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二字,如平地惊雷,如长夜流星。在场修士听在耳中,只觉头脑发昏,满脸的不可思议。
但眼前掌教面容肃穆,座下长老又面色阴郁,哪有几分开玩笑的架势?
这些修士俱是冰雪聪明之辈,几乎就在瞬间,便知道孤城掌教所言非虚。
一时间,震惊、恐惧、彷徨、诧异...各种想法在众位修士心中滋生出来,就仿佛一夜之间能吹绿大地的百里春风,瞬间使得大殿里凝固的气氛变得喧闹起来。
“肃静!肃静!...”
刑堂堂主赵羽连喊七声“肃静”,这炸了锅一般的大殿才算复归平静,只是每个人的面孔都抹上了一丝阴霾。
“掌教真人,就像您说的,我玄清殿贵为仙门百家之首,传承至今百万年,如何需要迁宗?”
说话的还是那齐秀才,只是他手中那卷古籍已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他也没有工夫捡起。他的语气也不似刚才雄浑响亮,反倒听得出几分颤抖。
此话一出,议事大殿里两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孤城掌教,乞盼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如此灼灼目光,台下七大长老尽管不是焦点之处,都被看得有些坐不住了。
在列修士都是宗内高手,个别之人放诸修真界都能添居一派之掌,有着可怖的道行。二百修士整齐划一地瞧过来,若是换做肉胎凡体,确实有被直接瞪得魂飞魄散、暴毙当场的可能。
但孤城道人不是一般人,几乎深吸一口气的刹那,他便扬起淡淡微笑,迎上这剑气一般纵横而来、有若实质的如炬目光。
孤城掌教开口了,一开口便让如临深渊的众人感觉心口一松,如沐四月春风:“迁宗之事,关系重大,我虽然想和你们一一道路,但又怕泄了天机。我以自己的道行仙体作为担保,此事于我玄清殿今后万年的气运走势息息相关,绝没有更好的方法。”
孤城道人虽然坦诚,但却不想把龙脉已断的真相告知众人,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毕竟这龙脉就好比阵法中的阵眼,起着镇压气运和聚拢灵气的奇效。
换言之,即使龙脉被不幸摧毁湮灭,玄清山脉这囤积了无数年月的庞大灵气也不是一夜之间能消弭干净的。至少百年之内,龙脉异常还不会对门内之人的日常修炼造成太大影响。
“这...”齐瑀有些迟疑,他的理智告诉他:此事绝非等闲,掌教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该往下追问。但是他的杠精本性又让他心头痒痒,不究出个所以然来,恐怕他几个月都睡不好觉。
就在他垂首紧盯自己脚尖,自顾自沉吟不已时,孤城道人已一语道破他心中摇摆:“齐瑀,你若心中有疑,也自然可以来云隐峰拜会于我。但今日之事,已是定局,不可多问。”
“是!掌教真人!”齐瑀难得地知趣退下,才没让朱庭轩脸上的三寸寒霜更深上几分。
“还有哪位有意见的吗?”此刻说话的是龙幽道人,他见孤城掌教递来眼色,当即郎朗亮声。
孤城道人常年在云隐峰坐修苦参,平日里都是龙幽在主持大局。积威之下,两百多名门内高手虽偶有轻声议论之人,却终究听不到反对之声。
龙幽看着眼前顺服的一干修士,微微露出骄恃之色。这脸色落在他师尊孤城掌教的眼底,却是心中无端生出几分警惕和疑虑:这么些年过去了,不想龙幽他还是贪恋权柄,这于修真一途,却是有害无益。
“甚好,妙哉!我玄清门人皆是团结明理之辈,想来纵是宗门遇上些不顺,也就小小波折而已,何足挂齿?”
孤城道人此刻已缓步座回掌教宝座,微微闭目。朱庭轩见众人心中惊惧稍安,便甩出折扇霍然长身,装出几分毫不在意的样子,挂上一副从容不迫的笑脸,却是为了给在场之人心中鼓气。
这话一出,便有七成门人信了八分,垮着的脸也渐渐展开。有些拜入山门年头不久的修士,甚至畅想起未来山门会落于何处;唯有几个通玄境界的绝顶高手,脸上愁容不减,反而隐有加深。
迁宗之事,说来轻巧,却哪里有这么轻松寻常?修真界发展至今,时日已然不可计量。而这天下有限的仙山,哪个不是早已被人虎踞龙盘?真要夺得一方修炼宝地,哪怕是远逊于玄清山的仙脉,都不是兵不血刃就可以办到的。
念及至此,这几个通玄修士都暗暗对望一眼,也分明读出了各自眼中的不安。
玄清殿迁宗,对修真界来说无疑意味着:
要变天了!
......
当天晚上,宗门弟子陆续回到各自山头之后,几位长老仍留在议事大殿,共商细节安排。他们列出一纸长长的名单,将那些口风紧的、修为不俗的门内修士写在了上头,作为第一批入世寻山之人。
忙活了大半夜,当葛中棠回到醉池峰湖心小筑的时候,已经月影将沉。
缚龙仙索还没落地,葛中棠已经看见门口蹲着的三个身影。
娇媚丰腴的女人不用多说,那便是她的道侣。
面容白净的郎朗少年,是他天资绝伦的儿子。
唯有这个一身灰衫、面色冷峻的男人,却是万万不该于此刻出现在这里。他便是被葛尘强行拉来的彦长天。
“中棠。”
“爹!”
葛夫人和葛尘迎了上去,忧心忡忡的表情已是不能更加明显。
但葛中棠就算万般不愿,也只能说了个谎哄骗他们。这迁宗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葛尘是金丹期修士,自然不得知晓;而葛夫人与他结为道侣之前,乃是其他宗门的弟子,自己虽然对她百分的信任,但避嫌其间,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纵使他日走漏了风声,她葛夫人一问三不知,也免得闲来无事之人在背后诋毁、徒生事端。
“长天,你怎么不在百草仙圃?跑出来做什么?”葛中棠许是累了,身心俱疲,说话的口吻也无端带着几分火气。
“回师尊,我来请罪。”
在葛中棠疑惑的眼色下,彦长天大致诉说了追逐千年乌参王的事情,当然,他刻意略去了地底溶洞里发生的奇遇。
这些事情,彦长天本是不打算说的,但固执到有些可爱的葛尘非坚持让他如实相告,他也实在拗不过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却颇有主意的少年师兄。
一番话说完,本已经做好被惩罚打算的彦长天二人,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责备之语。抬头望时,葛中棠只定定看着眼前映出银月的湛蓝湖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好半晌,葛中棠才在葛夫人的玉手轻抚下回过神。他大手一摆,示意二人退下,显然是对这件事无动于衷,反倒教彦长天与葛尘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毕竟,如今葛中棠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无论哪一件,都远比彦长天的擅离职守更值得一提。现在的他只想躺在卧榻之上,运气好的话,还能浅浅睡上一觉,暂时不去想迁宗事宜给他带来的烦恼。
不顾三人的错愕,葛中棠独自缓步走上楼梯。他每一步踏在木质的阶梯上,都吱呀作响,仿佛他的步子重逾千斤。
暮色渐消,黎明将至。
哪怕这世间再无玄清殿,天上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