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十幅画。
第一幅画,是一个偌大的庄子。
庄子里的人儿脸上带笑,各有所为,或除草、或浇水、或喂马、或扛着锄头、或挑着担子。充实富足,幸福美满。屋角还蹲着一只小狗......好像是只狐狸。
第二幅画,庄子里多了一个小娃娃。
一位妇人抱着娃娃,正在逗着屋角的那只狗,或者是狐狸。周围的人儿,依然匆忙殷实。
第三幅画,小娃娃长大了些,成了一个小男孩。
妇人牵着男孩的手,和那只狗......狐狸,追逐戏耍。
第四幅画,是庄子的夜景。
妇人带着小男孩睡在卧房里,那只狐狸睡在床下的脚榻上。男主人在灯下看书。
第五幅画,一群贼人趁夜围住了庄子。
贼人们身骑大马,手持长刀,带着一股子冲天的戾气。
第六幅画,庄子遭了灾。
贼人的火把点燃了庄子,手中的钢刀反射着冷光。其中两个贼人在马背上指挥着,庄子绽放出了血花。
第七幅画,以命护子。
妇人从窗台将孩子送出,男主人抵着门,一柄长刀贯穿了胸膛。妇人将孩子塞进一个女孩儿怀里。脚榻上的那只狐狸,不见了。
第八幅画,父母双亡。
男主人倒在血泊中,妇人亦是未能幸免,后心捅进了一柄长刀,嘴中喷出一口热血,倒在了窗沿上。
第九幅画,逃亡。
女孩儿学着妇人的模样,怀抱着小男孩,躲在山道旁的灌木丛中,瑟瑟发抖。灌木丛外,是一大片火光和深沉的夜幕。一群贼人在山道之中张望。
第十幅画,得见天日。
姐姐带着小男孩,还有一位老人,生活在小茅屋里。
最后一副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我在唐家庄等你。
......
“啊啊啊!”
唐非嗔双手抱住脑袋,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只是潮水一片浑浊,唐非嗔理不清思绪,亦辨不明真假。
“爷爷!爷爷!”
唐非嗔趴在老王头的尸身上,痛哭流涕。
......
小半个时辰之后,唐非嗔抹了抹脸,将老王头放在了简陋的床榻上。
“唐家庄......”
唐非嗔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偌大的庄子。奇怪的是,虽未见过,但却熟识。
“爷爷,你等我!”
唐非嗔跑出茅屋,手里拿着十幅画卷,向着唐家庄的方向而去。
唐非嗔早就认出了画上的字迹,那是唐心月的手笔。
一路上,唐非嗔的脑壳一直隐隐作痛,时而浮现出一些似曾相似的面容,时而闪过一些纷乱的刀光剑影。
跌跌撞撞,唐非嗔来到了破败已久的唐家庄。
唐非嗔打开手里的画卷,画上的庄子正是此处,只是光景不再。庄子的大门已经坍塌,只剩下两边的土墙。
走进大门,唐非嗔四处张望。
“这边应该是池子,这边是马厩......第二进院子是大厅,第三进院子是东厢房和西厢房......后边的三进院子是书房和花园......”
唐非嗔边走边看,脑海中已然复原了当初的景象。
花园中,一位妇人带着一位孩童。书房中,一名男子灯下看书。金鱼池里,洒落着钱币和石子......
唐非嗔走到第三进院子,来到了一间屋舍前。
屋舍前铺垫着青石板,只是青石板上有些发黑的印记,是血迹......大片的血迹......
唐非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手里的画卷纷纷滑落。
“爹!娘!孩儿回来了!”
唐非嗔哭喊一声,记忆的碎片在这处庄子里重整复合。
“羊儿叫,马儿跑,小花狗儿四处闹!”
唐非嗔开始在庄子里狂奔,时而大笑,时而恸哭,一副失心疯的模样。
“你看花儿笑,小鸟枝头闹。燕儿飞进屋檐下,大雨就来到!”
记忆如同泉涌,唐非嗔脑子里忽然有了很多歌谣。
整整一个时辰,唐非嗔将整个庄子跑了一遍,跑的累了,就走向了铺有青石板的屋舍。
这间屋子并未损毁,还保留着当时的模样。凌乱的被褥,掀翻的桌椅,滚落的烛台......
唐非嗔透过泪水打量着屋子,泪水映照出了当时的景象。
......
“夫人,快快醒来!”
员外爷冲进屋子,反手关紧屋门,门外是混乱至极的喊杀之声。
“呀!”
妇人从噩梦中惊醒,抱住了怀中的孩童,床边脚榻上的那只狐狸也是睁开了双眼。
“夫君,何事慌张?!”
员外爷背靠房门,死命的抵住。
“夫人,快快带着孩儿逃离!有贼人打杀进来了!”
妇人看向窗外,朦胧的窗纸渲染着一片火光和鲜红。
“砰!”
屋门传出一声剧烈的碰撞,似乎有人撞门。
“夫人!莫要再耽搁!快快从后窗......”
男主人话未说完,只听“噗!”的一声,长刀从门缝之间刺出,穿过了胸膛。
“砰!”
一个贼人踢开的房门,男主人面带惊恐,重重摔落在地。
“大当家,二当家!女眷在这儿呢,还有个孩子!”
在两位当家踏入房门之时,脚榻上的狐狸跳上案桌,撞开后窗逃跑了。
“求求你!放过我们!”
妇人脸色苍白,紧抱着怀中的孩童,向着敞开的后窗挪去。
“放过你们?”其中一位贼首开口笑了起来,“你丈夫做官的时候,可没有放过那些劳苦的百姓?”
“征收赋税是朝廷的命令,我丈夫也是迫不得已。”妇人已经挪到了案桌前方。
“三倍的赋税也是朝廷的命令?”贼首的声音冰冷,“算了,多说无益。砍了!”
一声令下,踹门而入的那名贼人举刀走来。
两名贼首似乎极其放心,转身走向庭院,指挥起其它的贼人。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妇人看着贼人脸上的笑容,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看来自己的清白之身是保不住了,可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孩子呢......
就在这时,一位年纪尚轻的女孩儿从窗户外边站起身来。
“夫人!把孩子交给我!”
妇人满面惊恐,并不认得这个女孩儿。
“来者何人?!”
贼人也是吓了一跳,看着窗外那位穿着水蓝色短衫的女孩儿。
“夫人,我会照顾好他的,相信我!”
女孩儿面色焦急,伸出双臂。
妇人紧盯着女孩儿的双眼,霎时间又转头看向了床边的脚榻。
“管你是谁!纳命来!”
贼人冲向了妇人。
妇人回过头来,看向女孩儿。女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
“唰!”
刀光一闪,劈砍在妇人的后心。
妇人将手中的孩童一抛,女孩儿稳稳接住。
“噗!”
妇人张嘴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溅在了孩童懵懂的脸上。
女孩儿紧紧抱住孩童,转身一闪,没入了后方的山道之中。
贼人看傻了眼,分不清楚是人是鬼,一时慌了神,跑出屋门,来到庭院中。
“大当家的!有两个孩子逃掉了,往后山去了!”
“两个?不是只有一个吗!”
“不知道从哪里又跑出来一个!”
“废物!两个孩子都看不住?”
“不是......是那个......”贼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见鬼了吧......
“老二,你们几个去找出那两个娃娃,勿留后患!”大当家的举着长刀,指向后山的方向。
“哥几个,随我来!”
二当家策马跑进后山,身后坐着一个小妞儿。小妞儿一身红色短裙,粉雕玉琢。
......
唐非嗔强忍着泪水,一时间呆愣在屋子当中。
愣了好一会儿,唐非嗔翻过后窗,向着后山的小道走去。
一路上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前方出现一道人影。
唐心月。
“你......”唐非嗔停住摇晃的步子,“你是谁......我并没有姐姐......”
“我是谁不重要。”唐心月一改原来的打扮,竟然穿上了一身黑色官服,“重要的是你必须得知真相!”
“真相?”唐非嗔笑了起来,“我要真相做什么?”
“你需要知道真相,然后去找他们报仇!”唐心月指着贼人们山寨的方向。
“报仇?”唐非嗔又是一笑,道“你知道吗,今天我回家,就是为了找你和爷爷商量婚期。如果你们没有意见,一个月之后,我就要成婚了,你知道吗......”
“你不能娶她。”唐心月摇了摇头。
“不娶她?那我娶你,你可答应?”唐非嗔紧盯着唐心月。
“弟弟......”
“别叫我弟弟!你不是我姐姐。”
唐心月躲过唐非嗔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何让你上山?”
唐非嗔摇了摇头,此时已不能思考任何问题。
“为的就是里应外合,报仇雪恨。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唐心月握紧了手里的长刀,“如今,我已是公门中人,官府已经答应派兵剿匪,就等你的情报了。”
“我问你,”唐非嗔并未打算说出什么情报,“爷爷为何自尽了?”
“其实......你不该叫他爷爷......”唐心月紧皱着双眉。
“为何?”
“因为是他把贼人带去了唐家庄。那一日,正是大部分家丁护卫回家探亲的日子。”
“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碗粥吗?被我打翻的那碗粥。”
唐心月从小就是聪慧过人的孩子,极少犯错。所以,唐非嗔稍微一想,便记忆起来。
“那碗粥里有毒。不,应该说那一锅粥都有毒。”唐心月冷下眸子。
“爷爷......他最后不是把蒸锅粥都倒掉了吗?”
“应该是于心不忍吧。整个庄子几十条人命都因他逝去,还算他有些良知,没有再加害于你。”
“如果当时他没有倒掉那锅粥呢?”
“那我当天就会杀了他。”
“可你今天还是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
“我没杀他,他是自尽的。在我把那些画卷给他看了之后。我亲眼看见他了结了自己。”
“你好狠的心......”
“他就不狠心了?”
唐非嗔不知如何作答,双眸的泪水又是滑落。
唐心月面色纠结,踌躇了一会儿,而后快步走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唐非嗔。
唐非嗔在唐心月的怀中晕了过去,在那一片香甜之中。
......
入夜,唐非嗔醒转过来。
“你醒了?”
唐心月温柔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很香......很甜......”
唐非嗔在唐心月的怀里蹭了蹭。
“弟弟,别回去了。无论如何,官府已经开始注意他们了。”
唐心月担忧的看着唐非嗔。
“再给我些时间......不用太久......”
唐非嗔把脑袋埋在唐心月怀里,声音囫囵。
“我拖不了太久。”
“最多能拖多久?”
“最多......给你半年,让你去做个了结。”
“够了......半年之后,我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