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紅雲在臥房裡，頭上捲著髮捲，坐在梳妝臺前化妝，嘴裡哼著歌兒。過了不多久她取下捲子，梳理她那一頭漂亮的捲髮，拿出好幾件不同花色、鮮艷奪目的弗朗明哥舞衣，站在梳妝鏡前比來比去，這件搭在身上比一比，不太滿意，再拿另一件比一比，左邊瞧一瞧，右邊照一照，顧盼自憐。
很明顯的，潘紅雲熱烈地愛上弗朗明哥了，誰也想不到，幾個月下來，上弗朗明哥舞蹈課程，變成她唯一的生活重心。潘紅雲去上課時，打扮得一次比一次妖嬈，舞裙一件比一件鮮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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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菲放學回來，在家裡四處看看，她媽媽不在家，桌上也沒有飯菜，於是她自己到廚房煮泡麵，加個蛋，就端到自己房間的書桌上，然後打開音樂，開始享用她美味的泡麵餐。
萬修武按門鈴，萬菲跑出來開門。
開心地嚷著：「嘿！爸─怎麼回來啦？媽媽又去舞蹈教室練舞了，她知道你今天要回來嗎？」
萬修武：「嗯—我前天打電話跟她說了。沒關係的，她開心就好。這麼多年來，爸爸總是不知道怎麼讓妳媽媽開心—，唉！」「哦─菲菲啊！妳吃過飯沒有？爸爸在巷子口那家小吃店買了滷菜回來。」
萬菲：「好耶！今晚的泡麵大餐精采囉！」
萬菲跑進廚房去，為萬修武也煮一碗泡麵。
萬修武一個人在客廳，看著牆上、電視櫃上、玻璃櫥櫃裡，陳列著一幀又一幀潘紅雲美麗的照片—她穿著鮮艷的弗朗明哥舞衣、舞裙、舞鞋，或靜立、或跳舞的照片。
他忍不住打心眼兒裡讚美自己的太太：「真是漂亮！都四十歲了，看上去還是這麼年輕。」萬修武對著潘紅雲的照片搖搖頭，似笑非笑，眼睛裡流露出無限愛戀與淡淡的哀愁。
他脫了軍外套坐下來，順手從櫃子上拿了一幀他年輕時候穿著軍裝的黑白照片看，影中人一表人才，英挺威武，兩眼閃著熠熠光輝，希臘鼻把他那張臉襯得立體而精神。他回想起自己二十幾歲剛跟著部隊到臺灣來，那時候滿懷理想與抱負，對人生充滿希望，他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萬修武感慨地對自己說：「年輕真好。唉—」接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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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民國四十年他服役的礁溪某營區，旅長對他們訓話。當時他擔任連長。
旅長說：「你們查哨要給我記好口令，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答不出口令，被開槍打死活該。」
某夜，萬修武查哨，站崗的哨兵甲看見有人影走近，緊張注視前方。
哨兵甲：「誰？口令！」
連長甲（萬修武）：「岳飛。」
哨兵甲：「幹甚麼？」
連長甲（萬修武）：「去朱仙鎮。」
連長甲（萬修武）：「打起精神！別打瞌睡！」
連長甲（萬修武）撂下兩句訓勉，往下一個崗哨去巡視。
連長乙巡視崗哨，哨兵乙打盹兒。
連長乙：「睡覺！活得不耐煩啦！」
哨兵乙：「誰？口令！幹甚麼？」
連長乙：「腦袋早丟了！還口令咧！」
哨兵丙看見有人影走近（認出是旅長），喊得特別認真。
哨兵丙：「誰？口令！」
旅長：「我是旅長。」
哨兵丙：「誰？口令？」
哨兵拉槍機「喀鏘」（子彈上膛）
旅長驚慌。
旅長：「別開槍！我─我是旅長啦！」
哨兵丙回復正常站崗姿勢。
旅長故作鎮靜，重新端好旅長應有的架勢，走近哨兵丙，訓勉兩句。
旅長：「嗯─好！好！表現不錯。」
旅長故作從容，慢慢離開崗哨。
哨兵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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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四十年臘月，礁溪民宅門口正在辦酒席。是萬修武隊上的弟兄娶了一位礁溪美女作老婆，當時婚禮的儀式極為簡單，就近找了一對男女儐相，請了三、四桌喜酒，便算是完成終身大事了，而萬修武、潘紅雲正是那一對比新郎更俊、比新娘更嬌媚的伴郎和伴娘。
新郎帶著新娘子一桌一桌去敬酒，英俊瀟灑的男儐相萬修武陪著新人一塊兒敬酒，因為他酒量好，喝酒豪氣，酒品又好，喝多了也不鬧事，今晚就由他負責為新郎倌擋酒。
賀客甲：「咱們兄弟一場，你今兒個娶媳婦兒，兄弟我高興，敬你這三杯酒，你肯定得乾。」
新郎：「不成！不成！喝不了三杯，今兒晚上我任務重大，可不能喝醉呀！咱們乾一杯吧！我先乾為敬。」說完仰頭乾了。
賀客甲：「一杯？一杯像甚麼話兒？這兒還兩杯等著！趕緊喝了，好擦槍，準備夜裡頭幹活兒。」
新娘子安安靜靜低著頭，含羞帶怯的陪在新郎旁邊。
萬修武伸手越過新郎面前：「兄弟！給老哥哥我一個面子，這兩杯我代喝啦！」端起桌上那兩杯酒一仰而盡。
賀客甲不肯罷休，賀客乙也起鬨，三、五個人又瞎鬧了一陣，好容易才放他們到下一桌去敬酒，女儐相潘紅雲就坐在那一桌。
潘紅雲是礁溪的四大美女之一，這一年她十九歲，細皮嫩肉、唇紅齒白、水漾漾的一雙大眼睛，長著濃濃密密的翹睫毛，說話的時候眨呀眨的，有說不出的柔媚。
潘紅雲見萬修武繼續為新郎擋酒，喝了不少，擔心他喝醉。
「修武哥，你也別喝太多喔！喝醉了可不好受。」
新郎聽到潘紅雲在關心萬修武，想嘲弄她一下：
「怎麼？心疼妳修武哥啦？」新郎說完轉臉對他身邊的新娘子大聲的說了句俏皮話：「老婆，妳倒是多跟人家紅雲妹妹學學嘛！妳這位嬌滴滴的伴娘多可愛？瞧她對咱們修武哥好體貼喲！」
接著，捏著嗓子模仿潘紅雲的聲音：「修武哥，你也別喝太多喔！喝醉了可不好受。」
大夥兒笑成一團，潘紅雲羞紅了臉，賀客們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她和萬修武的玩笑。
賀客丙：「好耶好耶！俊男美女，可登對呀！」
賀客丁：「下一頓喜酒就該你們請囉！來來來，先預祝兩對新人早生貴子。哈哈哈……」
前一桌起鬨的賀客乙（他是前兩天站崗打盹兒的哨兵乙），不知甚麼時候喝醉了趴在桌上睡著了，這時被眾人的笑鬧聲吵醒，突然站起來大喊一聲：
「誰？口令！」大家先是一愣，忽然有某賀客冒出一句：
「別開槍！我是旅長啦！」話聲一落，在場的弟兄們一起爆笑。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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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修武是深愛潘紅雲的，但是多年來潘紅雲帶給他的傷害，著實也造成萬修武心理上的許多矛盾。一方面他因為老婆的感情如此容易動搖，而感到黯然神傷；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因軍職駐防外島，沒能常在家裡陪伴她而內疚；所以心裡常是五味雜陳的。現在他看出弗朗明哥帶給潘紅雲那麼大的快樂，也就不忍心阻止她繼續去學舞。儘管，她忘情地投入舞蹈課而冷落放假回家來的丈夫，他也不責怪她。
而萬菲因著功課繁忙，也從來不過問媽媽學舞的事，她對於媽媽常常去舞蹈教室練舞連晚飯也不煮，萬菲的態度是無所謂。就這樣，先生縱容，女兒疏離，一任吉普賽的野性在潘紅雲失序的生命中放肆燃燒，最後終於迸發出瘋狂而不可收拾的背叛。潘紅雲不知幾時已成了一朵野玫瑰，她公然在丈夫和女兒面前，坦承自己愛上那個推銷員——她的弗朗明哥王子，她甚至還厚顏無恥地央求丈夫放她走、成全他們。
潘紅雲和萬修武離婚這件事，讓萬菲情緒激動，好一段時間心情都不好，上課也都不能專心，時常在課堂上胡思亂想。「實在想不透耶！媽媽都四十歲的老女人了，竟然搞外遇，對象還是個那麼年輕的男生，這真是太荒唐、太丟臉了，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就算了。偏偏這件事是真的，媽媽真的不要爸，也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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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往礁溪的公路上，萬修武仍然安安靜靜地開車，腦海裡，傷心往事一幕一幕上演……
他心裡想著：「紅雲啊！那一年，在礁溪那一場喜宴上，我們當那一對新人的男、女儐相，我倆一見鍾情，恩恩愛愛的結為夫妻，沒想到我們這二十年的婚姻路上會碰上這麼多鬼……。」
萬修武皺著眉，方向盤握得更緊。
「紅雲！紅雲—妳睡了嗎？紅雲—是我啊！紅雲—」萬修武按門鈴、叫門，叫了好久，潘紅雲的表弟慌慌張張由屋裡頭往院子跑出來開門，上身一件汗衫，下身一條短褲頭，進了客廳萬修武發現表弟的短褲頭穿反了；潘紅雲從臥房出來，身上掛著睡衣，鈕釦七上八下都搭錯了，一頭捲髮亂蓬蓬的，她低著頭不敢看萬修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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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陋的屋子裡有張病床、有一盞日光燈、有個長方型鋁盤擺在床邊的方桌上，鋁盤裡盛放著一些看起來髒髒舊舊的醫療器械，像是擴張器、剪子、鉗子、刮匙甚麼的，還有一個瘦乾巴的小老頭兒，他正是一般人說的那種沒有牌照的「密醫」—劉大夫。
劉大夫：「張太太，妳從一數到五十，來，開始數囉！」床上躺著潘紅雲—萬太太，但在這兒她變成「張太太」，因為萬修武向這位密醫謊報他姓張，怕面子掛不住。萬修武是自個兒心虛，其實，誰知道他老婆肚子裡懷了別人的孩子，才被萬修武強行帶來墮胎的？
潘紅雲虛弱的數數兒：「一、二、三、四、五、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四、二十五、……」
潘紅雲苦苦的和麻醉劑抗爭著，她不願意失去孩子。
劉大夫：「張太太—張太太……」劉大夫確定麻醉結果，準備開始進行子宮內膜搔刮手術，為她墮胎。 xxx xxx xxx xxx xxx xxx xxx xxx xxx
潘紅雲幽幽醒轉，眼角仍掛著淚，萬修武在床邊安慰她。萬修武用手輕輕撫摸著潘紅雲的額頭，溫柔的聲音對她說：「紅雲，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會再怪罪妳的，都是因為妳太單純、心腸軟、才容易受騙上當。妳現在甚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妳失血過多，不要再哭了，妳現在需要休息呀！紅雲。」萬修武說好說歹，潘紅雲好像甚麼也沒聽到，眼淚不斷的從眼角湧出來，成串成串的滑落到腮邊，濕了大半顆枕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