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司提举汪思齐遗孤汪弘博暂与汝南侯居于总督府，这桩事情楚曜自是知道。他很欣赏君恕夫妻两人对故友之子的热情仗义，但……无双热情到让汪弘博睡在她的床上，他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楚曜阴沉着面孔，从怀里摸出一块陵光卫的令牌来，用令牌远离手掌的那端挑开汪弘博搭在无双腰上的小短手，之后伸手欲将睡在床内侧的无双抓过来。
谁想，汪弘博睡得并不沉，如此一动，他便醒了来。
房间角落里点着一盏小夜灯，灯光虽微弱，却也足够汪弘博看清床前站着一个陌生男子，那人正将魔爪伸向睡得香甜、毫无知觉的无双。
“你……你是谁？”汪弘博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面向楚曜，两只小胳膊斜向下伸开，仿佛张开羽翼守护小鸡崽的老母鸡一般挡在无双身前，“你想对双双妹妹做什么？”
“我是陵光卫指挥使，郢王楚曜。”楚曜扬起一边眉毛，半点不隐瞒地表明身份。
“胡说八道！大名鼎鼎的陵光卫，怎么可能半夜三更潜入女孩子的绣房！”汪弘博却不信他，并且对楚曜的“真实”身份做出大胆又合理的揣测来，“你一定是拐子吧！你是来拐走双双妹妹，然后卖她换钱的大坏蛋！”
看他一身衣饰打扮也该知道不可能是下三滥的拐子佬。
楚曜心里轻哼，又懒得费事同不识货的小屁孩打嘴仗，干脆利落地将才收回怀中的令牌摸出来，往汪弘博眼前一递：“你看好了，这是陵光卫的令牌。”
汪弘博接过来，像做功课一般仔细地把正反两面都查看一番，反问道：“我又没见过陵光卫的令牌，怎么知道是不是假造的？”
想不到小家伙警惕心还挺高。
楚曜眼角微微抽搐，下定决心不再和他多纠缠，右手成刀，悠着力道往汪弘博后颈上敲下去。
无双被两人对话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时，正好看到汪弘博软绵绵地倒下去，她半醒不醒地打了个小哈欠，问：“博哥哥他怎么了？”
“没事，他刚才梦游，正好我进来看到，顺手把他领回床上来。”楚曜面不改色地说谎道，“别吵他，让他好好睡，我们到那边去说话。”
说罢，便将无双抱起来，绕过屏风，往窗下的红木罗汉榻走去。
无双瞌睡正浓，短短几步路就伏在楚曜肩上打起小呼噜，被摇醒后，坐在榻上，怔怔看着楚曜发呆。
楚曜有一肚子话想问，譬如她为何会重生，在他死后她又发生了什么事，可曾找到办法洗清被蔺如清冤枉的事情……
不过，看她那天在贡院外不肯放过蔺如清的模样，想来应该并没有。
他还想问，她又活了多久，可知道后来京城的局势如何，是哪位皇子继承大统，等等。
然而，看着那张肉嘟嘟、天真懵懂的娃娃脸，又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无双醒过神来，自己站起来扑到楚曜怀里，贴在他耳边，悄声问：“楚曜，你快点抓到凶手啊，博哥哥他好可怜。”
皇帝派下来的差事，就算没人催，楚曜也会尽心尽力去办。可，无双这么一说，他不知为何心里些别扭。
还以为她扑到他怀里是亲厚的表现，结果只是为了说悄悄话不让汪弘博听见？
又或者干脆出卖一下她尚稚嫩的美色，好让他办事更勤快？说到底还是为了汪弘博。
楚曜推开无双，把她摆正坐好，严肃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善于察言观色，一看无双做派就知道汪弘博不知道此事，既然连当事人君恕都没说，又怎么可能告诉还不到五岁的小女儿。
无双对着手指，觑着他脸色，故意委屈道：“去找娘时听到的……”怕楚曜不信，又举起小手给他看，白日里跌下石阶擦伤的地方还没痊愈，“你看，我听到之后吓得摔了一跤，可疼可疼了，多亏博哥哥帮忙吹吹，才感觉好些。楚曜，博哥哥对我那么好，你要好好帮他呢。”
楚曜心道：汪弘博对她好，于他又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感觉很不开心，那为什么还要好好帮他？
想起先前进屋时看到的情景，姓汪的臭小子敢和他未来的王妃睡在一起，他没打算害他已经十分宽容善良，怎么可能愿意帮他？
无双见楚曜面色不愉，心知他多半有些不乐意，却猜不出其中原因，查找市舶司命案凶手本来就是陵光卫的责任，她没有说错什么嘛！
“楚曜，这么多天，你查到什么吗？”无双怕是楚曜感觉她催得太急，只好改变策略，拖着他袖口摇一摇，试探问道。
这个问题倒是正中楚曜下怀，他正色道：“你可还记得墨城的事？”
无双扁嘴道：“掉进海里，差点把双双冻死！”说着还夸张地抖了抖小圆身，示意冷得打哆嗦。
楚曜被她逗笑，轻咳一声，板起面孔，道：“是谁把你抓到船上去的，还记得吗？”
他认为无双芯子里是十六岁的大姑娘，当然不觉得她会忘记，可她一定要装小，他便也由得她。
林寒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无双强自忍住，一个小娃娃能不能记得那许多事？
“反正是个坏人！”她摇头晃脑道，“都那么久你还没抓住他，给双双报仇！”后面这句就是存心闹脾气了。
“一直查不到他的踪迹。”楚曜道，“这次或许会是个好机会。”
一句话勾得无双忘记装模作样，仰着小脸，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问：“为什么？”
“市舶司命案凶手的手段，和墨城那个林寒十分相似。”楚曜悠闲地往后一躺，左腿屈起，右腿架到左膝上，不紧不慢道，“都是先下药，体弱的女子中毒后便一命呜呼，而习武的男子则在要害处补刀。”
两人本来面对面坐着，楚曜一躺下，离得无双便远了，她手脚并用，小狗似的爬到他脑袋旁，推着他肩膀，急切道：“那他现在躲在哪儿？快去抓他，别让他再害人了！”
林家一家，再加杭州市舶司整个衙门，不止百条人命。
无双自己死过一次，比常人更知生命可贵，最看不惯林寒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之人。
他简直就该被千刀万剐！
激愤过后，无双很快发觉不对劲之处。
楚曜当然不可能详细向她讲述墨城林家案子的始末，但是因为那时寸步不离地跟在楚曜身边，从他与楚晔等人的对话中也听来许多关键之处。
林寒出卖情报的对象明明是地处西域偏远处的西戎国，而爹娘口中市舶司的命案却与海盗有关。
祁国地形，东南边境沿海，西北则是高山内陆，当中间隔几千里国土，林寒一个人能耐再大，又怎么可能如此神通广大？
思及此，无双咬着指尖，嗫嚅道：“我听到爹爹说，事情与海盗有关，因为他们不想给市舶司钱，所以杀人泄愤。”
所谓给市舶司钱，指的是税款，无双琢磨着四岁大的孩子大抵很难理解什么是税收，便用另一种说法复述代替。
原本如此做法并无不妥，旁人也听得明白。不过，楚曜现在心里对无双的真正年纪多了揣测，再听她如此说话，难免觉得好笑。
又想装小孩子，又总是忍不住问大人才会关心的事情，真是太可爱了。
“先前林寒不是坐船逃跑了么？”楚曜道，“我推测，他现在被通缉，在祁国境内无处容身，极有可能投靠海盗，以求庇护。这次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他的投名状。”
“那你就快去抓他们嘛！”无双又催促起来，她可不是只关心汪弘博，爹爹还要练兵大海盗，她担心爹爹安危，便想着若是楚曜能够一次解决全部麻烦，岂不是正好。
楚曜被她催得有些心烦。杭州市舶司一事，上辈子并无发生过，所以早前他半点防范也无。事后再推想，前世此时林寒罪行还未暴露，没有外逃的举动，自然也不存在为讨好某股海盗势力而大开杀戒的问题。
其实到底是哪一支海盗，他心里也有猜测。身为闽浙总督的杨熙去年曾主张对海盗招安，第一个对象便是有海上皇帝之称的任峰，但是其中发生许多事情，以至于最后任峰被擒获，关入大牢。招安之事不了了之，反而被控有勾结倭寇之罪。任峰至今不肯认罪，而他旗下的海盗们，在任峰干儿子任九霄的带领下，反而比当初更加壮大，成为朝廷最大的心腹之患。
楚曜认为，林寒若真如他推测那般在海上寻找靠山，最佳选择便是任九霄一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