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勒泰厄教堂，玛勒蒂克的房间内。修女们和几个仆人正在搬东西。巨大的衣箱看上去很吃力，但实际上里面都是空的。所谓衣箱和行李袋都只是伪装的手段，为了将一位假扮伊琪拉·艾尔亚的少女营造得毫无破绽。
斐琳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玛勒蒂克坐在沙发上。她的伤势还没有好，但因为服用了药物，所以能勉强起来行走。
“你解禁了？”
“周六晚上就解了，今天来给你送个药。”斐琳将藏在背后的手移到身前，手中拿着一个镶嵌着珍珠的药瓶，看上去和普通的香薰瓶无异，“一口就够。你第一次服用它，可能有点不适应。药水功效持续四十八小时，产生抗药性后时间会缩短。原本应该给你送长时间的变化药水，但那个对你身体的副作用很大，你还在养伤，所以暂且不吃。另外，这个特制的药还有抑制魔法的作用，能够在任何法师面前隐藏你身上的光魔法，但相对的，吃了药后你就得暂时变成一个不能用魔法的普通人了。”
“变形药水……我记得，算是禁药了吧。”
帝国十大违禁物，还被载入《法师守则》作为反面教材。以前魔法师泛滥的时候出过一些用变形水假冒贵族的事件，闹得挺大，于是从帝历270年开始被列为违禁物。
“总归有人偏好顶风作案呗。”斐琳耸肩，“我们又不是拿它去做坏事，让你变个样子而已。”
玛勒蒂克接过药瓶。
“行，我明白了。还有，我有些事想问你，今天有空吗？”
“我会陪你去高非特公爵府，等你把药喝了，我们就上路。”
玛勒蒂克按照她的话，打开瓶盖，喝了一口药水。初尝没什么味道，回味却又酸又苦，整条舌头好像都要吐出来了。没多久，玛勒蒂克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骨头像错位一样，面颊部分的肌肤仿佛都已裂开。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黑发一点一点变浅，最后成了很奇怪的颜色。
“女仆们！”斐琳拍拍手。
侍候在房间外的女仆一拥而入。
一个小时后，梳妆打扮完毕的玛勒蒂克从房间里走出来。肩膀上的伤口好像不疼了。虽然她还是提不起精神，但走路、抬手和常人无异，更有一点，刚才洗浴的时候，她发现身上的伤痕都没有了。
“手臂，腿部，没有一点痕迹。”她稍稍提起下裙摆，把变得光洁的小腿伸出来，一脸诧异。
“那些伤是魔法导致的，所以只要封闭你自身的魔法，它们就暂时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不过，这只是种掩盖的幻术，自己还是注意休息。”
“我好像在哪儿看过这样的疗法。”玛勒蒂克看着她，“普黎娅·维罗达的体内修复理论？”
“你连这个都知道？”斐琳说。
“我以前什么书都看，这个只是当兴趣而已。”
“嗯。”斐琳变出面镜子，然后递给她：“看看你的样子，接下来要熟悉这张脸喽！”
玛勒蒂克接过镜子，只见镜中的模样和自己原来的样貌大相径庭。她的眼睛变成了酒红色，皮肤则比以前略深了一点，下巴也圆了些。头发被女仆们洗过后褪掉了刚变化时的黑污，呈现出咖啡色，而且还被用火钳烫出了小波浪卷。她仿佛真成了一个从小生活在索艾略的南方女孩，所以她愣了很久。
“这是按照真正的伊琪拉的样貌做的。不过你不用担心，她不会对你现在的身份造成干扰。”
她们慢慢地走下楼去时，斐琳说。
“让我出去会不会更容易引起怀疑？”玛勒蒂克皱眉。开口的瞬间，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你周围出现的都是谢勒自己的人，别犯傻就行。以现在的缉查力度，不能偷偷摸摸，得反其道而行之才不会出事。”
在楼下停着两辆马车，一辆在前一辆在后。后面车上下来的女孩跟玛勒蒂克装扮一模一样，神色恬静，玛勒蒂克认出那是前两天服侍过她的一个修女。修女向她们鞠躬示意后就到楼上去了，而斐琳则催促着玛勒蒂克上车。
“现在新皇厅派人在所有高非特公爵去过的地方监视，公爵府也是。”
车轮开始转动。
“车是假装从城外来，并且途中偶然经过天之门，这样就能顺利换人。这是谢勒·吉安最擅长的追踪摆脱术。以后我私底下也得叫你伊琪拉了，你习惯这个名字了吗？”
“要是那么容易习惯，我早就会在上学的时候就用假名了。”
“现在你也没别的路可走。”斐琳看着窗外，“我知道你无辜，但为了某些目的总归要有人付出代价。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预言吗？权当这些是你听我说话的报酬好了，这样想想或许能让你心情舒服点。”
“自以为是。我很清楚自己的情绪该在什么时候发作，现在这一切是逼着我在走，我当然得看脸色行事。”
“——傻瓜玛勒蒂克，就算你顺从，谢勒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亚里叶德恩若真的回来，你会成为掣肘他的棋子。你很蠢。我搞不懂亚里叶德恩为什么会为了你……”
“我当然知道自己蠢，”玛勒蒂克一字一顿，语调因隐隐的怒气而带了一丝颤抖，“就因为蠢才天真地相信联姻事件的始末只是一场三十年模仿剧；要被刺杀时还做出一副骄傲自大的样子，以为自己能摆平一切，但实际上我就是个书呆子。你知道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就是看清了一切后却对麻烦无可下手。我从来没有坚定不移的态度，过去我周围的人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就算抗争也是无力。我不想随波逐流，但只能面对现实，不论结果如何，难道不该先保证现在的安全才重要吗，斐琳·慕索拉？”
斐琳愣了一下，然后莫名其妙地笑出来道：“你怎么像在质问我呢？我说你像傻瓜是因为在客观角度上你做出的事的确傻。做人干嘛那么别扭呢？既然心里想的事和手上做的事不一样，那按照心里想的那样去做其实更好。”
“在新堡，”玛勒蒂克咬牙切齿，“一个连选择和自主思想都不顾及的地方，心口不一致算什么大事。”
斐琳耸肩。
“对了，虽然你说私底下要叫我伊琪拉，但刚才还是叫我玛勒蒂克了。看来某人自己都没习惯呢。”
“谁让你身上的性格那么鲜明。既然当了伊琪拉·艾尔亚，就学学普通女孩的娇俏行吗？”
“那种事我做不来。”
“你真的又笨又固执。”
“我承认我笨，但你不同样是个疯子吗？”玛勒蒂克轻笑，“从第一次遇到你到现在，你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疯疯癫癫的不就是个疯子。”
“我是知万者斐琳！我的话都是有实据的。我的预言不都发生了吗？”
“那些到底是预言还是谢勒给你打造的光环？”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能力？”
“那知道一切的斐琳小姐回答我，亚里叶德恩现在在哪儿？”
“……拿你没办法。”斐琳往椅背上一靠，头疼道，“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刚才在乔勒泰厄的时候你好像有事问我？”
“你跟白都罗的私人恩怨是什么？”
“……天之门的神啊，我们就不能说些轻松点的话题嘛！”
“你是觉得说出口麻烦，还是那种事根本不能说给我听？”
斐琳挑了挑眉头。
“你会这么问我，想必是谢勒在追问你那五天里关着你的人是谁吧？”
“我做到你的要求，没有说是白都罗。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报答一下？”
“从来没人跟我谈条件，玛……伊琪拉小姐。”斐琳冷哼，“我堂堂知万者，老是被关键的人不相信，简直信誉扫地。”
“白都罗究竟是什么人？”玛勒蒂克死死追问。
“……”斐琳看了她许久，将手臂枕在了脑后，“他根本算不了什么人。你只要记得今后别再碰到他，如果被他抓住也一定要逃出来，像上周五那样。”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玛勒蒂克·奥特利，如果他那时就知道还救了负伤的我，应该并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吧？”
斐琳微怒：“那个男人的恶毒可不是置人于死地那么简单。你给我听好，关于他对你做的事，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管。但是为了某些目的我才不得不提醒你。再者，你跟亚里叶德恩的关系不要成为一把双刃剑。他当年为了你远走，你如果知恩图报就不要老惦记哈莉雅特公主是怎么死的。她是个死人，而亚里叶德恩是活人。孰轻孰重你自己分。”
玛勒蒂克闻言抬眸。
“你，认识他么，第二皇子亚里叶德恩。”
“我不认识他。那种人我怎么可能认识。”
“那你为他抱不平是为了什么？”
“……我从前有一个朋友，”斐琳盯着外面，“他认识亚里叶德恩皇子，然后告诉了我不少事。我觉得那家伙蠢得让人想打抱不平还不可以吗？”
“呦，多愁善感的疯子。”玛勒蒂克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
“嗬，倔强如牛的傻瓜。”斐琳回敬道。
半小时后。
马车停在高非特公爵宅邸的大门前。那里站着三四个仆人。
“欢迎您来到高非特邸，艾尔亚小姐。”管家向马车弯下腰。
一个男仆替玛勒蒂克开了车门，玛勒蒂克犹豫了一下后走下马车。
“您好，管家先生。”斐琳在她后面跳下车，很自然地和管家打着招呼，“很久没见了，身体如何？”
“承蒙您关心，慕索拉小姐。”管家答道，“艾尔亚小姐，这里两位是这段日子将服侍您的女仆，希丝和莫亥娜，她们照顾您的日常起居。”他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年轻女子，她们都恭敬地向玛勒蒂克行了屈膝礼。
“除了这两个随身仆人，这座宅邸的女仆总管埃洛卡太太将教导您社交舞会上的注意事项，并且为您在相关专业上的问题进行解疑答惑。”
一个年纪更大些的仆妇上前。她将近七十岁了，眉目慈祥，笑容可掬。玛勒蒂克为了显示礼貌，而向她行了屈膝礼。
在管家的带领下，玛勒蒂克进入了宅邸内部。这座房子非常大，萨尔科二世时期风格，但又一反常态去掉了很多装饰，总体看上去就很朴素低调。玛勒蒂克注意到墙壁上的挂毯和客厅中的家具都已有了年头，凭借她在新堡养成的鉴赏观，这些都价值不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