漠无情，而是她太过多情，心中仍然存在着属于她的另一份善良。自己已经失去了，也痛过了，又何必让千痕再重蹈覆辙。
“走吧。”后天感激地望着莫浪心的背影，紧紧环抱着千痕因为抽泣而微颤的双肩。他曾亲眼看着千痕坠入江中，自然能够体会莫浪心的痛苦，那种毁天灭地的伤痛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的。更何况，莫浪心还是个女子。经历了丧夫之痛却能坚强的站起来，下雨的天空没有因为太阳的消失而越发阴霾，这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挨得过来。可是，莫浪心做到了。
欧承业死了，莫浪心虽然疯了一段时间，却因为千痕的出现而恢复了神智，可见千痕在她心中该有着怎样高的位置。如今，为了千痕的未来，莫浪心忍心让千痕离去，这需要怎样的胸怀。
一直以为莫浪心嗜血无情，是个人人憎恨的魔道妖女。今天，后天才明白，莫浪心比任何人都有感情，只是尘世漂浮，她不得不将冷酷浮现在脸上，穿上厚厚的伪装。魔，自古以来，都是被所谓的正义人士逼出来的，不是吗？
千痕的泪，落在鬼狱紧闭的大门之外，她活了，也救活了莫浪心。可是，她也离开了莫浪心，彻底的离开，就像所有误解莫浪心的人一样，在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遗弃了她。这该是多么可恨的行为。可是哥哥，你会照顾好阿心的，对吗？
用你的心，代替阿痕，代替欧承业，好好的照顾阿心。
世间所有的不平都落在了阿心身上，若可以，我千痕愿为阿心承担一切罪孽。上天，看在善良的份上，放过阿心，好吗？你的折磨，该是个尽头了。
“他们走了吗？”莫浪心的声音低沉，带着轻微的鼻音。
“是。”手下毕恭毕敬地回答。
莫浪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掠过一闪而逝的光芒“走了好，走得……越远越好。”她顾自说着，漫无目的的望着前方。
“哼，莫浪心你这个妖女，你会不得好死。”易秋恨恨地无力的诅咒着。
“有那么多条人命为我开路，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冤枉。”莫浪心慢慢踱到易秋牢前，犀利的眼眸令人悚然。
易秋龇牙咧嘴地冷笑着，带着阵阵恶臭切齿地咒骂“你以为让千痕那个贱人和后天一起离开就能平安大吉了吗？你休想，千痕这个贱女人，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那些正义之士会像苍蝇一样，死死的盯着她，把她碎尸万段，然后……”
“住口，你说完了没有。”莫浪心显然发怒了，她之所以不顾千痕的苦苦哀求执意要千痕离去，正是想还千痕一个平淡的人生。如今易秋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正是动了莫浪心心中的尖刺。谁都可以咒骂她莫浪心，唯独不可以这样对待千痕。因为她的人生早已经支离破碎，她不能再让千痕的人生失去完整。
“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千痕就是你的弱点，对吧？哈哈哈哈……”易秋放肆地仰头大笑，因为表情幅度过大，她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止不住颤抖，结疤的伤口不停地流脓出来。
莫浪心的表情逐渐变得怪异，阴邪至极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易秋，易秋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想怎么样？”易秋微颤着沙哑的嗓音慌乱地望着越发诡异的莫浪心。
莫浪心绝美地冷笑一声“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情人，现在剩下的，只有阿痕。无论是谁，如若对阿痕不利，我绝对会，先下手为强！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话音刚落，易秋的眼眸登时犹如铜铃。
莫浪心眼角微微颤动，身后顿时迸发出巨大力量。易秋还没来得及嘶号，四肢已如爆竹一般，被巨力撕扯得粉碎。鲜血溅满了整个牢狱，指头落得满地都是，到处血肉模糊。易秋未死，只是开始哀嚎，刺耳的尖锐，令人毛骨悚然。
“听说在西域，有一种酷刑叫做”瓮刑，就是砍掉人的四肢而后放在醋缸里慢慢死去。“莫浪心顾自笑语，”可是，这太便宜你了，我要你尸骨无存，受尽人世间最残酷的刑法，为你愚蠢的过错赎罪。或许以前你不会相信报应，可是现在，你必须承认。“
语罢，莫浪心冲随处道“取盐来。”
易秋疼得面如白纸，冷汗混着鲜血止不住流淌“莫浪心，你这个妖女……你会不得好死！”
“主人，盐。”
侍从奉上一坛子盐巴，莫浪心笑的如此得意“全部泼在她身上。”
话音刚落，易秋顿时晕厥过去。
“易秋，这你怪不得我。你害了千痕那么多次，毁了千痕那么多年，今天，是你还债的日子。虽然你现在还死不了，可是你放心，等我折磨够了，我会给你个痛快。”莫浪心森冷地说着，看着侍从把一坛子盐巴全部撒在易秋身上。
易秋从惊人的痛楚中醒来，发出地狱幽冥的惨叫，殷红的液体从洁白的盐巴中渗出，随着阵阵作呕的血腥一起消耗着易秋的生命。
“你们全部撤出地牢，把那些犯人全部放了，记住一个不留。”莫浪心突然下令。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那些曾经因为得罪鬼狱而囚困于此的人，系数被放逐鬼狱之外，获得了重来的自由。鬼狱所有牢丁紧随莫浪心之后，全部离开阴森不见天日的地牢，只剩下将死的易秋，被覆盖在盐巴之下，留在了地牢之内。
“易秋，你说的没错，我莫浪心是不得好死，可惜，你是永远都看不到了。”莫浪心嗤笑一声，内力尽发，霎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只闻得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地牢刹那间崩塌。带着鬼狱历代冤死之人的怨恨，这座鬼狱中的炼狱终于毁灭在莫浪心之手。
易秋是最后一个死在这个牢狱之中的，但也会是最后一个。
孩子，如果可以，娘想还你一个清平世界。
一个没有杀戮，没有争斗，也不会有恨的世界。
“你决定放手了？”慕容轩出现在莫浪心身后，雪白的银丝随风轻舞，带着年少白头的凄凉，慕容轩的神情却异常淡然。
“骗得过天下人，却骗不了你。”莫浪心面无表情地站在欧承业坟前，幻夕在落日的余晖中熠熠生光。此时此刻的剑，失去了自己的主人，便没了以往的杀气。有时候平静也需要勇气。
“我……”
不等慕容轩开口，莫浪心赫然转身注视着慕容轩“师兄，你走吧。”
语罢，莫浪心自腰间掏出一块玉佩来，这是叶子临死的时候交给她的。莫浪心清楚的记得，在洛眉和叶子来救自己之前，有个人为将死的自己解毒，这玉佩就是那个人塞进她手里的“这个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后来我送给了师傅。是你把玉佩还我的，对吧？那个在乱葬岗上救我的人，就是师兄吧！”
慕容轩没有做声，只是颔首，他不知道此时的莫浪心心中究竟想些什么。深不可测这些字眼早已无法形容现在的莫浪心，她就像个千年的谜，令人猜不透，摸不着。
“叶子临死前，让我走得越远越好，我没有做到。天涯那么说，娘前也那么说，到最后子俊也这么告诉我。背负了那么多死去的人的承诺，我累了，真的好累。直到千痕的离去，我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希望我远离这个尘世纷争。”莫浪心轻轻拾起慕容轩的手，小心翼翼的将玉佩交到他的手心“叶子临死的时候是希望我去找你吧，可惜我当时未能明白。子俊闭上眼睛的最后遗言，也是希望我去找你。也许，在他们心中，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