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未笼罩的地方,冰柱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圆形的空地。
青玉沿着空地边缘走了一圈,偶尔停下,或扔下些什么,或蹲下身子以指代笔画上几笔。
胡云瑶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等到青玉快走过一半的时候,她才语气复杂地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青玉边观察下一笔该画在哪里,边漫不经心地回到:“起先我也只是稍有疑惑,还不能确定。这里的确风景如画,美不胜收,但是那些花草树木,飞鸟鱼兽给我的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本来我也没在意,毕竟谁规定天狐族生活的地方不能与众不同呢?”
她又蹲下身去,伸手仔细地描绘几笔,才继续说道:“我首先发现不对的,是那些天狐族人。你虽然从不让他们一起出现在我面前,但我记性还算可以,出现过的人,我看过一眼,就能分辨出了,服饰发型再怎么变化也一样。”
“哎……”胡云瑶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说:“我毕竟因为这座封印,神魂有所损伤,顾及不到这些细节了……”
“难怪,你最细致入微地雕琢的人,是胡一阳吧,我并未分辨出他与真人有何不同。”
“只是好奇他为何一连多日不见人影而已。”
“父亲是最疼爱我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他一丝一毫不完美呢?”胡云瑶得意洋洋地说,如果是原型,估计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并不是。”青玉似笑非笑地微微摇头,打断她的自得:“你父亲性格太过多变,正常人不会如他一般。”
“……”胡云瑶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了句话:“我不敢回忆父亲的言行举止……好痛的……”
冰柱上的光芒闪闪烁烁,如她的心情一般。
青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到底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最大的破绽,是藏书阁。”
胡云瑶强打起精神问道:“藏书阁有何不妥?那可是由我真正的藏书阁演变而来的……”
“藏书——虽然多,不过仅仅是有关阵法封印类的。这类书特别详细,甚至你的批注,改动……都清清楚楚。但是其他怪谈杂闻,风景地貌都只有大概描述。”青玉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起来。
“那是,毕竟是要给你看的,我可不能弄错了,万一害了你怎么办。”胡云瑶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至于其他的,我只记得感兴趣的那些啦!”
青玉愣了片刻,垂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搓了搓手指,觉得刚才还发凉的指尖,渐渐暖了起来。
大概是错觉吧。
“你怎么不继续画了?这里停下来可破不了幻阵的。”看她停着不动,胡云瑶反倒催促起来。
青玉眨了眨眼,语气轻缓地说:“嗯,我在画。”
“你不好奇藏书阁其他的破绽么?”青玉继续提起她感兴趣的话题。
“还有破绽啊……”胡云瑶语气微沉,有点可怜巴巴的感觉。
配上一副美人面,再加上这样的性格,难怪父王会违了祖宗规制跟她在一起。
这样美好的人,青玉微笑起来,在心中低低地喊了句:母亲……
“你快说啊?”胡云瑶着急地催她。
青玉回过神来,温声说道:“我在龙族的藏书阁中,见过一只活了上万年的小书灵,据他所说,这世上,凡是有书籍所在的地方,他都能应我所唤,出现在我面前。”
“你有没有注意,我进藏书阁之后上上下下找了好几遍。就是在找他呢……”
“啊……你运气真好,开启灵智的书灵很难见的……”胡云瑶都有些羡慕自家女儿了。
“下次我带你去看,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家伙。”青玉笑眯眯地哄着她:“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好看极了。”
“哇……”胡云瑶先是惊喜地欢呼一声,然后情绪又低落起来:“我出不去的,我也不想出去。”
青玉摆下最后一颗灵石,启动阵法,淡声道:“单是破阵,何须浪费我这么多时间摆下这大阵?”
最后一个字落下,光芒大作。
胡云瑶一直不敢相信,等接到传信的她离开爱人,离开刚刚出生的女儿,匆匆赶回居住了几百年的家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那样惨烈的,地狱般的景象。
肉眼可见的黑色浓雾如触手般袭击每一个活着的天狐族人,阵法渐渐地不再不管用,封印渐渐地不管用,他们仅会的法术也渐渐不再管用。声声痛苦地哀嚎声中,那些每天都开开心心,没有烦恼的族人们永远停止了呼吸。
那些疼爱她的,喜爱她的,崇拜她的……通通消失不见了。他们连修炼成的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尸身倒下的地方化作了一只只天狐。
愤怒与自责淹没了她,让她喘不过气来。若不是父亲赶到,一掌打醒了她,已经杀红了眼的她恐怕早就灵力枯竭死在了那里。
“你在这里灭掉再多的黑雾也不管用,封印才是最重要的。”
父亲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哪怕她造成这样惨烈地后果,他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温声提醒她。
她随着父亲赶到了封印之地,这里的黑雾浓稠地有了实体一般。几位长老正在联手苦苦支撑,看见她过来,也只是转过头不看她。
她心中微微一抽,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强自镇定地开口到:“我来,我有办法。”
“在我开始之后,父亲和几位长老速速离开。”
“你要做什么?!”脾气向来温和的父亲冷下了脸:“我怎么可能把你自己留在这!你告诉我怎么补阵,我们一起动手!先补好封印再想其他的办法!”
她记得自己当时真的说不出任何话来,为什么不责骂我呢?我这样任性自私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保护我?
后来真是一片混乱啊,黑雾突然冲破长老们的阵法,几名年纪最大的长老当场身亡,剩下的几位也身受重伤,再也没有力气结印。
她只记得有股黑雾在背后袭来,执意要以自己为阵封印此地的她并未发觉,是谁呢?是谁最后拉开了她?是谁又在痛苦哀嚎?
以身封印好痛啊,骨肉,精血,灵力都从身体上一点点剥去,以神魂为笔画出阵法的时候,更是痛的哭都哭不出来。
但是她真的哭不出来。
一直到一切都平息下来,她也没流一滴眼泪。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天,一位天狐族人偶然的到来唤醒了她的神智,从他的口中,她知道了当初幸存的长老们带着当日没在驻地的族人们寻找了新的家园,他们也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她还听到他说起了她的女儿,那个从小就是龙族骄傲的长公主。
她还听到他说新任族长一直没有跟龙族联系过,这次突然派他去接她的女儿来新家园一聚。
听到最后,她惶恐起来,这样让人骄傲的孩子,会愿意见到她这个害死父亲害死族人的满身罪孽的,母亲么?
心生恐惧的她封印了那名族人的记忆,让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也许新任族长察觉到了她的抗拒,她一直没有在这铎元山中感受到气息与自己相连之人的到来。
一直到最近。
那个面容沉静,寡言少语的女孩出现在了她的感知中。
我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