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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奇妙无穷

不一时,寻到“幽禅苑”外,却见门前竖着一块汉白玉碑,上镌两行狂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字字龙蟠凤翔,飘逸不凡,再看落款,也是落魄狂生。李黄龙瞧得舒服,不由忖道:“这人字写得洒脱,名字又叫狂生,想必是个极潇洒、极豪放的人物,不知是否还在人间?若有机会,真想与他结识结识。”

月神庭因山造房,古木秀石比比皆是,这幽禅苑尤为之胜。园中木石壮丽峥嵘,林中彩石小径三步一折,十步一转。李黄龙走了片时,瞧得一角小楼,逼得近了,可见匾额上“听雨聆风”四个楷字,不由忖道:“小云住在这里吧?”正自思忖,忽听得楼上传来一声,李黄龙听得耳熟,正是古小云的声音,不由心头一惊:“莫非楼上有歹人。”欲要破门而入,又怕惊动对方,失了先机。

当下李黄龙纵身攀上飞檐,停在窗边,还没站稳,只听得楼中传来一声。李黄龙转念间,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顿时扑鼻而来。定睛一看,只见古小云盘膝而坐,身后坐了一个矮胖老头,满身肥肉,圆滚滚好似一个肉球。只见他两眼圆瞪,花白的八字须翘得老高,神色似乎十分紧张。右旁放着数十个小银盆,里面盛满五颜六色的药液;左旁则放了一个方形火炉,炉上有紫铜丝网着,网上搁着大大小小的金针,被下方火苗舔过,通红发亮。

胖老头出手如电,忽地拈起一枚烧红的金针,在一盆靛色药液里一浸,咝地刺进古小云“风府”穴,五指微微捻动。古小云应针发出一声呻吟,蛾眉颤动,显然十分痛苦。

李黄龙只瞧得心胆欲裂,一股怒气直冲顶门,不及转念,“砰”的一声打破窗棂,纵身跃入,对准那肥老头就是一脚。那老头儿正全神捻动金针,冷不防这一脚飞来,顿似一个皮球,着地滚出老远。

李黄龙也顾不得他死活,转身便要拔出古小云背上金针,哪知手指还未触及,拳风陡至,肩上便挨了一拳。李黄龙踉跄倒地,斜眼一瞥,却是肥胖老头,顿时怒喝一声,跃将起来,正要出拳,忽见小云掉过头来,口气虚弱道:“龙哥哥,不要动手……”李黄龙一愣,却见那胖老头双眼怒张,神色甚是气恼,却又恨恨坐了下来,不紧不慢,手捻金针。过了一会儿,胖老头倏地将金针拔出,又拈起一支烧红的金针,在一盆明黄色的药液中浸过,反手刺入小云“大椎穴”。这一下却极为迅疾,微一捻动,便即拔出,如此时快时慢,不一阵便刺了小云四处要穴。

李黄龙见这胖老头认穴下针之准,端的生平仅见,他囿于小云之言,不敢动手,一时呆在当场。这时凌霜君闻声上楼,掀开帘子,见李黄龙握拳瞪眼站在一旁,不由脸色一变,低声道:“过来。”李黄龙微一犹豫,走上前去,凌霜君一把将他拉出屋外,目光闪动,涩声道:“你怎么来了?”李黄龙如实道:“我来瞧小云的。”凌霜君眉头大皱,心中气恼至极:“你这野小子,既来看人,怎不正大光明地进来,却破窗而入,几乎误了大事。”只听李黄龙又道:“那个胖老头在做什么?”凌霜君一拂衣袖,不耐道:“吴先生正用‘炎阳百草锁魂针’为小云治病!”她一拉李黄龙道,“下楼再说。”

到了楼下,李黄龙又问道:“婶婶,小云究竟是什么病?”凌霜君瞥他一眼,心中冷笑,懒得答话。李黄龙正想追问,忽听“咯噔噔”下楼之声,只见那个胖老头儿飞也似冲了下来,两眼向着李黄龙猛瞪。

凌霜君向李黄龙,道:“你来见过这位‘魔医’吴孟达吴先生!”

李黄龙此刻知道他是给小云治病的大夫,对他大生好感,唱了个喏,恭恭敬敬叫了声:“吴先生!”吴孟达却两眼一翻,瞪眼喝道:“去。”抬手一拳,捣向李黄龙心口。李黄龙急忙双手横胸,挡住来拳。吴孟达一拳没打着,更是生气,一边叫骂,一边频频挥拳,招式虽不精妙,气力却十分沉重。李黄龙扰他治病,心中抱愧,不好还手,只是格挡,十招不到,便挨了三拳,拳劲贯体,痛彻心肺。后退间,他背脊已抵上墙壁,忍不住叫道:“臭胖子……哎哟,你再打……再打我要还手了。”

“好啊!”吴孟达退后一步,瞪圆了眼,厉声道:“老子就看你怎么还手?”话未说完,鼻翼忽地微微李黄龙心挂小云,也忍气跟上。

只见屋中三人围着一团炉火坐定,身前各放一个紫砂瓯。火上铜壶正沸,小云倚在母亲身边,揉弄着两寸见方的浑圆茶饼,细细的茶丝随她纤纤玉手扑簌簌落入紫砂瓯里。凌霜君提起铜壶,将沸水注入,瓯中翠浪翻滚,一股浓浓的茶香弥漫楼上,将草药味冲得干干净净。

小云见了李黄龙,笑着招呼一声,吴孟达微微一愕,打量李黄龙,皱眉道:“你便是小云常常提到的李黄龙……”但此时鼻尖茶香拂过,太过诱人,忍不住将后面的话丢到一旁,望着身前瓯中升腾的白汽,连连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李黄龙心中大是惊奇:“不就是喝茶么?有什么稀奇?”瞪了老头一眼:“莫非这老胖子家里太穷,连茶叶都买不起?”

却听小云笑道:“龙哥哥,你瞧这白汽像什么啊?”李黄龙定睛看去,只见茶水白汽在空中聚而不散,似极了一只伸颈展翅的白鹤,一只散尽,一只又出,不由奇道:“怪了!”小云笑道:“才不怪,这是千鸟山里特有的‘孤鹤玉泉’,水质之美堪称天下无对,用它来冲‘小团龙’,当真……”吴孟达竖起大拇指,截口笑道:“举世无双,哈哈,举世无双!”说得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小云将手中茶饼递给李黄龙,凌霜君则将一个紫砂瓯放到李黄龙身前。李黄龙诧然道:“这是做什么?”古小云嫣然道:“分茶呀,你把茶饼揉散一些在瓯里,妈妈再注入沸水。”李黄龙“哦”了一声,随手掰下一半,放在瓯里。

吴孟达怒道:“你当是吃饭?放这么多,不怕遭天谴么?”说着露出心痛神情,将多余茶丝捧了出来。李黄龙忍不住大声叫道:“不就是茶叶么?放多放少打什么紧?”吴孟达两眼翻白,怒道:“你小屁孩儿知道什么?”说着将手中茶叶小心翼翼放好,说道,“这‘小团龙’出自福建,乃是茶中极品,小小一饼,价值百金,只是进贡大内。但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便是皇帝老子也珍惜得不得了。听说枢密院、中书省的那些大官儿,也只有皇帝南郊致斋时方能得赐一饼,四个人环坐分吃。故而这‘分茶’之法,也是‘小团龙’独有的吃法。有人写诗,单道这分茶的妙处。”他说到得意处,一双小眼眯成两条细缝,摇头晃脑地道:“纷如劈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银瓶首下仍尻高,注汤作字势嫖姚。”

李黄龙听他说得好听,便喝了一口。吴孟达盯他笑道:“滋味如何?”李黄龙虽觉滋味不坏,嘴上却故意道:“没什么好喝,还不如马尿。”吴孟达小眼一瞪,暴跳如紫:“放屁,放屁,你这张嘴才只配喝马尿。”说着将李黄龙的茶瓯劈手夺过,全都倾入自己瓯里。李黄龙大怒,几欲跳起,但望了小云一眼,又忍气坐定,强笑道:“吴先生,我不会喝茶,现在才品出滋味来,让我喝一口好么?”吴孟达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想喝了么?哼,但凭你方才说的话,老夫一口也不给你喝。”一手护住砂瓯,以防李黄龙来抢。

李黄龙满腹怒气,却敢怒不敢言,古小云掩口笑了一阵,注满一杯,递到他面前,含笑道:“龙哥哥,喝我的好了。”李黄龙接过,默默品了两口,但觉清心润脾,心头怒气竟随之烟消了。

四人如此坐着品茶,皆不说话,吴孟达品法甚是古怪,每喝一口,必定闭目晃脑,陶醉良久,叹一口气,再喝一口。李黄龙但觉无聊,便问道:“花大叔上哪里去了?”凌霜君不大想与他说话,闻言只淡淡道:“今日午时便是‘开天大典’,他忙得紧。”李黄龙奇道:“什么开天大典?”凌霜君微微蹙眉:“你不知道么?”李黄龙顿觉茫然。这些天他忙于练功,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再说众人皆未将他放在眼里,大小事情也从不告之。

却听古小云道:“龙哥哥,这开天大典顾名思义,便是破开苍天、万物重生的意思,也就是破旧立新的大典。”李黄龙似懂非懂,正欲详加询问,忽听得远处传来波斯水钟的长鸣,一连三响,一声响似一声。一名侍女入内道:“夫人、小姐、吴先生,宫主请您们过去。”

凌霜君微微颔首,挽着小云之手道:“吴先生,时辰已到,我们去吧。”吴孟达嘿笑道:“慢来慢来,你们先走一步,老夫要把茶水喝完,嘿嘿,如此好茶,焉能白白浪费?”凌霜君心知此老虽然医术通神,但却嗜茶如命,此时万万丢不下这“小团龙”,只得笑道:”也好。”她瞧了李黄龙一眼,心道:“这野小子不通礼数,讨厌至极,如此郑重大典,他一去,说不定又惹出事端,反而不美。”想着故意装忘记,也不唤他,径自将古小云拉起就走。她走得匆忙,古小云也只来得及回望一眼,便消失在门帘之后。

屋里只剩李黄龙与吴孟达二人,没了古小云,李黄龙心头怅然若失,闷头喝光瓯中茶水,默不作声。吴孟达喝了一阵茶,忽地斜睨他道:“小子,这个开天大典你想不想去?”李黄龙摇头道:“人家没叫我,我去干吗?”吴孟达冷笑道:“你这小子,真是粪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李黄龙反唇相讥:“你这胖子,真是粪里的白蛆,又臭又肥。”吴孟达正在细品茶味,闻言大倒胃口,将茶吐入碗里,怒道:“混账小子,你就不会说些别的?”李黄龙道:“可是你先骂人的。”吴孟达望了他一眼,却没动手,只是冷笑道:“你小子倒有些骨气,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只会挨骂,不敢还口。”李黄龙道:“凡夫俗子有什么不好了?你吃的喝的,不都是凡夫俗子种出来的?”

吴孟达一愣,偏想不出如何驳他,只得掉转话头,冷笑道:“哼,小云常和我说起你这混账小子,每每谈到你,都十分高兴。”李黄龙心里一热,朗声道:“那是自然,我和她可是最好的朋友。”

吴孟达破天荒露出一丝笑容,颔首道:“那好,你以后多来这里坐坐,逗她开心,对她的病极有好处。”李黄龙一愣,低声道:“吴先生,小云究竟是什么毛病?”吴孟达抿了一口茶,望着楼顶半晌,寒声说道:“那叫做九阴毒脉,天生阴气过余,阳气孱弱。阴寒毒气盘结于九大阴脉之中,随时都会取她性命。”李黄龙听到最后一句,惊得一跳而起,失声叫道:“你说什么,她,她怎的生出这种怪病?”

吴孟达脾气虽大,却是一个直肠直肚的人,不喜欺瞒,李黄龙一问,便随口说道:“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她妈当年吃了人家一记至阴至寒的掌力,抬到我那里,已是奄奄一息。老夫一把脉门,发觉她不仅中了寒毒,还有了数月身孕。”他说到这里,细眉紧蹙,长叹道:“早知如今,老夫就该只救母亲,不救胎儿,省得造孽。当时我问古廉那小子,是否救这胎儿,他心软肠柔,当即求我两个都救。老夫什么人物,自不能说救不了的话,虽然明知两全其美太过勉强,也使出了浑身本事。唉,最后是保住这对母女的性命,克服了医道上几乎难以克服的难题,殊不料那残余阴毒竟然聚于胎儿体内,成了‘九阴毒脉’。”他说到这里,突地横眉怒目,一拍大腿,大骂道:“晦气,真晦气。”

李黄龙心如火烧,急声道:“先生您医术高明,势必能治好她的,是不是?”吴孟达面皮泛黑,狠狠瞪了他一眼,闷闷喝了一口茶,方才缓缓道:“那阴毒是胎里带来的,顽固不化。这十多年来,老夫想尽法子,用了无数药物,给她易经洗髓,驱除寒毒,但到头来也只能延她一时性命。哎!老夫治病从来有头有尾,既让她来到世间,老夫一日不死,便救她一日,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李黄龙听得发呆,忽地双眉一挑,高声嚷道:“死胖子,你骗人吧!”吴孟达拍腿怒道:“老夫骗你个屁,骗你又不能换茶吃!”李黄龙见他模样,情知所言非虚,心口一堵,暗忖道:“为何这世上好人总是薄命,爹爹为人良善,却死得不明不白,小云待人最好,却又身患绝症,难道老天爷非要让好人死光死绝么?”他越想越怒,蓦地一掌拍出,这一掌乃郁怒所积,几乎用上全力,但听哗啦啦一声大响,竟将身侧楼板击穿,碎末飞溅,烟尘四起,尽皆落入紫砂瓯里。吴孟达顾不得烫手,急忙伸袖捂住紫砂瓯。怒道:“臭小子,你疯了么?疯了么?”

李黄龙盯着一对手掌,微觉怔忡。原来,他这些日子习练石阵武学和黑水武功,时日虽短,内功已然大有精进,只是他沉迷其中,不自知而已。

正自发呆,吴孟达忽地跳起,劈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厉声叫道:“疯小子,吃错药了么?”李黄龙挨了一记耳光,才略略清醒了些,但又不能还手,心中一时好不憋闷。吴孟达又注了一碗茶水,一品之下只觉滋味大减,想必是方才落入了泥屑。他嗜茶如命,一时气恼无比,瞪着李黄龙大吹胡子。

两人四眼相对,斗鸡也似的坐了片刻,李黄龙好容易按捺住怒气,猛然想起一事,问道:“吴先生,你听说过乾坤锦盒么?”吴孟达没好气道:“听说过,怎么?”李黄龙道:“我听人说过,那铁盒中藏有吕洞宾的丹书火符,能生死人肉白骨。韩伯通为得这铁盒,还跟一个大和尚一场好斗。吴先生,不知那个什么丹书火符能治好小云的顽疾么?”

吴孟达拈须冷笑,待李黄龙说罢,方才哼声道:“吕洞宾一个狗屁道士,能有几多斤两?生死人肉白骨!呸,去他妈的。常言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来病去,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恨世人只爱舍难求易,多年的重病却盼着一天痊愈,不听医嘱,不服药石,偏去求什么神汉巫婆、画符道士。哼,结果病还是病,死还是死,完蛋大吉,咎由自取。”他骂到兴起,嗓音越来越高,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听见。

李黄龙迟疑道:“但我听韩伯通说,他去要那个盒子,都是因为吴先生你提到过乾坤锦盒。”吴孟达斜睨他,嘿笑道:“老子叫你钻裤裆,你钻是不钻?”李黄龙皱眉道:”当然不钻。”吴孟达说道:“那便是了。当日韩伯通练功走火入魔,前来求我医治。我一把脉,就知是因为他那‘巨灵玄功’太过霸道,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自废武功,非是丹药所能济事。‘巨灵玄功’原本是道门中的武功,韩伯通的师父玄天尊也做过道士。是以那厮不信老夫的言语,还搬出道门的周天搬运之法与老夫理论。老夫听得有气,就说:‘巨灵玄功算个屁?你知道吕洞宾么?他可是出了名的活神仙。听说他有个乾坤锦盒传世,内有丹书火符,能治百病,你不妨寻来试试,或许治得好你的痼疾。哼,那姓韩的貌似机灵,实则蠢如牛马,听得这话,顿时欢喜,不过,算他还有良心,又问老夫道:‘既然能治百病,难不成也能治霜姑娘的病?’老夫被他反复询问,心头烦乱,便说:‘当然能了,你他妈的有能耐,就把铁盒找来再说。’那厮得了这句言语,欢喜得屁滚尿流,一颠一颠地去了。哼,别说铁盒治病子虚乌有,就算找到又如何,那铁盒从来没人打开过,或许本就是一块顽铁,妖道骗人的把戏。”

吴孟达半生行医,最恨的便是巫婆道士,是以骂不绝口,李黄龙想要问那乾坤锦盒的详情,却又哪里插得进去。忽见一名侍女挑帘进来,怯怯地道:“吴先生,宫主请你过去!”吴孟达闻言心头一惊:“糟糕,只顾跟这王八羔子瞎掰,几乎误了大事。”当即住口,站起身恨恨瞪了李黄龙一眼,道:“臭小子,你也跟我过去。”

李黄龙眉头大皱,道:“定要去么?”吴孟达哼声道:“你既当霜儿是朋友,这一盛会你是非去不可的!”不由分说,拽着李黄龙便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又倒转回来,将紫砂瓯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光,连茶叶也用手掏光,塞进嘴里,边塞边道:“别浪费了,别浪费了。”

吃罢了茶,吴孟达拖了李黄龙,直走到灵台之下,遥见数百人或站或坐,聚在台上。二人拾阶而上,方至中段,古廉早已迎了下来,拱手笑道:“吴先生安好!”掉头向李黄龙笑道,“你也来了。”又拉着他手道,“花大叔近日忙于练武,无暇瞧你。看你气色很好,想来病已痊愈了吧?”李黄龙心头一暖,笑道:“蒙大叔挂心,我全都好啦。”古廉闻言大笑,甚是欢喜。

三人并肩到了台上,李黄龙举目一望,只见古太白正南而坐,她见了吴孟达含笑招呼道:“吴先生好。”对李黄龙却正眼也不多瞧。古木花站在她身后,怀抱一支黑鞘古剑。左首数尺,端坐着古小云母子。古小云见了李黄龙,展颜而笑。五人下首,左三右四分别坐了七人,右首当先一人便是那守卫灵台的明姓老者,其后坐着左元,后面二人依次是童铸与韩伯通。韩伯通脸上气色好了许多,看见李黄龙双眉一挑,微微点头,却不上前相认。左方为首一人却是修谷,另两人依次为叶钊与杨路。看七人气度,与他人俱都不同,想来身份尊贵,再看四周男男女女,无不神色肃穆。

古廉将两人引至上首,命人搬来两张坐椅,着二人坐下。李黄龙见年轻人大都站着,深感自己就座不合场面,便道:“花大叔,我年纪小,站一站也没关系。”古廉没料他变得恁地懂事,一怔之间,不由笑道:“好啊,听你这句话,花大叔打心里欢喜!”拍拍他肩,回身走到古太白右侧站立。

李黄龙混入人群,挨着一个眉眼疏朗的少年站定。不多时,波斯水钟又响一声,场中说话声渐渐稀落,安静下来。古太白一点头,只见那明姓老者缓缓站起,一手拈须,朗声吟道:“皋禽名祗有前闻,孤引圆吭夜正分;一唳便惊寥泬破,亦无闲意到青云。”语声舒曼,却清旷悠远,偌大的千鸟山也随之回响。方才吟罢,左元也站起身来,长声和道:“睡轻旋觉松花堕,舞罢闲听涧水流。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

话音方落,却听童铸接口道:“辞乡远隔华亭水,逐我来栖缑岭云。惭愧稻粱长不饱,未曾回眼向鸡群。”韩伯通微微一笑,起身和道:“右翅低垂左胫伤,可怜风貌甚昂藏。亦知白日青天好,未要高飞且养疮。”修谷哈哈笑道:“韩老弟这诗虽咏病鹤,却忒也丧气了些。”略一沉思,捋须吟道,“乌鸢争食雀争窠,独立池边风雪多。尽日蹋冰翘一足,不鸣不动意如何。”韩伯通拍手笑道:“好个独胫立雪,果真不失风采。”

李黄龙听得奇怪,推了推身边那少年,道:“喂,那些老头子做什么?”那少年听他言语粗鲁,心觉不喜,但想他与古廉说过话,理当有些身份,只得耐着性子道:“阁下想必是外来的贵宾吧?这玄古八鹤吟诗明志,本是开天大典前的常例。只不过六年前‘灵鹤’秋山秋伯伯病殁了,秋家一脉单传,秋伯伯又终身未娶,是以秋家后继无人,如今只剩下七鹤了!”说罢不胜黯然。李黄龙猛然省悟,无怪五人适才所吟诗句,莫不与鹤相关了。

那少年又指着明姓老者道:“那位是‘黄鹤’明伯伯,单名一个归字……”他将七鹤身份一一道来,李黄龙方知左元为“白鹤”,童铸为“青鹤”,韩伯通为“病鹤”,修谷为“丹顶鹤”,叶钊为“池鹤”,杨路乃“黑颈鹤”。少年说完,只听杨路已朗声吟道:“渥顶鲜毛品格驯,莎庭闲暇重难群。无端日暮东风起,飘散春空一片云。”他为七鹤之末,吟罢此诗,也以之结尾。

古太白见七鹤吟诗已毕,神色肃穆,开口道:“今日……”话音未落,忽听明归扬声道:“慢来。”古太白诧道:“明兄还有什么话说?”明归淡然道:“当日灵鹤西去,而今八鹤凋零。但咱们几个老兄弟情深意重,须臾难忘。明归不才,愿替秋山老弟吟诗一首,以资怀念,也好凑满先天八鹤之数。”古太白蛾眉微微一挑,颔首道:“便依明兄。”

明归略一思索,朗声吟道:“青云有意力犹微,岂料低回得所依。幸念翅因风雨困,岂教身陷稻粱肥。”吟罢又道,“秋老弟一生栉风沐雨、孤独苦闷,但风骨却十分清高。如今虽殁,耿耿精魂仍留长空,光照我等俗人。”说罢屈膝向天,拜了一拜。童铸等人俱是面露感伤,纷纷拜倒,须臾间人群矮了一片。

古太白不想明归旧事重提,颇感意外,不由皱起眉来。明归起身又道:“宫主,秋老弟当初死得不明不白,不知过了这许多年,可有什么结果?”古太白摇头道:“当日不是说了,秋山服毒自尽,还能有什么结果?”明归道:“但他为何自尽?宫主可知?”古太白不由得面色一沉,冷哼一声,高叫道:“我又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左元、童铸、修谷三人目视古太白,均有悲愤之色。

古太白心觉不妙,但如何不妙却又说不明白,只得按捺怒气,缓缓道:“今日乃是开天大典,此事会后再说,明老哥暂请退下。”明归笑一笑,道:“好说好说。”转身坐下,其他六鹤见他坐定,始才各自落座。

古太白按着扶手,起身说道:“今日各位从天南地北赶来,着实辛苦,更难得伯通回来,六年来‘玄古七鹤’首次聚在一处,当属难得……”说到这里,明归忽又截口说道:“宫主说错了,当是玄古八鹤才是。”古太白柳眉陡竖,正要驳斥,却听左元大声道:“不错,秋兄人虽已死,英灵犹存。”童铸、修谷也齐齐点头道:“左老二言之有理。”

古太白面沉如水,沉默半晌,方才淡然道:“诸位说得是,算是老身失言了,此时当为玄古八鹤重又相聚。”说罢叹一口气,续道,“家父英年早逝,留下我与无想。家弟年幼,老身迫不得已,以及笄之年执掌月神庭事。本想无想年长再让与他,谁料他福分太薄,方任宫主,便挑战强敌,重伤不治。”她想起亡弟,眼眶不由一热,几乎落下泪来,缓声道,“当日宫中群龙无首,老身不得已重领宫主之事,时至今日,已有三十余年。天幸我月神庭血脉不绝,我儿廉公子年长,算学武功皆有所成。故而老身拟将宫主之位让于廉公子。不知各位可有异议?”说着将目光慢慢扫过场上。

李黄龙恍然大悟:“原来破旧立新、重辟宇宙,便是更换宫主的意思。”想到古廉要做宫主,也颇替他高兴。古太白见场中寂然无声,便道:“廉公子。”古廉应声上前,屈膝拜倒。古木花将手中黑鞘长剑捧到古太白手中。古太白倒转剑柄,沉声道:“廉公子,这柄太阿剑乃是宫主信物。太阿倒持,权柄在握。握此剑柄,你便是月神庭十二代宫主,从今往后,号令群伦。”

古廉略一默然,终于应了一声,正要伸手把握剑柄,忽听有人高声叫道:“且慢!”众人均是一惊,掉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紫缎、面容英爽的三旬汉子越众而出,朗笑道:“在下苏南钱庄主事明三秋,窃以为渊少主当此宫主之位,大为不妥。”

古太白一皱眉,脸上腾起一股淡淡青气,收回古剑,“哦”了一声,道:“明主事以为有何不妥了?”她目中精光灼灼,直逼明三秋。明三秋却不为所动,微微笑道:“第一,渊少主大逆不孝!”此话一出,数百人一片哗然。古太白一愣,冷笑道:“这话也能乱说么?明三秋,若不说个明白,可要受宫规处置!”

明三秋笑道:“在下不敢。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廉至今只有一女,而且身中‘九阴毒脉’,性命有若悬丝,若他百年之后,谁可继承玄古道统?”古小云便似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拳,脸色惨变,垂下头去,凌霜君一张脸也变得苍白如纸。李黄龙不由心生怒火,对这明三秋好生不满。

古太白却不动声色,淡然道:“这是我儿家事,他自有妻子,日后生儿育女,也不是什么难事!”古廉浑身一震,站起想要说话,却见古太白一挥手,只得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明三秋笑道:“也罢,诚如宫主所言,但这古小云已近十五,为何还未见他夫妻生出一男半女?”古木花忍无可忍,厉声高叫道:“明三秋,你小小一个主事说这等话,不嫌放肆么?”明三秋笑道:“容少主万勿误会,在下也是为月神庭前途着想。要知月神庭内藏天下典籍,外有钱庄良田,宫人没有二千,也有一千七八,倘若群龙无首,钱财性命倒是小事,宫内典籍若是有所闪失,我等有何面目往见月神庭列祖列宗?”

古太白瞧了古廉一眼,冷笑道:“此事渊儿自有安排,不劳明主事关心,你若无他事,便请退下。”明三秋微微一笑,却不见后退,口中道:“在下还未说完呢!”古木花眉头一蹙,厉声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说?”明三秋笑而不语,古太白脸上却阴晴不定,寻思道:“此人平日在苏南料理钱粮,甚为低调,极不起眼。怎么今日突然变得如此张狂?难道有所倚仗不成?”她越想越疑,瞧了明归一眼。明归乃是明家族长,古太白原盼他出面阻止,岂料明归手拈长须,神色冷漠,对眼前情形仿若不见。她不由得心头怒起,却又不便失了风度,冷眼打量明三秋,淡然道:“好吧,明主事请说!”

明三秋拱手笑道:“谢过宫主。据三秋所知,入选宫主之人须得武功算学皆在众人之上,方可继位,不知是也不是?”古太白还未答话,左元已然接口道:“不错!是有这个规矩,那是当年人丁兴旺时定下的。自灵通公之后十代之内,花家人丁渐渐稀少,近五代来,皆是一脉单传,故而这个规矩久未提起了。”古太白听他说的都是实情,无法反驳,只得道:“左二哥所言甚是。”

明三秋笑道:“好,既然有这个规矩,那么,渊少主更担不得宫主之位了。”古太白面色越发阴沉,盯着他道:“又是为何?”语气中已蕴有怒意。明三秋目视古廉,笑道:“只因无论算术武功,花少主皆算不得月神庭第一。”古太白接口道:“不错,廉公子的功力比老身略略差些,但精进神速,过上一年半载,月神庭之内当再无敌手。”

明三秋一手按腰,蓦地纵声长笑,笑声雄浑无匹,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古太白心头微凛,扬声道:“有什么好笑的?”明三秋神色一凝,朗声道:“所谓道无常道,法无定法!宫主只在花家众人里算来算去,却不知月神庭两千之众,并非全都姓花!”众人闻此语,均是面面相觑,好不诧异。

古太白看了明三秋半晌,不怒反笑道:“如此说来,明主事自忖胜得过廉公子了?”明三秋笑道:“宫主英明!”古木花见他小小一个主事,却大言不惭,忍不住飞身纵出,喝道:“无知狂徒,姑娘先称称你的斤两!”她掌中带袖,却是“云掌风袖”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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