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的史康忽然起身弓腰，猝不及防的江博士只感觉自己肩膀被大力按压了一下，身旁的男人已经跃上了生态板会议桌。
油光锃亮的奥康皮鞋用力一踏，史康在会议桌上狂奔向张鹏，主位的赵安乐能闻到流动的风带来的劣质古龙水香味——还有同样廉价刺鼻的鞋油味。
这种涉谷八十年代盛行的“男人风尘气息”令赵安乐大脑发昏，下意识后仰身体屏住呼吸。
黑色西装裤紧贴着史康健硕的大腿，勾勒出的鼓胀肌肉充满了爆发力，两条长腿跨过赵安乐头顶，腾飞在半空中的模样俨然是一头灵动迅捷的黑猎豹，落地的下一秒，传闻中的北方猛禽之王就擒拿住了抽搐的中年医生。
会议室内过半的人起身离座，聚在一起，像一群惊惶失措的躲树梢上围观黑豹咬碎羚羊喉咙的短尾猴。
“疼、疼疼疼疼！放手！你干什么啊？”张鹏惊恐的尖叫，“赵总！赵总？这是什么意思？”他实在没搞懂，自己一个勤勤恳恳干了十来年才贪污了四十万的精神医院副主任，医学败类史上都不配留名的一个小医生，何德何能受这幅待遇？
“你被污染了？”史康居高临下的审问。
张鹏手脚凉的吓人，移开眼睛不敢和史康对视，哀求的看向赵安乐。
回神的赵安乐微微摇头：“先给他上手铐。”等史康接过手铐将张鹏双手铐上，赵安乐再说：“脚上也来一个。”很快，张鹏的脚也被一齐铐上。
赵安乐问：“你之前的反胃呕吐和疼痛，是怎么回事？”
张鹏脸色惨白：“我、我、我……”他大脑空白，过于的焦急紧张，毛孔中不停分泌出汗液，视线模糊成一团，很快连气都开始喘不上，像只被铁棍敲断了脊椎的野犬。
赵安乐叹了口气，受现代各种荒诞的影视剧、漫画、小说的影响，被武直和东风越野请来黄石山的客人绝大部分都带有被迫害妄想和靶场恐惧症，看总负责人赵安乐的眼神就像看黄石山的杜月笙，赵安乐有时路过和看守打句招呼，都会被怀疑成在下“乃伊组特”的命令。
赵安乐挥手——担心被张鹏误认为“拉出去枪毙”，又换成了淡淡的笑容：“你别太紧张，我们并不是质问你，而是询问，是在担心你的身体状况。这样吧，你吃了中饭没？”
助手上前：“后厨采购的才回来，大家都没吃。”
“你带张医生去吃饭，顺带洗个热水澡，让他冷静一个小时。”赵安乐吩咐。
助手点头，赵安乐再附耳：“让张鹏给家人打个电话，安一下心。”
助手将张鹏拖了下去，赵安乐揉揉太阳穴，随口问：“都一两点了，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份虾仁炒饭。”江博士举手。
陆续有人发言点餐，“风车面包和法式烤洋葱汤”、“糖醋排骨，山药豆腐汤加一份饭”、“汉堡套餐”等。
助手一一记录，再和基地的三个餐厅沟通。
赵安乐转头：“史康，你吃些什么？”
“三号餐厅的营养套餐A吧。”史康说。
“营养套餐？是那种不放调料的？”赵安乐点了一份韭菜鸡蛋、玉米排骨汤加白米饭的套餐，“污染这种东西，你怎么看？”
“问我一个大头兵有什么用？”史康朝前头努努嘴，“那些人才是你该问的。”
餐点很快就送了过来，江博士接过虾仁炒饭和附送的一份紫菜鸡蛋汤，史康捧着绿色的塑料餐盘坐在他身旁：“这么喜欢吃炒饭？”
“也许以后就吃不到了，趁现在能吃，多吃点。”江博士扳开一次性筷子。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江博士夹起一块虾仁送进嘴里，“目前我关心的是近地轨道上的天宫四号空间站。”
“你一个生物信息学的关心空间站干什么？想搞太空栽培？”史康不解。
“所以说。”江博士再度夹起一块虾仁，“你看到的是虾仁，我看到的是整个大海生态圈。”他吃掉虾仁，用筷子指向天花板：“关心天宫四号的不止是我，整个黄石山学术界的人每天都在心惊胆战的眺望天空。你看过流浪地球么？也许不远的将来，我们就要上演流浪人类了。”
“什么玩意？”史康一头雾水，从虾仁跳到天宫四号再跳到流浪人类，这是什么清奇的逻辑？
“很简单，就是我们伟大的二号上帝，能不能将祂的影响力延伸到这颗星球的近地轨道。”
“二号上帝？谁？”
“文盲都不会像你这样缺乏联想能力。”江博士说，“二号上帝不就是梦中星球的造物主么？”
“这跟天宫四号和流浪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史康纳闷。
“你可真像一只草履虫成精。”江博士无可奈何，“跟天宫四号有什么关系？天宫四号是人类面对神的最后防线！”
“我还是搞不懂……”史康很尴尬，“你能不能用一个高中毕业生可以理解的方式来进行说明。”
江博士神情有些暴躁，他摁下圆珠笔，在a4纸背面写写画画降压：“这很难理解么？祂能够在世界各地拉人入梦，上万名玩家中，甚至有一个来自秘鲁马德雷德迪奥斯河的亚马逊野人，梦中祂还能随意的重塑我们的现实身躯，而我们甚至不知道祂的真身是什么，又藏在哪个角落。如果神想灭世，我们又该怎么反抗？”
“没错，我们反抗不了，只能逃。可我们又能逃到哪儿？神的触角遍布整个地球，我们只能向地外逃，可目前的太空技术甚至不支持我们在月球上长久的生存……唯一的活路，就在天宫四号身上，也许神无法影响近地轨道上的人类？要是真的到了最糟糕的时候，地轨生存计划就是人类唯一的路。”
史康瞠目结舌，他只察觉到六月的黄石山上栀子花和野玫瑰成片成片的盛开，翠鸟和白鹭群聚在苍翠的荷湖，柏树上的夏蝉酝酿着午间的摇篮曲。
他有时候会嚼着草根，懒洋洋的躺在后山的槐树下，聆听六月的清风和花香虫鸣，结果今天江博士忽然从天而降，摇着他的肩膀振聋发聩的说人类已经到了亡族灭种之时！我们的太阳马上就要熄灭了！
史康惊骇欲绝的抬头，太阳挂在一亿五千万公里之外活的比谁都好，可江博士面色沉肃的告诉他虽然现在还好好的，但俺寻思将来总有一天会熄灭，所以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俺寻思……江博士这个俺寻思，是寻思到了50亿年之后？
“你以为我大题小做？”江博士斜眼，“二号上帝能随便拉我们入梦，还附赠一颗物理引擎完美的星球当梦境，难道就不能杀光我们？地轨上的天宫四号代表着我们好歹能用科技反抗一下上帝，如果天宫都沦陷了，人类就失去了唯一的选择权，变成了一群直立行走的家猪。”
“现在该担心的不是梦境中的污染出现在了地球上么？”史康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污染在外星球上猖獗了一百年也只灭绝了一个大洲。”江博士冷笑，“我们的星球上却居住着一个不知深浅、也许下一秒就能灭绝全人类的上帝，不过那群政客倒是挺乐观的，还想着外星球殖民。”他炒饭也懒得吃了，翻开报告：“上面说苏安特一百年前就已经是核裂变文明了，我记得我们一百年前还在玩着开花弹，最厉害的武器叫什么？马克沁机枪？”
江博士再翻了几页：“这里写着张浮鱼身边还有一个可以自动跟随的机器人，也许苏安特比我们想象的更厉害。就它还不是这颗星球的霸权国，一个叫浩法的国家曾经入侵并殖民过苏安特，一百年过去，浩法又该发展到什么程度？外骨骼装甲？核聚变？甚至殖民伴星？”
史康在一旁干瞪眼，他看完资料，就只记得一个硬抗两枚沙皇炸弹的第二使徒。
还不到一个小时，张鹏大步走了进来，大家都在唏哩呼噜的填饱肚皮，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洋葱汤和糖醋排骨的味儿，赵安乐慢悠悠的喝着玉米汤，眼眶发红的中年医生来到他面前颤声问：“赵总，这是我和家人的……告别电话？”
侬脑子有猫饼啊？是不是黑客帝国看多了？赵安乐无语的放下玉米排骨汤：“这件事完后，签了保密协议你就可以走了，你现在做好准备了？”
“做好了。”张鹏深吸气，“我想请一个人上前来配合我一下，也许很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