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堰此地蜀绣极负盛名,多是以家族产业存在,手艺一代传一代,不分男女。其中每一代手艺最好的就会成为当家,若是男子当家,婚嫁皆按常理,女子入门;但若是女子当家,则由男子入赘,此后的孩子随母亲姓,可以看做是男子入门。
在江堰的蜀绣大家族里,孟氏一族最负盛名,惜菱的姥姥孟老太太就是当年孟氏本家的当家。招了个上门女婿,生下的最小的女儿,名叫孟怡玥,就是惜菱的母亲。
孟老太太这个人用现在话说就是女中豪杰,霸道女总裁,她从十五岁起到六十五岁,独掌孟氏本家大权五十年,在此期间孟氏的蜀绣名扬千里。从皇宫内院到地方富贵,每个人身上穿的用的重要物件几乎都出自孟氏本家。
孟老太太最疼爱的女儿就是孟怡玥,可惜孟怡玥从小身子骨弱,从来就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见过的人说,她身体尚好的时候也是个病美人,风一吹就要倒下似的。
所以这孟怡玥虽说一手绣活无人能及,但很难独立绣完一幅绣卷,终究是和当家之位失之交臂。
孟老太太不愿孟怡玥呕心沥血地刺绣,就把她许配给了孟氏旁支家里,嫁给了她的表哥孟鹤林。
孟鹤林这个人,虽然绣工一般,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经营头脑,他这一支旁支,在他的经营之下风头渐盛,一时竟有些和本家齐头并进的意思。
可惜孟老太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么做生意的人,对自己的家里也是一样的。孟鹤林对孟怡玥没有什么地方不好,却也没有什么地方谈得上是好的,孟怡玥一个被孟老太太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到了旁支人生地不熟,总是会受些欺负。孟鹤林一心扑在生意上,对于家里后宅的事情,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怡玥这个病西施,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嫁到旁支一年多后她怀上了惜菱,郎中说她生不下来,就算生下了也是个死胎。可她觉得这孩子投胎到了自己身上,是想来这世间走上一遭,于是拼死生下惜菱。幸运的是,惜菱是个健康漂亮的孩子,没有一点毛病。
可孟怡玥就不一样了,惜菱诞生后不久,她病情加重,很少能起床,几乎不在人前露面。孟鹤林虽然说是遍访名医,实际上也就是叫府里下人们出去找了几个郎中回来,更是很少自己去陪伴孟怡玥。
孟怡玥从一个病西施,变成了又一个彻彻底底的病人,大病之下更是受不来这后宅的明争暗斗,在惜菱六岁那年,离开了人世。
惜菱没了母亲,孟氏旁支没了长母,孟氏旁支的暗潮汹涌一下就涌到了明面上,各房的夫人那都是使出了浑身的本事来争夺这个长母之位。除了惜菱,哪里有人为孟怡玥掉一滴眼泪。
可惜这些争权夺利的戏码都没有用,孟老太太一声令下,孟怡玥尸骨未寒,谁敢再提长母的事情就逐出孟氏。所以孟鹤林碍于孟老太太的阻挠一时也不好抬妾上位,于是这事就这么在各房夫人和惜菱之间结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梁子。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孟老太太当然担心有人会伤害惜菱,就把惜菱接到了孟氏本家抚养。绣工、经营这些当家该有的本事,孟老太太一个没落全都教给了惜菱。
惜菱也确实不愧是孟怡玥的女儿,不愧是孟老太太的外孙女,一手绣活那是出神入化,十岁的时候就有传闻说她绣的牡丹挂在屋外,蝴蝶分辨不出真假竟然纷纷落在了上面。
这一眨眼的功夫,六年过去了,到了惜菱十二岁的时候,孟老太太身体每况愈下,她自知时日无多,也深感自她身体衰弱以来,孟氏无论是本家还是旁支都越来越不受控制。
这个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心里非常明白,她的日子要到头了,惜菱这个孩子年纪太小现在根本斗不过本家的这些人,若果哪天她真的驾鹤西去,恐怕过不了多久,本家那些人就会送惜菱来给她作伴。
得尽早给惜菱寻个出路才是,可是十二岁的孩子,既不能嫁人,也不能送入绣坊,一时间她也犯了难。就在此时,孟鹤林终于抬妾上位,二姨娘摇身一变就成了孟夫人,这新夫人上位总要做些母慈子孝的事情给外人看,于是就想起惜菱来了。
孟老太太虽有犹豫,可她觉得就算孟鹤林不会疼爱惜菱,但怎么说也是惜菱的亲爹,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惜菱往死路上逼,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别人害死。
这人一旦老了,就会忘了以前发生的残忍的事情,心里也总是念着儿女们好的时候。孟老太太这是忘了,当年孟怡玥就是被旁支后宅的明争暗斗给害死了的,这孟鹤林心里真的能一点不明白孟怡玥在后宅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怎么可能?
他这个不管的做法,其实也和害死孟怡玥的人一样,明知孟怡玥挨不下去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一步上了绝路。
于是惜菱在十二岁那年,离开了孟老太太,回到了父亲的身边。谁知这一走,却让惜菱逃过了一劫,就在惜菱离开本家的两个月后,孟氏本家全家上下几十口人卷入了蛇仙案,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从老人到孩子,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在怎么一个时候,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惜菱这个孩子,就像上天要作弄她一般,总是把这些珍惜她的人一个一个从她身边夺走。失去了母亲之后又失去了姥姥,一时间惜菱难以接受,日夜以泪洗面,有时哭得厉害了,就失去了意识,昏睡许久才会苏醒。
可人和人之间的事情,就是这么离奇,再糟糕再残忍的故事,到了有的人眼里都是一件好事。
就比如这件事情对孟氏旁支这一家人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孟夫人以惜菱经历蛇仙案之后受惊,要好生休养为由,不让惜菱参与任何家族生意。就连绣个帕子这样的事情都不让,说要让她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