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山脉,云隐峰巅。
云隐峰向来是玄清山诸座山峰里最高的那一座,也是玄清殿历代掌教真人清修之所。
竹海花径,禅房幽深。
不同于苍龙峰的主殿龙首阁那般高耸壮阔,也不同于银月峰上容月师太的闺阁那样精妍秀美,眼前这一间小屋,黑瓦黛墙,破檐简室,倒和俗世之中的寻常山房没有多大分别。
但这小小陋室,却因其主人的赫赫威名,而不敢被人小瞧。
它的主人,叫陆孤城。
陆孤城这个名号,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直呼不讳。盖因人一旦坐上了掌教的宝座,身份也与往日有了质的不同。
往昔,任你实力再强、道行高绝,也不过孑然一人,难掀波澜;今时,却坐拥三千弟子、万年宗门,权势所至,无不折腰。
但纵使孤城道人身处仙门第一宗,贵为宗门第一人,却也免不得忧愁烦恼。
活到了这个岁数,位高权重到了这个地步,能让他心烦的事情,也不太多了。
但如今隔着小屋厚厚的墙,却分明能听到屋主人的连连长叹,以及长叹中中所夹杂的浓浓愁绪。
陋室内,孤城道人盘身而坐,双目微垂,若非他右手指节正有节奏地互相轻击着,别人定以为他已入定苦参。
茶案上臼杵还兀自摆放着,显然是孤城道人慌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而掐指默算、暗窥天机。陆孤城在未入仙门之前,是个药铺里捣药的座下小童,如今早已阔别尘世经年累月,他却还改不掉这研磨草药的习惯。
“唉——”
又是一声长叹,万般无奈的长叹。
孤城道人绝非无病呻吟,只是他身为玄清殿掌教,与这横贯数百里的玄清山脉,自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联系。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隐约感觉到:
玄清山的龙脉断了!
大凡仙门宗派,其选址必是处于天地灵气交汇之地,钟灵毓秀玄奇之所。而这龙脉,正起到了镇压气运,汇拢灵气的作用。
换而言之,龙脉存,则灵气聚;龙脉兴,则气运盛!
玄清殿能屹立修真界百年不倒,位及个中翘楚,绝非偶然。亏了这玄清山灵气充裕非凡,气运更是冠绝世间,方能助其稳居这仙门百家的头把交椅。
可如今,纵使孤城道人万般不愿承认,这龙脉终究是断了!
不知何时,孤城道人已经缓缓起身。他本就是鹤发童颜的老者模样,经此莫大打击,他的腰杆也仿佛压上了一座大山,无论如何直不起来。
他已停下手头掐算的动作。妄窥天道,已是犯了祖师爷定下的大戒,更何况他计算几十回的结果,都清晰地指出:玄清当衰!
孤城道人想要苦笑,却发现脸上的寒霜似是把他面颊冻住,让他展不开颜。
右手微动,一柄古朴无华的玉质长剑已飞落手边。剑名“断山”,陪伴他已有二百余年,如今一想,这名字倒还颇有几分不吉利。
一阵光华从孤城道人周身淡淡散出,待光华逝去,他那身粗棉麻衣便已被换成了一袭道袍。
道袍青白相间,说不上华美,但也算不得朴素。宽大袖口绣着的山脉龙脊,赫然就是玄清山脉的山形走势。背后的阴阳太极鱼图案,更是用金线细细缝制,无形中透露出几分尊贵。
“老家伙,看来我们这把老骨头,还得走上那么一遭。”
孤城道人话音刚落,只见一只体格雄健的异兽从小屋阴影处现了身形。
此异兽魁梧高大,比葛尘的灵兽雪豹大了一圈不止。它一起身,整间陋室都仿佛被他硕大的影子所遮蔽,变得暗无天日。但蓦地,异兽身上泛起了淡淡绿光,这才又将屋子照得通透明亮。
异兽通体碧绿,比那最上佳的翡翠美玉还要晶莹几分。一张狮头威风凛凛,一双鹿角冲天而立。虎眼、麋身、龙鳞、牛尾,这不正是世间最稀罕的灵兽异种,青木麒麟!
不知是感应到了龙脉的气息衰颓,还是孤城道人的心神不宁,青木麒麟竟不敢大声出气,只是用它的头颅默默抵住孤城道人的身子。
“该来的总会来,想避的避不开。”
孤城道人喃喃自语着,眼中精光稍纵即逝,已是收回了抚过青木麒麟额头的手。
“咻——”
一人一兽,化作一青一白两道流光,从洞开的大门中扬长而去。
......
苍龙峰,龙首阁。
龙首阁高约百尺,以龙幽道人的心气脾性,自然端居于顶层的阁楼上。
他手中轻抚着一方玉简,正入定查看。这是仙门第一商号藏宝涯的灵宝介绍,这一期的拍卖会里,竟是有不少功效玄妙的灵丹仙药。
龙幽道人步入通玄后期的高深境界早已多年,只需再渡过那骇人天劫,便可步入大乘之境。大乘之后,稍待时日,即可平步青云、白日化仙!
因此,对于他而言,不日而来的天劫,正是他眼下最为关注之事。
天劫之威,骇人听闻。能够修炼至通玄后期的修士本就不多,理当各个都是道法通玄之徒、修为通天之辈。但修真界历来能够安然通过天劫磨炼的修士,十之一二罢了。
龙幽道人虽然仗着手中灵刃斩龙神剑之威,面对煌煌天劫,心中也有六七成的胜算,但多收些名贵丹药以补不时之需,也总是有备无患。
就在孤城道人从陋室里飞出那一刻,龙幽道人心头一慌。他倒还没有和他师尊有着那么紧密的心念感应,而是他隐约觉得,这苍龙峰的灵气乱了。
这些许的、片刻的灵气紊乱,本是寻常修士弟子察觉不到的。但龙幽道人毕竟不若常人,几乎瞬间便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龙幽道人本就严肃的脸上,一双浓密剑眉更是深深拧了起来。轻推小窗,他也化作一道黑色剑芒,匆匆而去。
......
天都峰。
讲坛之上,朱庭轩满面春风,口若悬河,正在讲解经注。
讲坛之下,百多号天都峰门人,正听得聚精会神,偶有人欣然会意,击节长叹。
天都峰,恰逢每周一回的讲席,无数玄清殿弟子都放下手头的繁重工作,牺牲自己苦修的时间,来听取朱庭轩传授他关于修行事宜的独到见解。
人群里,还混杂着几个陌生的身影,居然是其他峰头专程赶来之人。外来之人,大多是正值花季的女性修士,她们前来此地,倒多半是为了瞻睹朱庭轩的丰神俊朗、盖世英姿。
谁说修士无感情,谁道神仙就不动心?
“地窍之关,难就难在引得中、下两座丹田互通有无、共鸣汇通。例如...”
话头没说完,朱庭轩的身子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颤,竟驻足而立,停了下来。他面露疑色,手指微掐,把台下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只半晌功夫,朱庭轩顿时大惊失色,连坛下百多号门人也全然顾不得,只纵身一跃,便化成一道疾驰的红光,往后山飞去。
寒风拂过,只留一席门人,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
醉池峰,湖心小楼。
葛尘心情很不好,因为他去了百草仙圃。仙圃内倒是没什么不对劲,但彦长天却不见了。
当值第一天,彦长天就擅离职守,委实不该。但葛尘寻遍山头,却丝毫发现不了彦长天的踪迹,加之那柄冰魄点金枪还悠然挂在茅屋里的墙壁上,更让他心中生出几丝不安。
所以葛尘陷入了纠结:若是如实告知葛中棠,恐怕寻回彦长天之后,他们二人都少不了一顿责罚;但如果不求他那道法高深的老爹帮着寻找,他又担心彦长天修为低微,会发生什么不测。
天真烂漫的葛尘,就这么呆立在小楼前头,一只脚跨在门槛里头,一只脚却站在门外,当真进退两难。
但只片刻,他那小脑袋便不需再为此事烦恼。倒并非是彦长天已安然归来,而是他分明看见自己老爹,醉池峰首座葛中棠,正踏着缚龙仙索,御风而去。
葛尘的小脑袋里充满着疑问,只因他从没见过父亲行得如此之快,快到惊心动魄,快到分秒必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