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孔导演的几幅字之后,董四里就给白千然打了电话,白千然受宠若惊,毕竟没想到董四里对这种小事竟如此上心,惊喜地问道:“董老师的朋友会来吗?”
“我朋友都是大俗人,没这雅兴,我有几幅名家的字,书法展那天我借给你朋友,估计可以吸引不少人,看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买你朋友的字了。”
“我朋友可能不会同意啊……”白千然居然犹豫了起来。
“他不同意什么?”
“那个,他挺清高的,可能不会同意自己的书法展有别人的字,我要不先问问?”
“行,你先问问。”董四里虽然知道那个清高的大书法家肯定同意,但还是没有挑明。
不出所料,书法家同意了,董四里便敲定了时间地点,并安排宗清言到时送去。
书法展前几天宗清言拿着那几幅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字和一个合同进来了。
书法家苍白而瘦削,乍一看宗清言还以为是第二个董四里,只不过董四里是驼着背扬着头,一脸生无可恋;而他是挺着腰缩着头,脸上写满了清高。得知宗清言拿着合同,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接了过来,合同上写明宗清言拿来的所有作品不得出售,不得损坏,还表明了违约的罚款金额,书法家浏览过后,却迟迟不肯签,说道:“董老板什么意思啊?”
“董老师也是为了和您做朋友才会和您签合同,有了合同,没有事情自然皆大欢喜,有了事情也好解决,没了合同,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都尴尬。”
书法家虽明显不悦,最后还是签了字。
这次果然比之前的展览热闹了不少,书法家的字也算卖出去不少,孔导演的字最后也完璧归赵,还加了一幅书法家的行书。
董四里打开那位大书法家的字,严正工整,好像小时候练的字帖。苏轼写《赤壁赋》时遨游于天地,豁达的气魄如今被困在这幅中规中矩的作品上,董四里笑着感慨道:“真是枉了苏轼的一片心了。清言,你拿回家吧。”
“人家送你的,你给我不合适吧。”
“不说出去谁知道?”
“我们家没有这么大的白墙挂这幅字,还是你留着吧。”
“我不喜欢这字。”董四里罕见没有弯弯绕,直接说出了答案。
“万一哪天人家出了名,这幅字升了值,你就后悔了。”宗清言笑道。
“就这悟性,想出名,除非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会写字。”董四里说完,便又把头转向了电脑。
宗清言没有评价什么,只是说:“人家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你,周二晚上,我看了看,你没有约,去不去啊?”
“不去。”董四里拒绝得十分干脆。
“那他就要去你办公室亲自谢谢你。”
董四里最烦的就是和文青单独相处,况且还是一个清高的假文青,一听到要亲自拜访,更是头大,想想还不如去吃饭,起码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以埋头吃饭,便不耐烦地问道:“吃饭几点,在哪?”
周二晚上,董四里到了约定的饭店,只觉得品位不俗,墙上挂着不少国画,内容多是瓜果蔬菜,右下角多提着几句有趣的话,突然对那位书法家多了一丝好感,但这本就只有鼻孔大的好感在接下来的十分钟消失殆尽。
董四里进了包间差点没吓死,这哪是饭局,简直是华山论剑:有一位光头一袭长衫,颇像少林方丈的徒弟,还有一位捻着佛珠的女士,仿佛恒山掌门,唯独正常一点的就是眼神三秒不离白千然的正常人和白千然,看来今我就是令狐冲了,董四里心里默念。
董四里猜到桌上除了白千然唯一的正常人就是那位书法家了,便客客气气地上去握手。
书法家的名字是张华。
文艺青年的饭局必然是高雅之极,高谈阔论自然少不了。
掌门一面捻着佛珠,一面悠悠地说:“P市就是太浮躁了,我今年在拉萨生活了半年,那里真的是净土。”
“是啊,现在的人只想着挣钱,好文章根本没人读,火的不是男人女人就是挣钱奋斗。”
“就那个什么迅哥,简直就是社会败类,写的东西简直就是三观不正,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多人转发,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啊。”
董四里平时用真名写小说,用迅哥这个笔名为公众号撰稿,此时居然听到自己被cue 到,自然要认真听听。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骗子高堂坐,大师在流浪。你看李白杜甫,哪个受重用了?”张华一幅怀才不遇的神情说道。
董四里来之前就猜到了这场饭局的主题是什么,虽无端被骂,也不气不恼,但万万没想到白千然竟附和起了张华。
“所以唐玄皇之后就由盛转衰了。”白千然补充道。
“李白可是说过‘我以我血荐轩辕’的人,最后一辈子怀才不遇,实在可惜。”掌门又补充道。
董四里不知是该同情鲁迅还是李白,便打破这自以为是,乱扣帽子的对话。
“您是千然的同学?”董四里突然问道。
“对,我和千然算发小,小学,初中都在一个学校。”张华落寞的眼神唯有提到白千然的时候才会闪闪发光。
董四里微笑地点了点头,便又埋头夹起了菜。
张华苍白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显然是被董四里这微笑搞得不知所措,只得缓缓举起茶杯,说道:“还是谢谢董老师慷慨解囊,昨天的展览才那么成功,也感谢千然帮忙和图书大厦牵线搭桥,当然还有诸位的支持,张华才有今天,今天我以茶代酒,谢谢大家。”
除了这段话像人话,接下来的话令董四里饭严重怀疑张华是故意找这么一撮奇葩给自己开批斗会,没有一句指明是骂董四里,但句句都好像为董四里量身打造,董四里虽懒得和他们计较,但一想到白千然那个智障竟和这群智障一起批斗自己,气不打一出来,便和张华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些事,不好意思啊。”
“您能来就是我的荣幸,上回送您的是幅小字,我也没别的,想着为您再写幅大字,您想要什么啊?”
董四里对他的字没有一丝兴趣,说道:“那就恭喜发财吧。”
尴尬仿佛一股阴风,吹得每个人头皮发凉,张华的脸崩都崩不住,白千然一脸同情地看着张华,而董四里因为成功恶心到了所有人一脸得意。
“走不走,我开车送你。”董四里接着转向了白千然。
白千然赶忙答应,便向大家道别。
董四里把车开得飞快,横冲直撞,白千然一边拉着安全带一边说:“张华很清高的,您刚刚太不给人留面子了吧。”
“我看他更生气的是你跟我走了吧。”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现在张华生气的应该是你把他当普通朋友吧。”董四里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张华真的不喜欢我。”
“那就是你喜欢张华,行了吧。”董四里调侃道。
白千然不是不知道张华的心思,那炽热的眼神,懦弱的口气和不由自主地紧张早就暴露了一切,更不要提清贫的张华每年送来的那些不菲的礼物,但又有那个女人会喜欢一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男人呢?董四里若即若离态度的背后是他的自信,他一清二楚自己逃不过他这个如来老佛的手掌心,而张华呢,恐怕他连那支写字的笔都抓不紧吧。
白千然系着安全带,不容易动,只觉得自己仿佛案板上的将死之鱼,苟延残喘,无能为力,任由董四里这个恶毒的厨子摆布,饭桌上一句话借刀杀人,张华竟死于自己之手,越想越气,便不似平时在董四里的车上,没完没了地说话。
“对不起。”董四里突然说道。
白千然吓了一跳,问道:“对不起什么?”
“我以为你生气了。”
不得不承认,董四里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随时看穿对方,或者说看穿她自己,白千然感叹。
白千然的脾气去得也快,感兴趣地说道:“我觉得你看人挺准的。”
“天赋。”
“什么天赋?”
“写东西的人对周围环境都会格外地敏感,否则写不出东西的。”
“你是不是双鱼座啊?双鱼座就很敏感。”
“封建迷信害人不浅呐。”董四里看着一脸天真的白千然。
“那你能不能猜到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想对我表白。来,我给你这个机会,想说什么说什么吧。”
董四里还真是自信到不要脸,白千然内心吐槽,不过细想想,董四里好像说得也没错,至少和董四里在一起时她是开心的。
“你不是都说了吗?我喜欢张华。”
董四里冷笑一声,嘲讽的意味从笑声里蹦了出来。
“你到家了。”董四里说道。
董四里也无语,这才认识几天,白千然住哪他倒是一清二楚。
白千然愣了一下,便道别下车。
“后备箱有一盒手信,你拿上吧。”董四里一边看手机,一边说道。
“啊,谢谢。”白千然惊喜地说道。
董四里看到白千然从后备箱绕了过来,便拉下窗户,笑道:“回回拿我东西,不准备请我上去坐坐?”
“好啊。”白千然顿了一下,又觉得气势上不能输,便故作镇定地答应。
“算了,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万一再做了什么歹事,说不清楚。”董四里说道。
白千然早就没心思开玩笑了,想到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者再也见不到面,挪不动脚。
“我不去你家,你好像挺失望的啊?”董四里还在那里没皮没脸的开玩笑。
董四里见白千然又没有走的意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在车外边傻站着,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严重怀疑白千然在等着他下车和她回家,便更不要脸道:“张华有没有去过你家?”
白千然正幻想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浪漫离别,董四里用自己的不要脸生生把景象拉了回来,白千然赌气道:“你怎么那么关心张华啊?”
“因为我怕你瞎,放着这么优秀的我不要,去选一个虚伪做作没文化还假清高的懦夫啊。”
终于还是自己说出口了,董四里从第一天就看出白千然喜欢自己,却在遇到张华时发现原来自己也喜欢上了白千然。
白千然破涕为笑,问道:“什么意思?”
董四里从车里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白千然的脸颊,说道:“你都为我流泪了,我再不表白也太不够意思了。”
“就这也算表白?”白千然得寸进尺。
“那你想听什么?好听的情话,以我的才华,说三天三夜都不带重复的,对真正喜欢的人,还不如朴实。”
白千然开心的笑个不停,说道:“我还以为今天之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可能,你那么笨,随便找件事找我帮忙不倒行了吗?”
白千然打掉了还在摩挲着自己脸颊的手,嗔道:“我有那么笨吗?”
“怕什么,你漂亮啊。”董四里顺势拉住了白千然打自己的手,轻轻地捏着,只觉得那手软得好似没有骨头。
白千然甩开了董四里的手,笑道:“好啦,要回家啦。”
“不请我上去坐坐?”
“我父母在呢。”
“那上车,我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