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酒，信陵公主再没理由为难苏青黛，只能眼睁睁看她向邵季城清了辞，提前离席。
在苏青黛走后，邵季城向邵正则使了个眼色，邵正则会意，悄然离席追去。
其实苏青黛已经料到邵正则会追来，她特地向庭院外把守的禁军询问一条小路，希望能够避开邵正则的追寻，却没想到倍加认真把路线牢记心里后，没走出多远她还是迷路了。
自幼生长在山中，她实在不擅长记忆路线这种东西，这大概是她最耻辱的弱项。
绕着一座小花园转了几圈，苏青黛失望地看见邵正则匆匆走来。
“我猜，东陵王是故意选这种小路想甩开我。”邵正则放慢脚步，单手负后，微微挑起的唇角别有一番雅士风骨。
苏青黛有些倦怠：“既然知道，宁王就该折返回去，而不是继续走过来。”
“皇命不可违，不平平安安把东陵王送到家，我没办法向圣上交差。”顿了顿，邵正则指向姹紫嫣红的花丛，“难得进一次宫，不如四处逛逛吧。最近各处花园都添了新品种，还有几株只在海岛才能看见的珍稀奇树，错过就可惜了。”
极北之地常年寒冷，能看到的树木也就那几种，那些有着又大又厚叶子的树木还真的很让苏青黛好奇。她略一点头接受邀请，暗地里还藏了另一份打算——出宫，全靠他了。
毕竟是集天地万千气象的皇宫，最小的花园也要走上半天。熟悉皇宫的邵正则轻车熟路引导，穿过花丛又路过海岛树林，最后停步在无论冬夏永不结冰的一处温泉湖前。
“知道这湖叫什么吗？”邵正则偏头，意味深长看着苏青黛。
苏青黛自然不知。
邵正则蹲下，伸手掬起一捧温热湖水：“湖名叫青衿湖，是圣上改的，原本叫云蔚湖。”
苏青黛皱了下眉头，带着几分厌恶之色。
青衿是她娘亲的名字，也就是襄郡主。邵季城用这个名字给湖命名，自然是为了纪念，但她从不认为邵季城对自己的娘亲有多好，这般举动看起来难免觉得虚情假意，做作得很。
见苏青黛无意评论，邵正则又道：“圣上今日特地安排坐序、命我替酒等事，此前我并不知情，若是让东陵王感到不悦，邵正则在此替圣上向东陵王致歉。”
“圣上有意牵线搭桥，事前总不会连说都不说一声。宁王把责任推脱得太过干净，属实狡猾得很。”
发觉要瞒苏青黛根本不可能，邵正则只得苦笑：“果然瞒不过东陵王火眼金睛。不过这次的是我还真有些冤枉，圣上只在之前对我提过，希望我能与东陵王交好，若是能有所发展更好，却没告诉我他会把意图表现得如此明显。刚才我也惊讶不小，尴尬不亚于东陵王。”
邵正则在席上的表情，苏青黛都有看到，心知他那时的眼神做不得假。只是让她笑对这个受人安排别有所图的皇子，她做不到。
得不到回答的解释，让二人之间气氛一度陷入沉默境地。邵正则索性在湖边坐下，卸下惯常披在身上那些谨慎内敛与刻意保持的翩翩风度，望着被风吹皱的湖面，语气里多了些慨叹老成：“很多年前我就对圣上说过，我并不擅长揣测人心、玩弄权术。圣上当时的建议是，让我少说多看，去学着前朝那些风生水起的官宦们都怎么做。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生活，总感觉越是算计，越是刻意去维持与人的关系，我失去的就越多。到如今，就连怎么与人交朋友都不会了。”
“想获得就要付出代价，有失去必然有所收获。宁王觉得自己失去了与人真心相待的能力，可在外人看来，这些年宁王活跃于前朝，备受圣上信赖，是远比失去更有价值的成就。”
邵正则笑道：“东陵王真会安慰人，几句话下来，说得我更沮丧了。”
“所以我之前才问宁王，何不娶了那位玉麟郡主。一旦与淮阳王结亲，宁王就可以少走许多弯路，也没必要事必躬亲，到处曲意逢迎了。”
“下不了手，没太子那份决心。”邵正则看着苏青黛，似笑非笑，“我不是什么圣贤，做不到不注重外表，而且也不愿去追求一个根本就不了解的女子做妻子。东陵王要是觉得我很庸俗，尽管嘲笑我好了。”
话虽不太中听，却是实话，比起那些看起来漂亮却虚得很的花言巧语更得苏青黛认可。
“如果宁王一开始就以诚相待，或许我们能做朋友也说不定。”苏青黛淡淡一笑，挨着邵正则在他身旁坐下，双目望向湖中心的假山。
邵正则看她半晌，嗯了一声：“的确不该想得太复杂。东陵王很擅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能对君弈那样淳朴的百姓予以信任，也能轻松收拾小苑这种骄横跋扈的王孙贵族，全看对方是怎样的态度。我倒是很想问一句，若是现在开始对东陵王以诚相待，是否还来得及？”
邵正则语气诚恳，看上去是真的不想再小心翼翼周旋下去。苏青黛对人待事不太喜欢改变态度，不过邵正则是个例外，她想起在街头他挺身而出为她追回钱袋，想起他那晚目光坚定说绝不姑息恶人，想起他比那些权势局中勾心斗角之人干净太多的眼神，不介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有一年我随师父外出，到了不熟悉的地界走错了路，一个人被困在陌生的地方很久。后来有人来了，那人领着我从原路返回走出困境，还对我说，迷途知返是种幸运，有太多的人辨不清方向彻底迷失，那才是最可怜的。”
苏青黛收回目光，向邵季城伸出一只手。
“久闻宁王贤王之名，今日一见，不负所望。但愿日后不会后悔交下宁王这个朋友。”
过于江湖习气的招呼，仿佛初次见面的寒暄，令得邵季城愣怔。待他明白苏青黛的用意后，那份多年前开始失去的柔和笑容重新挂上唇角，漾起一圈圈春水涟漪。
他伸手，用力与伸来的手紧紧相握。
“能与东陵王为友，是邵正则此生，最大幸事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