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夜,风沙滚滚,白日里将大地炙烤的滚烫地烈日一落,温度迅速降低,不等子时,窗棂上便结了一层霜花。
一间亮着微弱灯光的房间里,一男一女正对坐着。
女人三十出头,衣裳华贵,眉心愁思郁结。男子五六十岁,头发花白,身高体壮。
“婧儿,你真是胡闹,身为云王妃,孤零零跑来边关,云王府为了找你,肯定乱了套了。”男人叹气,无奈的看着女子。
“爹!你想错了,云子洲他才不会找我,我就算死在他面前,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他那样的冷血冷情,还……爹,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他。”女子艰涩开口,眼里泛起泪花。
“你怎么能这么想,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看你是想多了。明日为父亲自送你回京城。”男子道。
“呵……”女子凄惨笑笑:“爹,你是要亲自送女儿上黄泉路啊。我不能回,我怀孕了,是表哥的孩子。”
“什么!”男子忽的一下站起来,差点儿没将面前的桌子顶翻。他结结巴巴道:“婧儿,你别胡说八道。”他好像想到什么一样,急促的说着:“这孩子肯定是云王的,你别骗爹。”
女人低头道:“我和表哥青梅竹马,偏偏父亲把我嫁进云王府。爹,你只当我的婚事是天上掉馅饼,但天下哪有那么多美事,云王府放着高门贵女不挑,偏偏看上咱们家,是因为他……他……他不能人道!女儿这些年,过得好苦啊。”
男人震惊的难以自持,和垂泪的女儿默默相对。
正在这时,室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哐啷声。
男人猛地跳起来,掀帘子看向屋里,只见屋里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皱纹满面的“老婆婆”,正在一瘸一拐收拾厢房。
“爹!你屋里怎么有外人。”女人又惊又怒。
虽然她可以对父亲坦白,但是不代表这种辛密能被外人听到,传出去,她可是要掉脑袋的。
男人看见屋里的女子,松了口气,摆摆手:“瘸婆只能听懂本地土话,听不懂官话。这七八年都是她在我屋里浆洗打扫,出不了事儿。”
这个军奴婆子,别人都叫她瘸婆,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发配来的,也不知道来这儿多少年了,总是一声不吭,要不是偶尔开口发出些似是而非的音节,且用本地方言交代她事情,她会麻利的做好,别人怕是会以为她又聋又哑呢。
她存在感极低,要不是因为这个,男人也不会大意到忘了她在内室打扫卫生。
听着父女二人的对话,瘸婆低下头。
她不叫瘸婆,她有名字,她叫顾心瑜,她的年纪,其实和屋里的云王妃差不多大,只是她看起来竟比云王妃的父亲还老。她也不是听不懂官话,她在京城住了那么多年,怎么会听不懂官话呢?
只是,她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是谁,她要默默无闻的活着,再卑微也要活着。
天道好轮回,总有一天,那些害了她,害了顾家的混蛋会遭报应的!她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亲眼看到那天的来到。
“呼!”
黑暗中,顾心瑜猛地坐起来,额上冷汗隐隐,捂着胸口,好半天才从梦里的世界清醒过来。
白天她一直在想着关于螺奇香和云王的事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大漠里的时光。
梦里那个女人是云王妃,男人是云王妃的父亲,一名边关百夫长。
按现在的时间算,当时的云王,现在应该还只是云王府世子,当时的云王妃,还待字闺中,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夫婿是谁。
当年云王世子娶妻,轰动京城。顾心瑜去了京城后,也听人说起过。
听人说,云王世子生的貌若好女,秀骨清像,好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物一样,文武双全,风度翩翩,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性格,极其温柔体贴。
这般人物,举世难见,皇帝亲自送他一个雅号:玉郎。
许多贵女被他温柔过人的一面打动,发誓一定要嫁给他。没想到,最后,云王世子竟然选了个京城守门门卒的女儿为世子妃,多年来,亦不曾纳妾,真是叫人跌破眼镜。
那守门卒子的女儿,相貌中等,毫无过人之处。这家人往上数八辈,也是一个有出息的没有。云王的门卒老丈人,资质驽钝不堪,在云王的扒拉下,也不过去了边关做个小小的百夫长。
顾心瑜没见过云王,但却见过云王妃和云王妃父亲,她跟别人一样想不通,云王看上云王妃一家子什么了。
过去的事潮水一样涌上脑海,顾心瑜睡意全无,靠在床头看着黑乎乎的窗外,等天亮。
坐了不知道多久,窗户外隐约有些亮光。
顾心瑜还以为是天亮了,下地开窗,却发现窗户上映的光不太对。
朝外望去,只见正东方的位置,冒出隐隐火光。
顾心瑜吓的手指一顿,这是哪里着火了?看距离,应该就在顾园里。
正东方有好几个院子,其中就有顾老太太住的福寿居。
上辈子,她身体孱弱,轻易不出门,家里的大小事情,基本都是通过丫鬟口述知道的,她似乎不记得福寿居被烧过。
但她还是担心,匆匆忙忙穿衣裳。外面塌上两个丫鬟听见,赶紧走进来。
胜兰急着说道:“三小姐,我去看看情况,回来告诉你就行。”
顾心瑜摆手:“我亲自去看吧。”
顾心瑜走的匆忙,匆匆抿了下头发,一概钗环没戴,衣服也是捡了屋里穿的朴素简便衣裙,一套就走。
胜兰担心的不行,可是顾心瑜的厚斗篷都放在箱子里,着急忙慌的来不及拿,怕顾心瑜吹风,走前一咬牙,拉过了自己的一件粗布带帽斗篷,也好临时给顾心瑜挡挡夜风,只希望顾心瑜不要嫌弃。
大概是心里着急的缘故,也可能是这几天路走多了,饭也吃的多了,慢慢了适应一些,她走路倒是没那么气喘吁吁。
过了半刻钟时间,便看见了福寿居大门。
果然是福寿居起了火,可是看样子,并不严重,只是烧了后面几间下人住的房子,离顾老太太住的地方不近。
看下人们进进出出的样子,火势肯定控制住了,顾心瑜这才松口气。
这么大半夜的,顾老太太肯定被惊动了,顾心瑜也不怕打搅老太太休息,进了院子。
她进去福寿居没几步,被一个仆妇拦下来,没好气的说道:“你是哪个院子伺候的,大半夜乱闯。”
胜兰赶紧拦住:“睁大你的眼,这是咱们三小姐,担心老太太,特来看她老人家。”
那仆妇一愣,这才认出来是顾心瑜。
盖因为顾心瑜穿的太朴素了,她衣裙颜色是靛蓝色和褐色双色,便是有些排面大的下人也穿的比这鲜艳,虽然衣服料子好,但大夜里谁猛一眼能认得出?外头又套了胜兰的粗布斗篷,头面上一点首饰也没有,慌里慌张才被认错。
何况,病秧子三小姐大白天都很少出门,这怎么会大半夜冒出来。
仆妇赶紧自己打了个嘴巴子,跪下来磕头:“是老奴才眼瞎。三小姐,您身子娇贵,快回去歇着吧。这边没大事儿,一有火苗子起来,老太太便被挪去大太太那边休息了,您明儿再去佩雪斋看她老人家,也是一样的。”
顾心瑜嗯了一声,还是不放心,跟胜兰说:“那我去伯母那边转转吧,要是老太太睡了我再回去也不迟。”
顾家大太太是顾心瑜的伯母王氏住的佩雪斋,离这儿可有一段距离,走到那儿,几乎要出内院了。
胜兰劝不住顾心瑜,只好说道:“我知道有条打芍药圃里抄近路的小道,小姐跟我走吧。”
顾园为了风景好,修的道路曲曲折折,要是走平时的大道,照顾心瑜的脚速,可不是要小半个时辰才可以到。
顾心瑜点点头,跟着胜兰去了。
这几天,胜兰感觉顾心瑜脾气好了许多。以前顾心瑜身体难受,性格也跟着不太好,小性儿多,难伺候,总是挑三拣四的。现在的顾心瑜,好打交道多了,特别是今晚顾心瑜愿意披着胜兰的斗篷,叫胜兰觉得做梦一般。
一主两仆慢悠悠朝着芍药圃走去。
现在是晚春,牡丹已经落了,芍药却正是季节,远远的,便嗅到一股馥郁的花香。
顾家的芍药园有年头了,里面不少名品,大部分是多年老品种,这边的芍药,亦是顾家做香料的原料之一。
为了让它们开花更多,花朵质量更好,每一株皆被培植的非常高大。到跟前会发现,这些芍药比顾心瑜个头还要高一头多。
等胜兰和益荼带着顾心瑜走进芍药丛,三个身形娇小的女人,登时被埋的看不见了。
走了几步,顾心瑜鼻头微皱,道:“将灯笼灭了吧。”
胜兰一愣:“三小姐,灭了灯笼怎么赶路。”
“今晚月色不错,况且路很平,能有什么问题。倒是蜡烛的味道,会冲撞芍药香气。过几日就是摘花制香的日子,芍药花香杂了烟火气,会耽误今年制香。”
在顾家,制香是头等大事,胜兰跟益荼立刻乖乖听话,将灯笼熄灭。没灯笼也就是不方便一点,这是在顾园内部,能有什么危险,顶多走的慢些。
灯笼灭了后,顾心瑜主仆三人缓步行去,走了半刻钟,马上就要出芍药林,透过枝叶缝隙,前面的情况隐约可见。
只见外面是一汪银亮的大湖,在月光下闪动波光,过了湖上的长桥,便是佩雪斋了。
顾心瑜猛停下脚步,顺带扯住两个丫鬟,皱眉轻声道:“先别走,那边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