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官后,李乡愚却从县令那儿听见了一个消息——
从禹州外任回京,右迁相位的徐相爷,昨日里颁布了抓贼的手令。
之所以还没有动静,是因为如今京城里的禁军教头全都被抽调去做一件事——备贼事,也就是说要预备剿匪了。
在此之前,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便是打草惊蛇。
这个计划是由当今圣上的岳丈,权倾朝野的皮国舅、皮相爷一手筹措的,哪怕是徐相爷也无法强行改变计划,让京师的衙役们上山救人。
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李乡愚只好早早回家,向姐姐许姣容报个平安。
平安坊里。郭半仙早已把社庙当作了自己的家一样,白日里与菇儿一同穿着道貌岸然的衣裳,去大街上摆摊、算卦,日落时归还。
日子渐渐久了,平安坊里的诸位乡亲也渐渐认识了这对师徒俩,对郭半仙霸占社庙的事儿也没有多少人在意——毕竟,只要捎上两三道菜,或者一只叫花鸡,或者一碟东坡肉,郭半仙就会为乡亲们展示一番神通,演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易数,而且往往会有所中的,让乡亲们信以为是活神仙。
用郭半仙的话说,反正他已经看过名山大川,问过仙人道影,既然已经求不得长生,那便在故乡死去好了。
当然,这话李乡愚是不信的;看他近日里的腰包,随着他的名声一样鼓起来,想郭半仙,肯定是觉得钱塘县人傻钱多,不愿意走了。
不过也没必要揭穿;质朴善良的乡邻们,也是需要有生活的信仰和寄托,既然郭半仙能哄得他们开心,哄得他们热情洋溢,那便让郭半仙占据这块肥沃的信仰土地好了。
走入家门口,就看见郭半仙陪着姐姐坐在那里了。
“李夫人(姐夫名叫李林甫),老道看许宣此番出行,是有所不利啊。按着日程,去金山寺求佛宽解,昨日便能到家。”
“是啊,老神仙,您和宣儿最是相熟,可能卜算出他究竟遇到了何事?现在又在何处?”
“唉,李夫人。凭老道与许宣的交情,若是能帮,岂能不帮?”
“只是这术数之道,全在于灵明一点,涉及越深,则易数越失准。如那医者活死人肉白骨,却难自医;霸王力千斤能扛鼎,却难自举。老道与你那至亲的弟弟,合该有缘,如今缘分缠结,难分难解,老道已是局中人矣。”
“若要算清这许宣的命数啊,老道已无能为力,除非,除非——”郭半仙端着茶碗,欲语还休。
“除非什么?老神仙,若是宣儿出了事儿,我,我也就不活了。你要是有法子,可千万别藏着掖着。”许姣容被说得心里发慌,眼前一黑就有泪水落下来。
“除非,除非——”
“除非得加钱,是不是?”李乡愚从门外雷厉风行的走来,带着恼怒的语气说道:“老神仙,你又在吓唬我姐姐了不是?是不是看上的那间临街的屋子还缺些银钱,所以来讹诈我姐姐了?嘿!”
然后,又换了一副笑脸对姐姐说道:“姐姐,这老神仙满嘴跑马,你怎么就轻易信了呢?你看,我这不是安安稳稳、圆圆满满的回来了吗,听了金山寺上大师傅的讲道啊,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机灵了些,今年科举,必能有所获。”
“不可对老神仙无礼。”许姣容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挤出一丝笑意来,“宣儿,你平安归来便是极好。不过,不怪老神仙与姐姐多想,你比之预定的归期晚了一天,这一天能发生什么事儿,姐姐一想,心里就发怵。”
“也没什么事儿。”李乡愚用姐姐不会太担忧的描述方式说道:“返程的路上遇到了一座小镇,镇上的豪富人家大婚,水陆喜宴办了十里。我们拗不过主人的热情,在那里停歇了一日,为那新人贺喜。”
“原来如此。那我也是放宽心了。”许姣容抚摸着眉头道。
郭半仙却皱起了老脸:“不对啊,不应该啊。按照老道的筹算,小哥儿你是遇到了——遇到了妖精了呀。”在李乡愚的直视目光中,郭半仙的声音越来越小。
“老神仙,你的小徒弟呢?出门的时候,我答应给她带些礼物回来。”李乡愚使了个眼色,许姣容和郭半仙都从这目光里看出了言外之意。
“宣儿,那小道姑可是正儿八经有度牒的道人,兴许是不收你礼物的。”许姣容带着些愁绪,看向李乡愚,不过,略一思考,就露出了释然的笑意,“不过,菇儿还心性未定,没准儿啊,三清老爷那还不喜欢她守着青灯古画呢。”
“今日里休沐,我准她在屋里摹写《道德经》。”郭半仙站起身来,“若是小哥儿也愿意一块去抄写,养些心神,散散路上的疲惫浮华,也是很好的。”
这时只是下午三四点钟模样,还远未到聚食、休憩的时刻,得了许姣容的首肯,李乡愚又不得停歇的跟随着老神仙来到了师徒俩暂居的社庙里。
社庙里依然是冷冷清清、空空荡荡,不过有着几块花布,隔开了几处空间,正是郭半仙师徒俩暂时居住的场所。
虽然老神仙之后慢慢的攒起了银钱,有了搬到客栈里的本钱,但是,出于长远考虑,老神仙决定叶落归根,在钱塘县买一所房子忝为自己安身、立命、修行、养气的道观。郭半仙曾在李乡愚面前提及过这个想法,还把那预期中的道观指给李乡愚看过——也是在平安坊里,一座三进的小院落,当家的老主人已随着经商的长子迁居他乡,这院落现在着落在一个牙婆子手上。
没错,这个牙婆子就是和《金瓶梅》里撮合痴男怨女的王婆一个行当的,平日经手的干净生意、不干净生意不知道有多少。
行不正就怕鬼敲门,郭半仙只是稍稍吓唬了她一番,牙婆便答应以极低的价格转让这座小院落;鉴于老神仙还没有足够的银钱,牙婆本是想直接送了的,却被老神仙用“有偿必有报,无果不种因”之类玄乎的话拒绝了,所以退而居其次,答应为老神仙保留这座宅子两三个月,直到老神仙凑足银钱为止。
所以,郭半仙的日子过得很滋润,连带着他的道童,菇儿,如白雪般清冷的脸上也有了肥颠颠的小肉。
没有径直入内,就在社庙门口,郭半仙对着李乡愚严肃的问道:“小哥儿,你支开李夫人,想和我独自交谈,是想说些什么呢?”
“是想说你这几日的遭遇吗?”
“是的。”李乡愚郑重的点点头,其实在一个月的接触里,对郭半仙的认识早已不那么片面,蛛丝马迹都可以表面,郭半仙并不是彻彻底底的骗子,而是有那么一点点真才实学的。
只是,就像冰山里冰封着一杯仙酿一样,如果你不深入寻找,真的很难发现那股超乎寻常的味道。郭半仙的真才实学可能只有一指甲盖那么大,藏在他吹破天的牛皮下,可真是让李乡愚好找。
不过,正是因为指甲盖那么大的才学,李乡愚便不愿意放过老神仙。“我刚刚所说的确实是假话。”
“真话是,我参与的是,河伯与龙女的喜宴。”
“之后,我还碰到了几件让人惊奇的事情,我想,郭半仙你一定有眼光,能判断出我到底是经历了好事,还是坏事。”
“我现在需要听听你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