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雪阁虽是烟花之地,却在整个京城鼎鼎大名,吸引了无数文人雅士、达官贵人。
先说这听雪阁的气派,园林、舞台、包厢俱全,可静可闹~静处有雅香有曲水有围棋,古琴悠悠恰到好处传来;闹处有玻璃灯笼烛光摇曳,有彩缎珠帘繁华装潢,奢侈美食、棋牌游戏全齐,更有吹拉弹唱的艺人可随传随到。
再说这儿的美人们,个个不俗。其中最有名的,是一名叫飞鹤的花魁,有诗曰”佳人笑兮日月见;顾盼泣兮花照水。舞如风兮化霓虹,谈吐巧兮语生香。”
您问,这么一个地方,老板是谁。名唤雪夫人是也,从不打扮,不显山不露水,年纪也不如一般老鸨子那么大,就是年轻妇人,身上更没有一丝烟花媚气。
此刻,她正在飞鹤的房里亲自给这位花魁化妆。
“我说,你怎么不给自己装扮?”飞鹤也不顾对方老板的身份,翘着二郎腿,倚在镜子前。
飞鹤性子相当随性,真真是个妙人。传闻中她高雅脱俗,聪慧淑丽,琴棋书画颇有才华,但其实这些都不存在,就连相貌也是依靠着雪夫人出神入化的化妆术。如果一定要说她有什么本事~一个是脸皮厚很会装、还有跳舞还算厉害。
“老实点,我可怕把你妆弄花了。”雪夫人停住,嗔怪“待会儿又有些个礼物送来,你先退回去,再附上一句诗文。”
“我知道,还得在诗文纸上蹭点香油脂粉。”飞鹤秒懂,这都老套路了,“为啥不用什么薛涛签之类的写诗文,现在时兴。“
雪夫人柔柔一笑,仿若温良恭简的良家子,”不急。“
接下来就等飞鹤出场登台,率领众姑娘们行礼,表演一舞一曲后,是众宾客一掷千金的时刻。当然,其他姑娘照常接客宴宾,飞鹤是不用的。用雪夫人的话说,飞鹤就是个佛爷,得供着。对外宣称是”无才华者不见,人不雅者不见,不真心者不见。”
今日表演的是让飞鹤一舞成名的《鹤舞九天》,因为她的出场,今日来的名门贵公子是格外多。
烛光暗下,舞台上升起透明的画屏,上画着大大的一轮明月,投射着柔和唯美的光晕。飞鹤一身素衣,灰色水袖,在月前缓缓起舞。舞到动情处,绸带垂下,飞鹤手臂挽上绸带腾空翔起,如梦似幻。
众人啧啧轻赞,唯独不敢高声叫好,深怕被身边人听去,被嘲笑不懂欣赏或没见过世面。
毕竟,能来到这儿的人,也都是些把脸面看得比天大的人。
下了舞台,飞鹤看着送到后台的礼物,乐得直拍手。”哎呦,今天收获还是不小滴。“
雪夫人亮出三的手势”老规矩,我分三成。“
飞鹤眨眨眼,一点也没有传说中的仙气儿,裙子一卷,露着两条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贵妃椅。”阿雪真大方,比一般老鸨子有良心多了。“
“你现在还不过小有成就,接下来,得传点儿关于你的八卦~”
“呦呵,那你说说,让我去揽哪家的王孙公子?”
“王孙公子就不用了。一月后,就是赶考时节~我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雪夫人凑到飞鹤近前,露出一副媒婆似的德行。这就对了,这才是个正常的老鸨子嘛。
(2)
夜深,听雪阁还是一片热闹。席间自有一些有经验的老妈妈在照看,不会出岔子。雪夫人此时正躲在自己房间里看着成堆的账本,累了就鼓捣自己特制的化妆盒。
“雪妈妈,客人们还要不要备菜?”一声呼唤,雪夫人应着就往外走,门风带着桌旁的古琴“当啷”一声落地上。
雪夫人”呀!”的一声惊呼,脸色大变,愣在当场。
“莫着急,妍儿赚了钱,给妈妈您一床绝佳的古琴。”来唤的姑娘挽住雪夫人的手,半安慰半催就,一心记挂着忙的冒烟的厨房。
忙了好一阵,厨房的事儿理完,雪夫人拢着头发去宴场跟几个熟客打声招呼,准备继续躲回房间。
张妈妈一把拉住“雪妈妈,一公子,出了大价钱,要点飞鹤姑娘出来。”
“不许。飞鹤姑娘不是庸脂俗粉,要闹就请他出去。”雪夫人一听就皱起眉头,别说这赫赫有名的听雪阁,随意钦点花魁出台这是哪家都没有的规矩。
此时张妈妈突然使眼色指了指雪夫人身后,雪夫人回头看,一公子样貌极俊美,却眉目疲倦,还透出一身煞气,身着碧色冠服,举止荒疏,正搂着姑娘,微醺盯着自己,一字一顿”我也不可以?”
···
眼前的这个人,说是故人却不似故人,眼神一碰,却洪水猛兽一般。都说物有灵性,古琴仿佛也有灵性。那时他们二人共同抚那古琴,再见时,琴断时。
“那她不陪我,你陪我,可好?“公子此言一出,就像丢了颗炸弹。
八年前,雪夫人还是一名叫薛如华的女公子。这薛家本是名门贵族,卷入朝堂纷争转眼落魄。她父母双亡,侥幸逃脱被官府卖为奴的命运,却不得不思考自己的吃饭问题。
薛如华厚着脸皮卖花唱曲儿,只不卖身的事都干了,还跑到与自己有婚约的员外李家,受着白眼冷语硬是一万两彩礼把自己嫁了进去~她怕,怕成为奴籍,怕没有钱,怕辜负爹娘死前担忧自己的那颗心。
自从家变,她就怕很多很多东西,拼尽全力让自己活得好些。直到成亲后。夫君李泽君~待她是真好,发誓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一个让她不用担心饿肚子,不用担心没地方住,不用担心生离死别的家。
那时李泽君扶着她的手弹着琴,给她画眉,在她受委屈时挺身而出,好像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人。
可这世界真的只有他们两人吗?外头的冷言冷语,家里仆奴的轻贱,更可怕是那蛮横无理的婆婆~他们相爱了两年,也整整承受了两年。
直到婆婆污蔑她在外偷人,还下令摔死了他们的孩子。李泽君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帮她说话为她出头,跪在她面前递给她一纸和离书和一包袱银票,哭的肝肠寸断。
他说“没能保护好你···离开这里罢了,从此好好珍重。若有心,求你等我;若无心,便找个良善对你好的人家。”
一夜之间,李家少爷泽君离家出走,李薛氏薛如华也不见踪影~对了,一起不见的,还有他们平日一起弹的那床古琴。
几年后,烟花之地听雪阁被一位新老板接手,人称雪夫人,凭其格调与打造出来的名伶花魁名震风流圈。
几年后,李家少爷回来,成了赫赫有名的李将军,李家门庭也从员外宅邸改成了将军府。
几年后,他们再没见过,一切都变了。
“这七八年,你过的很好~”雪夫人本想说什么,却强忍住,温温柔柔仿若良家子,福了一福,尽是疏离。
···
“你认识他?”
“我、夫、君。”
声音很小,张妈妈还是听到了,吓得一脸惊愕。雪夫人脸色很差,心情很不好~回到屋里的琴已被懂事的手下收走,暂无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