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初月缓缓走进一间静寂的书房。
不知为何，她的步伐看上去很是吃力，几乎每走一步双腿都要踉跄一下，细看便会发现她整个身子都在轻微颤抖，像是正承受着某种痛苦。
打从穆初辰的院子出来，她就一直是这种奇怪状态，只有途中遇到了家丁丫鬟向她行礼，她才会努力装成正常样子进行掩饰，随后就是一阵更为剧烈的颤抖。
书房无人，仅有的两扇窗户都被布帘遮住，昏黑幽暗，看不清具体景象，只有幽寒之气不知从哪冒出，沿着腿往上蔓延。
“我回来了。”穆初月站定在书房中间，突然开口，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借着来自门外的亮光，能清楚看到她此时脸色惨白，气息微喘，嘴角还有新鲜的血迹。
“嘭！”
一声重响，书房的门诡异地关上了，房间彻底陷入黑暗与宁静。
穆初月并未惊慌，而是眼神冰冷地看向某个墙角的方向，那里有一团黑雾在翻滚，涌出阵阵刺骨寒气，让周围墙壁都生出冰晶。
只见一个人影从中缓缓浮现，伸出双手拨开黑雾，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准确地说，是飘了出来。
他整个人藏在一件宽大的黑袍里，遮掩得十分严密，看不见面貌，也看不清四肢，仿佛无形的鬼魅附身在了黑袍之上，轻浮于离地面一寸的高度，甚是阴森恐怖。
“一听到弟弟出事，宁愿吞下我的剧毒作为代价也要去看望他，公主倒是痴情得很啊。”那个黑袍下突然传来一阵喋喋的怪笑声，却是难听到了极致，就犹如嗓子被什么给卡住了，又像是喉咙漏风，时而沉闷如渊，时而尖锐刺耳，听得让人心里直发毛。
他无声无息地来到书桌边，看着桌上一炷已经熄灭多时只留下一堆灰烬的檀香，空荡荡的黑帽子转向穆初月，有几分敬佩道：“看来公主还真是把你这个弟弟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宁愿默默承受万蚁噬心之苦，也要强作笑脸多陪他半柱香时间。倘若你再晚回来半柱香，只怕连我都没把握救下你了。”
“少废话，解药拿来。”穆初月声音冰冷，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她雪白的脖子上能清晰见到跳动的血管，嘴角的血液一缕接一缕地滴落在地上，全身筋肉紧绷抽搐，已经痛苦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就是怕你跑出去找救兵，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让公主受苦，还请恕罪。”黑袍无所谓地笑了笑，扬手抛过去一个拇指大小的翠绿药瓶。
穆初月用最后的力气接住，手指推开木塞，只倒出来一颗褐色小药丸，她看都没看，一口吞下，闭眼运功，脸色瞬间好了很多。
黑袍人倒是显得很惊异，“你就不怕是另一种毒药？”
“父亲与石南阳的条约还在，你们不敢冒险。”穆初月擦掉嘴角的血，冷笑出声，似乎清楚这人的来历。
“嘿嘿嘿，不愧是韩靖的女儿，聪慧过人，胆识过人，遇事沉着镇定，能临危不乱，确实有他几分帝王风范。”黑袍人啧啧称赞，十分欣赏地点头说道。
若是有普通百姓听到这段话，必然大惊失色，因为韩靖正是荆国上任皇帝，曾在十五年前某个夜里莫名驾崩离世，只留下遗诏将皇位禅让于石南阳，一时间虽流言四起，民间纷争不断，但也很快被人镇压下去，时间久了，大家左右猜不透内幕，便都渐渐地遗忘了这事。
黑袍人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穆初月，若有所思说道：“十五年前韩靖为了掩护你逃走死在我刀下时，也是如你这般从容平静，还笑着说我三十三天永远夺不走荆国，我当时还不知道他那份自信是哪来的，难道就因为你带走了定国玉玺？不过跟你接触了两次后，我倒有些明白了，原来他并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了玉玺之上，而是你，荆国唯一的公主，韩依然身上。”
穆初月突然气息爆发，引得衣袍舞动，而她眼中恨意凌厉如剑，死死盯着黑袍人，杀气丝毫不加掩饰。
黑袍人仿佛没看见，或者没当回事，他若无其事地走到穆初月身旁，抬手想去抚摸她的脸庞，却被一小缕诡异扭动闪着锋芒的黑色秀发直指喉咙，他停顿了一下，无所谓地撤回手，感叹道：
“我承认你确实不错，一个手无寸铁的八岁黄毛丫头，竟然利用各种计谋逃过了我们严密的追杀，最后不知所踪，让我苦找十几年才偶得线索。你有此成就，当称史无前例，足以写进三十三天的强敌榜，我甚至不止一次地开始怀疑起你的身份，真就只是一个平凡国家的小公主？韩靖临死前看你的眼神，可不是父亲看女儿那般，反而有点看救星一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他突然话语一转，“不过都无所谓，虽然你确实与众不同，心智异于常人，有点难对付，一年前更是让我们也差点栽了个跟头，但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趋炎附势，借势于人罢了，若非穆天钧这个异类，你就算手段再多，又岂能活到今日。现如今，穆天钧已走，你就算真有不凡的背景，恐怕是回天无力了。”
“起码，父亲还没到西域不是吗？”穆初月丝毫没被动摇，望着身前飘荡的黑影，讥讽道。
“不错，我们现在确实不敢冒险，只要穆天钧一天没见着主上，我们就一天都不能动你，但我们十几年都等过来了，也不急这几天。”
“那我们就赌赌看，过了这几天，你还能不能再次抓走我。”穆初月深邃的眼眸中闪过寒光，这样回复道。
黑袍人突然郁闷起来，用难听的声音苦叹一声，“说实话，我压根就没想过再等几天。此次来，其实是打算对你用上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包证不伤你分毫却又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你也不用怀疑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只可惜啊，你们穆家总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死死盯着我，虽然功力远不及我，我要拦却也拦不住，一旦我对你动手，只怕他立马就会去找穆天钧告状，我到时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即使再心急，也只能先等主上拖住穆天钧，而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能多几天好活。”
穆初月听得这话，心神一震，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人。难怪父亲在信中告诉他们还有几天时间可以多作准备，不必担心三十三天会强行闹事或者暗中施展诡计。她也是坚信父亲不会骗她，所以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心有底气，镇定自如，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一些原因。
“对了，来了这么久，都没好好关心问候一下晚辈，是我失礼了。”黑袍人突然凑过来，空荡荡的帽子里只有黑气在翻滚，发出嘲哳的声音，“穆初辰那小娃娃过得可还好，上次受过我一掌，不知伤势已否恢复？”
他虽然知道石云帆的死与穆初月有关，而且大概猜出来是有人顶替太子的身份惹出的事端，但他并不知道那个被众人群殴的替死鬼就是穆初辰，所以还以为刚刚是穆初辰旧伤复发，这才来人唤穆初月去看望。
“虽然他是痛苦了一段时间，不过在我亲手杀了石云帆后，已经好了不少了。”穆初月淡然道，没打算告诉他是穆初辰杀的石云帆，否则只怕会引起他的怒火，穆初辰现在重伤在床，实在受不得半点创伤了。
没想到黑袍人并不生气，反而诡异地笑了起来，“你不必激我，石云帆名义上虽是我的弟子，但确实废物一个，他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倒是你，我愈加感觉穆初辰对你来说无比重要，似乎，是你的命门？”
“我劝你别想着动他。”穆初月语气冰寒，让黑袍人身周的黑雾都凝结出了冰晶，哗啦哗啦接连掉落在地，碎成虚无。
黑袍人极有兴趣地轻咦一声，随后又不为所动地说道：“放心，他一个丹田破损的废人，我还不屑出手。反而他若知道我这个仇人在这，只怕早就双眼血红，冲来报仇了，怎么，你刚刚去见他没向他明说吗？”
“你觉得我会害他吗？”
“确实，仇敌站在自己家里，却又杀不掉，只怕会气得走火入魔。”
穆初月脸色露出不耐之色，“你今天来，到底所为何事。”
黑袍人招了招手，一本记录江湖大小事件的书籍从墙边书柜上飞出，稳稳落在他衣袍凸显的“手”上。
他帽子微摇一下，书籍便自动往后翻一页，也不知这么黑暗的环境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书上的小字。
他一边点头，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边发出刮锅锯铁般的声音，一句一句说道：
“并不多，也就四件事。”
“第一，确定穆家还有没有穆天钧这样的异类，这个我已经得到结果了。”
“第二，想恐吓你，顺便给你点压力，最好让你自乱手脚，寝食难安，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你就已经濒临崩溃了，能省下不少事。不过很明显，我这个目的没有达成，貌似反而激起了你的斗志，唉，就当我做了件好事吧。”
“至于第三嘛，只是想好心告诉你个消息，你的二叔三叔，恐怕暂时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