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被她扒拉的飞溅,强烈的求生欲与恐惧让她既觉得力大无穷又觉得身上发软,拽着脚腕的那股力量不断的增强,链链“哗啦啦”的也兴奋了起来,那人甚至开心的在唱歌。地上的泥被雨水泡的发软,她的手指深深的嵌入其中,白腻的手指紧抠着每一粒泥水,眼前,一根嫩绿的草儿夹着那些泥水中间,被她死死的抓着,污泥浸满了草叶,掩盖了那抹绿色。
突然。
草断了!
“嘎嘎……吃肉了吃肉了……。”
人,也不见了。
李清流上山的时候,雨还在下,水滴打在油纸伞上,再”滴滴嗒嗒”的落到脚下的青石阶上。风夹着雨水的雾气从山顶吹下。抬了伞,山阶婉延不见顶,李清流算了算照这个速度自己到山顶时也要晚上了。深吸了口气,她足尖一点,开始运气而行,钟晚声的人说弃上龙下山时是一个人,那就是素盈心还在山上,但山下无人把守,一路也无人的气息,难道他们并没有留人看守。
上了山顶,她稍顺了气息,四处查探了一番,既没见到魔教的人,也没看到素盈心的踪迹,四处望了一圈。一旁破亭的石柱上似乎刻了什么东西?她放了伞在一旁,走近了些去看那亭中石柱上的图案,看痕迹,应该是最近刚刻上去的,只是这图案是什么意思?谁刻的?正在此时,一阵疾风吹来,掀着那柄油纸伞吹了数丈远,念及还要将伞还回,李清流立时去追伞,却未料上天似是在给她开玩笑,每次她要拿到时那风就又起,连吹三次,终于落在了一片树林旁。
李清流盯着那伞终于不再动了,上前捡了起来,低头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听起来,像是呼救的声音。
无愁思考了几天,终于决定去巴东找陆正平。她问了人,打听了路线,给李清流留了信说明了情况,再将那把琵琶背在身上,就朝着巴东出发了。李清流临走时留了些银两给她,但她初时买生活用品用掉了不少,现下手里并不宽裕。好在走了不久后刚好遇到了一户农车,他们驾了马车要去巴东探亲,见无愁一人独行,便带了她一起。这样一来,不但快了许多,还多了几分安全感,只是上了车后,无愁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驾车的是名男子,车上是他的妻子与女儿,那小姑娘约着不到十岁,着了身粗白的麻衣,见无愁衣着清丽,又一直带着面纱,好奇的在她娘亲怀里伸着头看她,那农妇揽了女儿胡乱搓动的身体,笑道:“你该像这个大姐姐学学,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莫要再整日淌泥玩水的,不像个姑娘。”
那女孩听了这话,撅了撅嘴,道:“等我长大了,我就不玩泥水了。大姐姐,你为什么一直带着面纱?”
抱着怀里的琵琶,无愁低了低头,道:“因为……我长的不好看。”
“是因为很丑,所以要遮起来吗?”
“死丫头,别瞎说!!”
农妇微怒,轻斥了两句,女孩有些拉不下面子,道:“丑就丑,问问都不行吗?你再凶我,我让爹打你!”
母女斗气,无愁只觉得窘的厉害,不知该答还是劝,只好抱着琵琶低了头不再说话。两日后,待车到了巴东附近,她叫停了车表示自己已经到了。那农妇似是知她还未到地方,挽留了两句,无愁谢拒了之后,从怀里摸了些碎银子递给她就下了车。
从车上下来时,那赶车的男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给她指路后,也没再多说什么。无愁不喜欢这一家人,无论是那个小女孩,还是这个农夫,甚至连那个热情的农妇,她也不喜欢。
转身正要走,却听身后有人喊:“大姐姐,你的东西掉了。”
她回头,见小姑娘跳下马车朝自己跑来,几步到了她面前,笑嘻嘻的道:“大姐姐,你掉了东西。”
“什么东西?”
小姑娘握起一个拳头递过来,说:“是发簪上的一棵珠子,我帮你带上。”
无愁有些疑惑,却还是蹲了身下来,却突然想起,她用的是木簪挽发,根本没有珠子,未及起身,那小姑娘却已经趁着这时一跳跃起,扯掉了她脸上的面纱!
“啊!丑八怪!果然是个丑八怪!爹、娘你们快来看,她就是个丑八怪,比李铁匠家的女儿还丑!你们快来看啊!”
她又跳又叫着呼喊着马车的上爹娘,无愁却是觉得怒羞愤辱情绪交杂,转身抱着琵琶疾奔而去,跑了很远很远,直到再也听不到那小姑娘的声音,她的眼泪才掉下来。
巴东以繁华荣兴著称,东临江河西临绿山,南北皆是平原,江河流织羊群遍地,集市城镇皆车水马龙人沸如潮,粗看只觉人头杂拥一片,细看便察各人行各事,卖肉饼的小贩正从油锅里捞着肉末,摊前三三两两围了些人等着装袋,卖糕点的正在收钱,两个幼童盯着几个红枣糕直流口水,老板见了,一人给了一片,让他们快些离开莫坏了生意,卖菜的,卖首饰的,杂耍的,街角讨饭的,打骂孩子的,各色人流交缠于一街之上。
无愁在城外徘徊了许久,望着这人流有些发怵,拉了拉脸上的面纱确定不会脱落,她低了低头,一头挤了进去。巴东有三十八个镇,好在鸳鸯楼在边界处,离这儿也就一天时间的路程,好在一路上再没出现什么不顺利的。
鸳鸯楼前,无愁站的老远望着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无法近前。楼前,是豪杰雅士相聚而谈,楼上,是铃声笑语倾城姿容,两方楼前,一鸳一鸯,各有其牌。楼之风格却是大有不同,东边鸳楼,清雅沉厚,楼之装饰与陈设简而不陋,前楼后阁,亭台殿榭各有其姿,其中之景虽富丽华贵却不显奢靡,而是以潇洒大气为主。西为鸯,楼之建设流转轻灵,楼阁之间多以细长婉延的弯桥连接,显出女子的柔丽轻巧,楼阁之间纱幕帷帐相接而连,更种有奇花异草,熏以清香,女子着装则重红白两色,露而不俗、艳而不媚。
无愁在楼前远远的站了许久,见进去的人或是气质不凡或是身份尊贵,又或华丽雍容前拥后呼,身份绝非普通老百姓,她很少肯定的说什么事,但她现在可以肯定,自己从前门根本不可能像他们一样进去,然后问出陆正平的下落。
如此,也只好先在附近住下,再做打算了。
素盈心“啊”的一声惊醒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是软的,被子是暖的,衣服是新的。不待她细想发生了什么事,一名少年已经推门而入,见她醒了,高兴的道:“你醒了?快躺下李姑娘说你伤的很重,我马上去告诉她你醒了。”
他转身出了门,素盈心的记忆也回到了脑中。她记得,自己被那个怪人拉进了黑暗中,然后他好像咬了自己,他的指甲很长,身上很臭,力气很大。想到这儿,她猛然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和头,是布,然后是痛。对了,那个怪人咬在了她的脸上,将脸上摸了一遍,除了布,还是布。
她望到屋里桌上的镜子,掀了被子扑去拿了,却在那面镜子中看到整张脸被裹的严严实实的自己。
“不,不,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会这样!”
李清流在屋外就听到了声音,推门一看,立时上前将她手里镜子夺了下来:“你放松一点,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不,我的脸毁了,他吃了我的脸对不对?对不对?我是不是毁容了?我的脸,我的脸……。”
“你没事了,没事了。”
李清流不擅安慰人,来来回回也只会“没事了”这三个字,素盈心不知是被她这三个字安慰了,还是怎么回事,本来激动的情绪突然平静了下来,半天,她问道:“他是不是吃了我的脸?我是不是毁容了?”
怎么回答?李清流只犹豫了一刻,随即道:“是。他咬掉了你左脸的一块肉,抓伤了你的右脸,还有的肩膀和后背,都有抓伤,我帮你止了血。其他地方问题不大,但你的左脸,我无能为力。女孩子的容貌虽然重要,但命更重要。”
“你是谁?你为什么救我?”
李清流将她扶坐到床上,也没有隐瞒她,将自己救她原因与找到她的过程原原本本的说了。
“这里是三月山下的一个面摊老板家,是附近唯一能歇脚的地方,刚好我带了身换洗的衣服,你原来的那件,已经没办法穿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安全把你送回素繁林。”
听到她说完这些,素盈心抱膝默声道:“如果当时你能快一点找到我,我的脸就不会毁。”
李清流蹙了蹙眉,无法回答这个回答,任何事情都没有如果,只有后果。
“如果我当时知道你在何处,我当然会尽快找到你。但我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伞,或许我永远不知道。”
“你不需要快很多,只要快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
这句话,素盈心说的很小声很小声,李清流没听清,但看她眩然欲泣的模样,突然想起了同样面容被毁的无愁,心下不自觉软了软,轻声道了句:“抱歉。但我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