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面具的人向下弯了弯腰，朝着宋小毛的方向探了探身，仿佛是在用那双红通通的兔子眼睛打量着宋小毛一般。
“哦~？宋小毛……”
一瞬间，宋小毛突然感觉好像自己的整颗脑袋都变小了一样——变得如同花生豆那么大，再缩到只有芝麻粒儿那么点儿，而周围自己眼中的一切都在迅速的向外膨胀，越来越大，最终那张扭曲的巨大兔子面具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哦~？宋小毛……”那恍恍惚惚迷迷茫茫朦朦胧胧的声音在宋小毛的大脑中无限的回荡着，就好像山谷里的回音一般。回音又激荡起回音，回音又不断的弹出回音，回音和回音堆叠在一起，仿佛有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宋小毛的大脑里嘈杂着同样的话……
“宋小毛……宋小毛……宋小毛……宋小毛……”
“哦~？哦~？哦~？哦~？”
“宋小毛……宋小毛……宋小毛……”
“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公正之火！公正……”
“命运啊！”
“哦~？哦~？哦~？哦~？”
“一定……命运啊！运啊！运啊！运啊！”
“宋小毛……宋小毛……宋小毛……”
“哦~？哦~？哦~？哦~？”
“有脸脸脸脸脸脸脸脸脸脸脸脸脸脸脸脸……”
“宋小毛……宋小毛……宋小毛……”
“湮……湮……湮……湮……灭！”
渐渐地，连兔子面具都在宋小毛的面前模糊了，无数的场景和画面在眼前闪过，无数个记忆中的片段不断的闪烁着。
学校里午后阳光斜射的窗前……金善文沾满泥巴的鞋底狠狠地在眼前落下……深夜中隔着房间门哭泣的母亲的声音……冰天雪地中无处不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一条锋利的弯形利刃在眼前插进了自己的身体……一片尸山血海的残忍景象……镜中刺眼的午阳突然变成满月之夜……
终于，在忍无可忍的头疼中，宋小毛感觉到自己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不禁从嘴角中轻声喊了出来：
“呃啊！……”
突然，一切都停止了。
“哦~？”戴着面具的人弯下腰，朝宋小毛探了探身，把兔子面具凑在了宋小毛的脸前。
宋小毛也平静的看着兔子面具，毫无半点表情。
“唔……嗯。”面具人从喉咙里似乎是发出了两声肯定的声音。
宋小毛此时的神志如此清晰，就仿佛刚才的一切混乱都从未发生，只是自己的臆想一般。
“父亲，这位是……”李七礼貌的询问着，同时斜着向前跨了半部，和宋小毛相互错位了半个身位。
“七，小毛，见礼。”岚平淡的说。
李七便微微向前弯了弯身子，恰到好处的行了半个躬身礼。宋小毛也紧跟着李七的样子学了一遍。
“前辈，高的是小儿李七，小的便是……”岚还没说完，面具人便轻轻慢慢的摆了摆手。
“神剑不必劳驾，我已通晓。”面具人用一种极富沧桑的声音说着，“你便是宋小毛？”
“是。”宋小毛对视着兔子的红眼睛，简短的回答。
面具人转身对岚说：“我有些事要请教宋先生，能否斗胆请神剑与公子伺候些茶点来？”
“前辈请便。”应罢，岚便点头示意了一下李七，二人一起走出了小厅堂，从外边带上了房门。
“宋先生请。”面具人用手递了递塌上的小桌。
宋小毛感觉有些奇怪，一来是自己还没有这人的胯骨高，而且此人声音如此苍老，却称他一个小孩“先生”；二来是自己好歹也算是神剑流的学生，此人来万仞崖中做客，却反客为主，先请他落座。
然而宋小毛却也没来得及多想，便如同和李七聊天时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小桌旁。面具人见宋小毛坐定，也俯下身来，端坐在了宋小毛的对边。
宋小毛坐着，却仍旧不到面具人的胸口，只好略抬头，仰视着他。
“宋先生，来这永夜之地有几日了？”
“呃……”宋小毛略低头，眨巴了眨巴眼睛，仔细琢磨着这句话。大概是在问，自己来这个世界有几天了吧？
“大概有七八天了吧。”宋小毛回答。
面具人见他答的缓慢，微微停顿了一下。
“不知能不能请宋先生，详细描述一下此来的过程？”面具人的语气更加轻柔缓慢了一些。
可宋小毛还是心头一紧。他问我是怎么来这边的。
“我……一觉睡醒，就在这里了。”宋小毛想起了李七是如何教他撒这个谎的。
虽然看不到兔子面具后边的脸，宋小毛却还是感觉得到，面具人轻轻微笑了一下，“宋先生不必紧张。神剑岚已和我说了些你的事情，只是我想要详细请教一番。玻璃窗的事情我已明了，只是想问问先生，关于那个带你前来的老人。”
宋小毛感觉一阵尴尬。一方面是谎言被拆穿的尴尬，另一方面是自己的希望隐瞒事情被其他人当面说出的尴尬。
“宋先生，可还记得那位带你前来的老人的长相模样？”面具人的声音严肃了起来。
“记得啊，他的头发和胡子全是白的，又长又直，衣服也是一身白的，宽袍大袖，形状跟你的衣服有点像。那天晚上还刮着风，风一吹，他的衣服和头发胡子一起飘啊飘，特备好看。”宋小毛一口气说下来。
“噢。”面具人点了点头，“头发胡子是白的，衣服也是白的。那他的脸呢？”
“他的……脸？”宋小毛眯起眼睛，疑惑了一下。
“不错。那人的相貌如何？眼大还是眼小？塌鼻还是高鼻？阔口还是小口？大耳还是小耳？”
“他……”
沉默了几秒钟后，宋小毛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完全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
自己和那人一起走了一路，又在那个小院里聊了那么久，自己好几次跟他对视，此时竟然完全想不起那人的长相！
他是大眼睛还是小眼睛？他是高鼻子还是塌鼻子？嘴大嘴小？耳大耳小？脸上有没有皱纹？眉毛什么样？
宋小毛彻底想不起来了！
“我……我……”
“哦，宋先生看来是不记得了。”面具人语气和蔼的说，似乎这件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宋小毛说不出话，只是瞪着兔子的红眼睛点了点头。
“不要紧，不要紧。那么，宋先生遇到那人的当天，是否有何奇异之事发生？”面具人一边安慰着宋小毛，一边继续问着。
“有啊。那天早上，我妈妈不见了。”宋小毛又想起了那天早上的情景。
兔子面具凝视着宋小毛，沉默了几秒。
“嗯。那之后呢？”
“之后？”宋小毛回忆了一下，“我就去上学了。”
“令堂……你母亲失踪之后，当天还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
“唔……当时虽然我家仍然满到处都是我妈存在过的证据——她的衣服啊，用的东西啊什么的，可是我却自然而然的认定，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现在呢？你现在怎么认为？”面具人敏锐的问到。
“仍然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我妈这个人是从头到尾就不存在的。”宋小毛十分果断的回答。
“那么你小时候是谁抚养你长大的呢？”面具人的问题似乎在把宋小毛往死角逼，可是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仿佛他是在提醒宋小毛，他的回答中有一些连宋小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细节。
“是我妈。”说完，宋小毛便犹豫了一下，“我……我小时候她是存在的，她一直跟我生活，给我做饭吃，帮我穿衣服，打骂过我，这些事情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都是真实的。可是，我妈这个人其实并不存在。”
“嗯。很好。”面具人似乎对宋小毛的回答十分满意，“那么，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是如何认定这一点的。”
宋小毛又一次陷入了沉思。看来，自从那一日开始，无论是李七还是神剑岚，截至目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的敏锐觉察力，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了解宋小毛所遭遇的事情背后的真相。
迟疑之间，宋小毛抬头看着那双血红的双眸，那双眼睛也反过来注视着他。那一瞬间，宋小毛有一种错觉，那双闪烁着鲜血色泽的双目后边，隐藏着自己远远无法想象的深邃，隐藏着一个自己从未触及过的另一个世界……
“我……”宋小毛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我不知道怎么说……那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我脑子里……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有人在你脑子里直接植入了这些想法。”面具人善解人意的帮他补充道。
宋小毛不禁又是一身鸡皮疙瘩，却赶忙点头附和。
“嗯。”面具人微微点头，“宋先生，小可还有一事想请先生赐教。”
“呃……”宋小毛皱了皱眉，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
“请院中相叙。”说罢，面具人便站起身来，径直拉开厅堂门，走出门去。却发觉宋小毛并没有跟着他，便又回过头来，对宋小毛说了句，“来，院中来。”
宋小毛这才起身，跟着那面具人走出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