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旧的宿舍楼出来，肖煜看着那盏亮着的灯，想到方才叶昕醒来后看见他的迷糊表情，那本是很可爱的一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却笑不出来。
那一刻的情绪很复杂，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步出那扇门后，悄然改变了。
外头是喧闹的街市，远处高楼巨大的广告牌上，是他和其他选手们年轻的面容。也许过不了多久，那里就会换上新的更年轻的面孔，又或许那里会被他独占。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脚步朝前踏去，跨过前夜的暴雨留下的水坑，他忽然哼起一首歌来。这是一首很老的歌，老到快要超过他的年龄，可是却很应景。巨石唱片曾在1994年的儿童节给张信哲发了一张专辑，名字叫《等待》，其中第二首歌是和刘嘉玲合唱的《有一点动心》。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不知道结果是悲还是喜，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一点点迟疑，害怕爱过以后还要失去……”肖煜哼着哼着，走到了地铁口。
深夜的地铁，像个忠实的老仆在这儿等待，等待下了夜班的人们。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戴着口罩他，这样的体验，在日后令他感觉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奢侈。
车厢里的人很少，没有白日的拥挤，肖煜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闭上眼，今晚的一切尽数倒放。地铁每到一站，录好的机器女声就会突兀地响起，提醒着人们下车。到了他要去的那个站点，车厢里早已空无一人，走出地铁，手机屏幕上闪动着姚友贤的名字。
“喂。”他接起来放在耳边。
“肖煜，你在哪里？赶紧看微博，你爆了！”姚友贤的声音透过电磁波，从遥远的地方传入他的耳朵里，好刺耳，好不想听，好想挂断……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被打扰是这么不好受。
“我在回去的路上，先挂了。”他淡淡答了一句，然后按下了挂断。
重新跳回锁屏的手机，屏幕上是用素描笔画的女孩，侧身坐在昏暗的空间的里，斜上方有一束光打在她身上，顷刻间整幅画像是拥有了生命力。
她是谁？
她在看什么？
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忧郁？
神秘感，是叫人着迷的。
屏幕暗下来，右上方那个小小的时钟图标，孜孜不倦地工作着，57，58，59……最后一切归零。
七夕，变成了日历上的昨天。
他叹了口气，点开微博，搜索框里出现“首档男团选秀节目《偶像梦工厂》”，点开之后，皆是节目的截图与短视频。他退回到刚才的界面，又看了看热门搜索，里头出现了一张照片。
#肖煜地铁#
这个话题，不知何时被刷到了热搜第二。里头的评论风向各半，有人宣传帅哥美颜，有人认为是飞熊影业的炒作。他刷下来看了很久，发现原来坐地铁，也可以有这么多不同的解释，可以被歪曲成作秀，可以被指责心机。
——@我只是一棵白菜：又是周溢的套路，他的节目上不了蓝泰，就开始搞这些低级的炒作。谁没见过帅哥啊，谁没坐过地铁啊，这也能上热搜？买的吧！
——@雪绒花：哇，不点开来我真不知道原来微博戾气这么重，怎么了，帅哥是稀缺资源，人民大众喜闻乐见，还不让人家上热搜怎么滴？
——@美院小妮妮：这是我们学校校草学长，今年刚毕业，我们宿舍妹子哭死，没想到学长出道了，哈哈哈哈，学长加油！是金子一定会发光的！
——@谢俊豪会拍照：哇，有幸见过几次面，是很好的人，帮我们学校晚会唱过歌，超有魅力！底下那些都是派来的黑子吧！男神加油，我给你投票！
——@路人甲乙丙的丁：退下吧。
……
微博上讨论得热火朝天，有几个说的过分的，肖煜差点想冲进屏幕里和他理论。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这会儿训练营就在眼前了，叶昕的电话忽然打进来。
“到了吗？”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不复平日的明亮。
“恩。”他闷闷地答，还在为方才看到的那些东西感到不快。
“微博热搜上的东西，你不要去看，也不要回复。都是营销运作，节目组和飞熊那边，都派了人下场炒热度。”叶昕虽然生着病，但是说话的时候依然条理清晰，字字珠玑，仿佛就站在他身后，把他的心理窥探得一干二净，“接下去你会面对和之前的人生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做偶像要有做偶像的觉悟，你必须明白，这个世界上，将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但也永远会有人讨厌你。”
肖煜听着叶昕的声音，她的声音随着电波与信号，伴着空气与夜风，以看不见的某种姿态穿过这座城市，传递到他的耳朵里。
想到此刻的叶昕，也许刚刚躺进被窝，但是看到了微博，便想着给他打个电话提醒，他靠近屏幕的脸，在此时忽然闪现某种奇异的神情来。他看着随和，其实打心底是个不爱听劝的人，但是叶昕好像成了例外。
他喜欢听她给的建议，他明白她的专业性，她是在专业领域提点他。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心头涌上一股温暖。
“恩，你不讨厌我就好啦。”他突兀地说了这句话。
电话那头的叶昕还准备了长篇大论，听到这话时，却忽然愣住了。她回溯记忆，还以为肖煜指的是她最开始对他的敌意，便故作轻松道：“怎么会……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匆匆结束话题，挂断电话，像是落荒而逃的士兵。手机里传来一阵嘟嘟声，嘟嘟，嘟嘟，好像一个人冲着山谷呐喊，最后得到的全是自己的回音，孤独又很无奈。
回到训练营，周溢和另一个女人坐在里头的办公室里，像是专门在等他。而姚友贤一见到他，就把他带了过来。
周溢拿出一份文件递到他手里，让他边看边听：“这位是盛世娱乐的赵总，第一期节目上线后的反响很好，她想签下你。你看看这个合同怎么样？”
盛世娱乐是国内新崛起的一个经纪公司，专门做偶像，但是前几年因为男团的市场不大好，所以只得推solo歌手，如今他们旗下最有名的，就是偶像小天王赵宣。论赵宣有多红，从他代言的东西就可以看出来。曾有粉丝写过这么一个段子：早上刷牙用赵宣代言的牙膏，喝赵宣代言的八宝粥，上班开赵宣代言的汽车，午休时枕着赵宣代言的记忆枕，下午撕开一包赵宣代言的薯片，渴了还有赵宣代言的汽水……总之，衣食住行，赵宣一人全包了，国民度之高，无人能及。
“所以，我只要签了这个合同，你们就有把握把我培养成下一个赵宣？”肖煜大致看了一遍合同，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除了里头太多的法律专业术语。
“小红靠捧，大红靠命，你第一期节目就能出圈引起关注，说明你命里带红。”赵如茵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有些微胖。
“节目才刚刚开始，你怎么知道我就能留到最后？”肖煜好歹也是上过大学，考过马列毛中特的，面对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没那么无脑。
“我有这个自信。”赵如茵像是胜券在握一般，但说话却并不咄咄逼人，她仿佛看透了肖煜，改走柔情路线：“你若是不放心，可以一直思考到节目结束，盛世的大门，随时等你。”
肖煜看向周溢，周溢却站起来送赵如茵出门。
送完回来，他见肖煜还站在办公室里，便给他泡了杯茶，叫他坐下：“这是个好机会，你现在签下，赵总可以保你走到最后，如果是后面再签，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
“周制片，不是说投票都是观众来吗？赵总为什么有这个自信？”肖煜不解。
“给观众投票权不过是一个噱头，真让观众挑男团，万一最后选了不合适的人，你让经纪公司怎么办？而且节目需要看点，所以必要时候，我们不得不做一些调整。”周溢第一次将行业的内幕告诉给选手，他对肖煜的印象不错，觉得是个苗子。
听到这个结果，肖煜沉默了很久，继而问道：“这件事，叶昕知道吗？”
周溢听到叶昕的名字，嗤笑了一声道：“她？她不过是个有点小本事的实习生，只是懂资本运作的一些皮毛而已，真让她做一档节目，还差火候呢。这事儿没必要告诉她。”
听到这样的评价，肖煜很为叶昕不值，他想到叶昕为这个节目跑前跑后，想要把这个节目做好，结果却只是为资本做嫁衣罢了。
“怎么？心疼她？你们俩谈恋爱了？”周溢见他低头不语，起了疑心，连问了几遍后补充道：“想要做偶像，除了犯法的事，被扒出谈恋爱是第一大忌，你只是个普通人，没背景没后台又没钱，要是在圈子里玩这个，会被对手做文章的。”
“我们只是朋友。”肖煜慢慢抬起头，眼眶微红，因为睡眠不足导致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眼此刻布满了红血丝。他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从桌上抽出一支笔，拿过那份合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同意签约。”
周溢颇为满意地接过那份文件，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看了今晚的数据，你相信我，你会成为下一个赵宣。”
肖煜敷衍地笑了笑，从位子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
一楼的几间教室，依然灯火通明。
有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在剧本上写好了结局，以为靠着努力，就能活到happy ending，却没想到，努力在资本面前是最不值一提的事。
他和叶昕，都是希望能靠着努力实现梦想的人，但是他们都被现实开了个玩笑。
努力，只不过是一张入场券。
在这个圈子里，想要活下去，就必然要去争取和舍弃什么。
他想要一个舞台，一束追光，现实给了他机会，却不是因为他的努力。既然游戏规则就是这样，而他也已经卷入了这盘棋局，那他只能步步为营，权衡取舍。
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