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斟酒的方式就能看出罗伯特的酒量不是盖的，他花不到十秒钟就打开了瓶塞，把两个杯子倒得满满当当，醒过半分钟后，迫不及待地一仰脖，自己那杯就见了底。好在路德喝酒也不是新手，酌了几口之后替罗伯特和自己将空杯子蓄七成满，两人碰了一下杯，便趁热打铁聊了起来：“本乡先生除了品酒，有什么其他的兴趣吗？”
“——没有了。”不知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壮怂人胆，罗伯特不假思索地说，张口又喝掉一大半，晃晃杯子半真半假地笑着说，“这才是我的真爱。说起对足球的喜爱，我可能还比不上大空翼呢。”
“这真的是那位巴西国脚？不会是个同名同姓的人吧？”若林同露华耳语，露华把手放在嘴边，无声地做了个哈哈大笑的动作。
罗伯特不知他在无形中折损了自己在小学生心目里的高大形象，继续自黑着：“巴西是足球王国，每年各地俱乐部的青训选拔时，有天分的少年简直像星星一样多，真正脱颖而出的寥寥无几。就拿跟我同期的一批人来看，很多落选的人未必没有实力，比我当时强多了！但是……机遇真的很重要。”
路德“嗯”了一声表示理解，眼看着训练接近尾声的男生们，问了个与足球毫不相干的问题：“本乡先生是第一次来南葛市吗？”
“什么？哦，是的——虽然我父亲是日本人，但是一出生就入了巴西裔，小时候家庭比较困难，一次也没有来过。”罗伯特不在意地回答，耸耸肩，自己把路德不好问的话点明了：“你看到新闻报道了，是吗？之所以现在才正式宣布退役，是因为——我的眼疾的确治不好啦。又不是在做采访，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我以前的确是记者。”路德幽了一默，“战地记者，不是体育记者。那时你不会想见到我的。”
罗伯特呵呵一笑，反问道：“你呢？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怎么想到来这里生活的？”
“我家大小姐有四分之一的日裔血统，在这里读几年书也不错。”听到这里，若林无声地用视线询问，露华微微点了点头，看路德又替罗伯特满上杯子，轻松地说：“至于我么，上学早，毕业之后就在世界各地到处拍照、采访，工作时没有一个圣诞节在美国境内度过的。心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
罗伯特喝了一大口酒，看着余量已经不到三分之一的酒瓶，两腮浮起了深沉的红色。他擦擦嘴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背井离乡这么多年，那……你的亲人呢？”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教会送到了圣约翰大教堂，由修士抚养长大，每天念几句阿门就能吃饱，还有数不尽的神话、诗篇等着我去背诵。早就不记得有哪些亲眷、他们叫什么名字了。”路德冲罗伯特举起杯子，微微点着头说，“与本乡先生的经历很像。”
罗伯特会意地举杯，与路德轻轻碰了一下，低声说：“敬过去的自己。”
两人相视一笑，把残酒一气喝干。露华则望着路德的背影，她很少听路德说起自己的往事，也知道教会生活根本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没有一个亲人陪伴，没有人关心他的功课、成长，天晓得年轻的他有多么孤独。易地而处，露华认为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也许，这就是大人和孩子的区别吧。
露华又看着罗伯特，心里一动：路德十有八九做过调查，难道，罗伯特·本乡也是在教会长大的孤儿？她竖起耳朵继续听，他们却改变了话题。
“退役之后，本乡先生有什么打算吗？”
罗伯特晃晃杯子，这已经是第五杯了，两个人干了一整瓶700毫升43% ABV的威士忌，他的眼神不算迷糊，发音也很清晰：“我不会告别足球的，虽然我的眼睛已经不能再承受高强度竞技比赛了，不过，我想我可以从事教练工作？船长建议我做一些不会后悔的事儿，我也是这么想的。翼，他想成为职业选手，想法不错，机会难得，我太清楚机遇对于一个孩子的重要性了……”
路德点点头，眼里含笑：“你挺看好那小子的。”
“是啊，这小子天分不错，更重要的是有股拼劲儿，不骄傲，我很喜欢！”提到翼，罗伯特的眼里变得光彩十足，打着嗝儿对路德说，“下次，叫上船长一起喝酒吧。你真该听听他怎么说的——‘我儿子，就是个为足球而生的小子！’”
“等大空船长回来之后，请一定通知我，我来准备好酒。”听到这句时，露华心说坏了，路德是越喝脸越白的类型，半小时内就喝掉半瓶烈酒，又没掺冰或其他佐餐食物，他还刚从飞机上下来。尽管看不到他的脸色，但露华知道，路德醉了！上帝啊，他们要怎么回家啊？！
“好！”罗伯特豪迈地扬起脖子，将酒喝的涓滴不剩，杯口朝下对路德举起，露华敏锐地发现这位也喝高了，无奈地对若林摊摊手。罗伯特还在说着：“我是这样想的……我要带翼去巴西，踢职业比赛！趁我的名字还能在巴西足坛产生影响的时候，带他去我在的俱乐部参加试选，他很有天分，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得尽快出发！”
“好主意。”路德回答的时候，露华已经站了起来，小跑上前去扶住了他。她知道，路德变得惜字如金的时候，就证明他是真的喝多了，她还得趁他没睡着前，问他要个熟人或是代驾的电话。哦！该死的，都说喝酒误事，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人爱喝酒？
罗伯特一屁股坐在地上，酒劲上来了，开始歌吟笑呼，喋喋不休地重复着：“我不能踢球了，可我马上就遇到了翼……你说奇妙不？是上帝指引我来这里的，去巴西踢球吧……翼，好小子……”
“对不起，你能不能搭把手？”露华吃力地揽着路德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拎着空酒瓶，歪歪扭扭转过身，对若林说。若林同样满头大汗，正在想办法把罗伯特从草坪上架起来，路德淡淡地看着，微笑着不做声。
还好几乎是马上，问题就解决了。翼和岬向这边飞跑过来，岬搭上路德的右臂，翼和若林一左一右，两人一起用力把罗伯特支了起来。其他队员站在不远处，毛巾、水瓶都已经收拾完毕。看来他们的训练早就结束了，不知在旁边听了多久。
罗伯特脸上还带着笑，抬起头来，似乎正在辨认眼前的面孔：“翼？”
“罗伯特，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翼犹豫片刻，郑重地重复：“我们一起去巴西吧！”
（第五章完，第六章·可以说的秘密·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