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今日是戴这婉芍白玉簪呢还是这彩蝶戏兰桃木簪?”柳意为苏无忧梳了头,从右手边的金丝楠木盒中取出两支簪子。
这些天苏无忧调息地差不多了。想着今日进宫到也正合适,便道:“你将碧玺玉兰簪拿来帮我戴上罢,再用那对通宝玲珑红秀玉耳环给我戴着。”
柳意应了声,将玉簪插在流云髻上,挂珠恰好贴耳,幽碧的玉珠更称得苏无忧灵动清婉,淡红的耳环叫人妙叹,更是显得碧玉巧耳,面若桃花,肤若通透的凝脂。
饶是常伴其傍的柳意也看得有些呆,苏无忧本就生得要惑乱众生似的,即使平日里毫不妆扮,也惹人叫美。
今日,这稍上脂粉,又戴上了彩饰,竟变得不一样了。柳意也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就是觉得:“小姐好美!”
苏无忧见她一副呆呆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傻丫头,这就看呆啦?”
其实苏无忧一直都不曾过于注重相貌,虽说女为悦已者容,可如今的她就仿佛出家了一般,看淡尘世红颜,丝毫不沉醉于自己的相貌中。
柳意有些不好意思,干干地笑呵道:“小姐恕罪,柳意失礼了。”
苏无忧失笑着柔柔地拍了拍柳意的手嗔道:“我何曾怪过你。你这么一说,好似我荷责了下人一般,一句话都不让你们说得了。”
“啊呀,小姐笑话我!”
“好了好了,你去将那件羽纱珠蔓拿来,今日随我入趟宫。”苏无忧乐呵够了,便道出了今日之行。
“入宫?小姐要去见皇后娘娘吗?”柳意原就是皇后身边的人。只是后来便将她送到年龄相仿的苏无忧身边,这柳意心性纯良,不必担心她会有丝毫背叛或是坑害之心,将她送到苏无忧身边作个伴,皇后也是放心的。
想来,这小丫头是思情甚切,听到要进宫便有些激动。
“是,正好你与皇后娘娘许久不曾见到,该好好聚上一聚了。”苏无忧颇有深意的话,柳意并未注意到,只是沉浸在喜悦中,欢欢喜喜地给苏无忧穿戴好,便被苏无忧一同拉进了马车。
“小姐,我还是随着车走吧。这,不妥。被太子殿下看到,又要怪罪下来了。”柳意别扭地坐在马车内,同苏无忧讲着。
“无妨,今日就坐着吧。”以后能见到的机会不多了。
“可……”
柳意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苏无忧打断,“好了好了,我不想一个人坐着,这一路就陪着我罢。赵慕白那不会怎么样的。”
柳意想了想,点点头,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苏无忧看她安静下来,笑着眯上了眼,靠在车壁上养起神来。
柳意抬眼看着苏无忧睡颜,一时又看呆了去。小姐生得这么好看,和太子殿下又是天作之合,为什么二人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
那时的二人是街巷传遍的佳话。苏无忧是少有的倾世之颜的才女,而赵慕白有着令闺中女子倾倒的容颜和名位。茶摊饭馆,都有着传二人故事的和听故事的人。
苏无忧察觉了有道炽热的目光,睁眼看像柳意,打趣道:“又看呆了?你小姐我真的有这么吸引你吗?”
“小姐!”柳意对像她的目光,有些窘迫,“小姐莫要打趣了,小姐是真的很美!”
“是么?”苏无忧迷离了眼眸,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没来由的话到底是不在意地脱口而出,还是在问柳意,又或者,是在问自己。
“是!柳意可曾骗过小姐?”柳意捣蒜似的点点头,顿了顿又道:“小姐美是美,可却不及从前那般,那时小姐全身都是自信的,走路都能带风雨带雷电似的,柳意之前好不羡慕!小姐美的张扬美的生动。”
柳意说着神情也激动了几分,但随即又焉了似的看向苏无忧:“小姐,您现在太温柔,太宁静了,柳意有时,都不知道在那儿的是不是小姐…”
柳意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苏无忧却是淡淡一笑:“怎么就不是小姐我了。人人道是女子应娴良淑德、温婉柔和。我这般不是很好?你到还不乐意起来了。”
柳意心中苦恼,小姐每次都笑说她,可嘴里的话还是继续道:“啊呀,小姐,我只是觉得您这般一点儿也不真实,我虽愚顿,可心里清楚的很,小姐明面上这般模样,可心里还是瑟的。我只是,只是希望您不要将事都藏在心里了。您要哭便哭出来,要笑便放开个笑,想做的事便去做,柳意一直陪着您…小姐像从前那样不是很好?”
“你到是看得通透,活得明白。”苏无忧面上依旧笑着嗔道。
可活在这世上,要做个散仙般消遥快活的人,谈何容易?平民百姓尚且为衣食忧,何况她身在这官宦世家,早年还尚能活得自在些,可如今却已嫁做他人妇,身陷皇族泥沼,又怎可一世无忧,乐得逍遥?
苏无忧比谁都要惜命,在这宫阙中要活下来,就要收起所有情绪,任性随行必会坠入地狱,是以,苏无忧收起锋芒,收起心绪。七情六欲皆封存在心底。
更何况,苏无忧是个高傲的,本就不屑于争宠,不屑于献媚;不会露出伤痂,不会乞求怜悯;不愿争执,不愿辩驳。
“只是,红尘安得人如意,在世哪得逍遥日。入了这宫的,甭管是多尖锐的棱角,最终都得被磨平了的……”苏无忧淡淡开了口,说罢,便不愿再同柳意就这事儿继续下去了,侧身撩开了帘子,欣赏起市井来。
这两年,苏无忧一直未出过太子府,如今瞧见,并不欢喜,只觉物是人非,过眼云烟,这儿的尘世喧嚣,繁华街井,怕是不久便与她毫无干系了。
“小姐、小姐?”柳意碰了碰靠在车壁上闭目的苏无忧。心下越发觉得苏无忧像是病的愈发的严重了。
“小姐,您又睡着了?到宫门口了,方才叫了您好久都不曾醒。现下里侍卫去通知的公公已经抬了轿候着了。”
苏无忧睁开眼冲柳意淡淡笑了笑,安声道:“无妨,不过是太累了罢了,走吧。”
苏无忧被扶下马车后,便朝皇后命来的福公公走了过去,淡淡道:“福公公无须多礼。本宫想念这宫中景象,想独自沿着宫道走走,公公将软轿撤下罢。”
福公公领命,道了声诺,便带着一干众人退了去。
一路皆无话,苏无忧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心事重重,眉目不舒展的样子。柳意看得心疼,刚要开门,却听苏无忧缓缓道:
“柳意,在我身边待惯了,是否曾忘记礼仪宫规?”
柳意愣了愣,不明白为何小姐突这么说,是怕她一会儿得罪宫里的主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曾。娘娘放心,奴婢虽私下与娘娘交好,但人前该如何奴婢省得。”说罢,还微微福了福身。
苏无忧似是很满意柳意的表现,抿唇微笑着,转身道:“很好,宫里生存难,谎言慎行,方可活得久,不然,皇后娘娘都保不住你。”
柳意忽得心慌起来,今日小姐就有些不寻常,现下又说这番话,是怎的了?柳意有些不知所措,道:“小姐……”
“我们先去皇祖母那请安罢。”苏无忧将柳意的话打断,径自往前走去……
永安殿中,苏无忧福了福身,向坐在上座的皇太后道:“儿臣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岁。”
“哈哈哈哈,快起来,快起来,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座上的皇太后连笑四声,弯了眉眼,慈祥地朝苏无忧招了招手……
苏无忧应声走去,在太后身边跪了下来,“皇祖母,让儿臣尽尽孝,给您捏捏腿罢。”说罢,未等皇太后反应,便轻轻揉捏起来。
皇太后本想婉拒,可苏无忧按得确是舒服得紧,便道:“嗯,许久不曾如此享受了,无忧啊,还是你的手艺好。”
皇太后微眯了眼,笑容慈面,一旁的李嬷嬷也抿唇默笑,心中很是欢喜,太后许久不曾这般开心了。
苏无忧缓缓开口道:“皇祖母的腿寒可有医治?”手中却不曾停下来,锤、捏、推、按、揉,动作娴熟得很。
皇太后似是忽得想到了什么,淡淡道:“自从你成婚后,就显少来看哀家了。哀家这腿如今病发得比先前还严重些。”
苏无忧心下一惊,看不出太后的态度,但她心中知晓,很不满意自己嫁给太子的。
”皇祖母恕罪,无忧近年来都未进宫看您。”
“唉,罢了,哀家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的,薛缘哪!”
苏无忧指间颤了颤,自己的事,皇祖母竟都知晓,那,不知那事,皇祖母是否也……
成婚后不久,苏无忧便被赵慕白禁在府中,不让其出府半步,是以,近年来苏无忧完全消失在众人眼中,只有入太子府拜访的人,才得以聚上一聚。
苏无忧告退皇太后后,李嬷嬷出来送她。
“太子妃,日后常来这宫中走走,太后许久都不曾这般开心了。”
苏无忧听着嬷嬷委婉的请求,也不应着,只默默颔首,待李嬷嬷说完,苏无忧才从袖中拿出两张纸,递给嬷嬷道:“嬷嬷,皇祖母的腿疾已近顽疾了,本宫近几年来有所钻研,前些月才得出此根治法。
这是药方,需每日按上面的草药以泉水渚沸,待冷却后再温热半柱香,用以洗双腿。
这张是穴位图,让宫里太医按图中所标注,给皇祖母施以针炙,每日戌时一次便可……若没错的话,皇祖母半年即可根治了这顽疾。”
嬷嬷顿了片刻,接过手中宣纸,愈发恭敬道:“娘娘,费心了,太后知道,定……”
“嬷嬷,无须刻意说与太后。”苏无忧淡淡地打断李嬷嬷的话。
李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宫中待有二十余年,自然明白无忧的话,心领神会地退了下去。
苏无忧的名扬京外,不只是她那宛若空谷幽兰,又似桃花温婉般的模样,她的医术也是极好的,那一手针炙更是令名医都不禁赞叹。
皇太后那,苏无忧算是交待好了后事,便带着柳意,往皇后的寢宫去了。
苏无忧没有走最近的道,而是应了柳意的央求,从御花园里绕了。
柳意跟在苏无忧身后,犹豫了半天,终是怯怯地开口央道:“小姐,我们难得来趟宫里,不如往御花园走吧。方才太后里的小公公与我说,这宫里的芍药开了,红的白的熬是好看……”
可片刻后,苏无忧便后悔答应柳意了。
“小,小姐,那是……”太子殿下!柳意拉了拉苏无忧的袖子口,想着要不要在太子殿下没发现苏无忧前,调头离开。
这厢柳意踌躇着,那厢苏无忧发现赵慕白早已看到她们。
现在回头已经来不急了,苏无忧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殿下”,苏无忧与柳意福了福身,皆低着头,不去看他。
赵慕白冷了神色,语气不带一丝温度,“哼,本宫怎么连自己都不记得准你出府了?怎么,太子妃这是怕了本宫么?还是不屑见到本宫?嗯?”
苏无忧听着赵慕白戏虐的话,皱了皱眉,不急不缓地抬头,直视赵慕白。
“殿下说笑了,臣妾今日是来看望姐姐的。”
赵慕白忽的缩了缩瞳,苏无忧的眸子很清明。似浸在水中的玉一般,在光下亮晶昌的,耳鬃青丝,远山黛眉,玉宇琼鼻,绛唇朱樱,肤若凝脂,呵气如丝。
三千青丝只有一支碧绿通幽的玉簪,却衬得苏无忧气质若兰。
一对淡红玲珑秀玉环挂耳轻荡,与苏无忧桃色腮颊交相辉应,将她的不食人间烟火,只吃天上露的清冷,向人间尘世接近了几分,婉婉灵动。
那一席逶迤曵地朱红羽纱裙,绣得株株蔓珠沙华金丝蕊,更显苏无忧美丽不可方物。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苏无忧确是尤物,赵慕白想起了当年的苏无忧,也是一身红衣凡尘,面若幽霜香自来,可那时苏无忧高傲不羁,遥不可及,不像眼前的那般温婉宁静,却又何事都风轻云淡。
赵慕白又在一瞬间冰冷到了极点,极为嫌恶地瞪着她。
苏无忧却也不在意,依旧淡淡地看着他,二人始终四目相视,可方式却大相径庭。
“哼!”终于,在赵慕白愤愤一哼后,猛地甩袖离去。
“莫名其妙!”苏无忧不知所云,只觉赵慕白今日吃错了药。
柳意在赵慕白离开后,顿觉周遭一轻,如释重负般,面色疑惑地开口道:“小姐,太子殿下今日像是有心事,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谁又知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