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月楼出来,夜已深。张豹上前低语,逸影身形一展,便向汴水河畔掠去。
只见被月华照影下的汴河泛着点点柔和荧光,凉凉的水汽带走了夏日的炎热,本是许多夜人纳凉的码头,只余一娇俏的身影,临江而立。
而那些侍卫一见到逸影的踪影,便识趣的远离开去,跟随郡主去往数回云霞谷,那还不知道眼前这位主儿的本领,自己这些人在此,只会虚摆罢了。
难得两人独处,回想昔日相遇之时,逸影放慢步伐,任由脑海将以往点滴回放。说真的,此次来封开城,就存了提亲之意。想起付芷霞那满含哀怨的神态,亦颇为内疚,但欲平天下乱,怎由儿女情牵绊?更何况,心中充满对苏蓉的爱意,是掺不了假的。
“夜风不解愁,乱我美人心。
静默惜别亭,尤刻同心念!
蓉儿,怎的愁眉紧锁?”逸影轻拥佳人在怀,望着风华初沉的丽容,柔声问道。
“我也知道这次你来封开城的目的,父王也询问过我的态度,我都虚掩而过,可现今战火四起之时,阳洛王派了大王子拓无方来提亲,我怕……!”苏蓉突然没了往日的精明俏皮,身子一侧靠得更近了。
“怪不得,我说怎么会那么巧呢!”逸影在柳月楼看到赵苍宇和拓无方一起出现,这时方明白天剑派的态度,还是不看好云霞谷,不看好自己这个人啊!
“什么巧了?”苏蓉仰起娇首,两只美丽的眼睛盯着逸影那双明亮的双眸,鼻子闻着雄浑的男子气味,娇小的身躯竟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玉颜镀上了一层诱人的胭脂色。
“没什么,相信我,定不会让天下人看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逸影忽然心中涌起一份豪情,如不能将所爱留住,又怎敢说仗剑拯天下,挽百姓出水火之中?刚才在且惜斋的失落一扫而光,体内浩然正气溢出,垂落的月华似被吸引住,缓缓聚集在两人身边,形成光晕在默默祝福。
苏蓉本是忧郁的心情,在爱郎的无畏气慨感染下,感到了一股勇往直前,傲然天下的气魄,芳心一许,素首又轻靠在逸影坚实的胸膛上。
月影,将夜拉得更长了!
封开城郡王府邸,品茗斋。
琴声如高山流水,叮咚滴落;如清风般柔和,似秋日般温暖,尤象薄纱轻罩着一地芳菲,追逐于无方,无垠。偶尔的几声勾弦抖若空竹音,恍若看淡万千,耐人寻味思索。
“此茶清澈,若山涧之清泉,似桂花落香,嗅之令人愉悦,赋名可人。”
“哦,能将此物读出神髓者,又多一人矣!”一个温暖的中年男音于雅音处响起,右手用茶剔勾去壶中残垢,再用沸水过了余味倒去遗汤,方放回小竹几上。
“再来试试,吾之珍藏。”中年男音又轻响,然而声谈字清,不过三尺尔,顾无违斋内清雅的气氛。
温壶,煮水,拨火炭。
从榻旁一竹篓中掏出一只小陶罐,揭开小布巾,用一竹勺子挖出几匙卷柔,放进茶壶。“滋”一缕茶香飘逸,散漫在室内,沸水倒进紫砂壶中,冒出淡淡的水雾与茶香,令人嗅之忘忧。
弦音再变,勾勾停停,断断续续,若吟若哼,如古寺晨钟,似空谷回音,像幽兰异芳传送至广。
将柔香倒进另外两只白瓷青花杯,红却不艳的汤色诱人。举杯,一晃嗅味入鼻,二晃温柔进喉,再晃舌尖出几味。闭目数息,方闻逸影叹道,“何以解忧?惟此物矣!”
“哦,何出此言?”
“一闻香醇神明,二尝甘甜泌脾,三品神魂游虚,此茶可名解语!”逸影呡尽杯中柔甘,轻笑浅语的望着孔雀王苏力。
要论天下名贵奇物,美玉佳人,当属阳洛城的宝室王拓木珪无疑,可要说享受,美食佳肴,好酒佳茗,非眼前这位封开城的主儿孔雀王苏力莫属,一张嘴儿,尝尽无数风味;一个微胖的肚腩,尝了多少凤肝龙胆?
“嗯,不错,想不到一个茶道,竟让你有这样的领悟。”苏力眼中的善意多了一层,不似来时那么淡然。手中动作不停,让侍童移去器皿,将一只紫金铜壶置于火罐上,且将“石漱泉”勺来的水倒进去,再从箱中摸索了一阵,方掏出一小坨用发黄牛皮纸包住拳头大的物件。
逸影看到进斋至今,神态一直淡然清朗的孔雀王苏力,有了一丝肃穆凝重。
斋中这时弦音又一变,如金戈铁马,铿锵狂笑。又若狂沙掠地,惊人耳目,与斋中清雅氛围格然不同,然却能述说着弦中意韵,曲义所表。
“此茶采自天蓝山巅云母崖外,树龄已逾二百之数,吾于廿年前所得。一直藏于斋中,未曾有名。”苏力细细剥开包裹的牛皮纸,如对珍宝。数层色泽深浅不一的纸张散开,露出一小坨约数两重的黑红物体,紧紧粘在一起,外形早已不可辨认。
逸影亦不语,静观之。昨宿从苏蓉口中得知今晚之约,还在府门遇到正离开的拓无方,两人微微一笑,擦肩而过。但大堂内一座七尺高的苏力碧玉雕像,却是让人睹之为之震撼,过目难忘!
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铜炉中冒起几个大水泡,火源已被苏力用陶瓦遮住,在逸影神游间,壶中茶已烹好。
“请。”苏力亲自将黝黑泛紫的茶汤,倒进两只紫砂小碗,空中一时弥漫着诱人的异香,越闻越心旷神怡,如谛道音!
“滋!”两道细细呡茶声於弦乐中几不可闻,进口化开,如嚼绵沙,满嘴的味觉似活过来般,让两人同时闭目摇头,屏蔽了视觉与听觉,魂游于太虚外。
弦音不知何时已止,斋内一片宁静。
“好,好一道三界味无穷,九重天外仙露生!”
“妙,妙成九霄云外群仙至,祥龙奇凤舞银河!”
两道异芒从刚回味过来的苏力与逸影两人眼中冒出,定定望着对方。而手中的紫砂碗,早已见底。
良久,方闻苏力说了一句,“今朝已知云霞谷被困之危已解,只要你与我再退去开南进犯之兵,我便允了你和蓉儿这门亲事!”
“且请孔雀王拭目以待,静候佳音。”逸影缓缓站了起来,双手用力一拜,望了一眼弦音传出处,转身离去。
“痴儿,这样满意了吧?”苏力慈爱的望着盈盈走出的苏蓉,看到女儿的影子就恍若面对着远走已久的妻子。当年一怒别去,如今已有十余载,怪,就怪自己没注意她生下离儿后,神情心智产生变化,欠缺关爱,终酿大憾!
“谢过父王,蓉儿让您老人家操心了。”苏蓉风仪万千的身姿,深深一拜,再没有往昔的冷落神色。
“结果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苏力轻呡柔香道。
“如是英雄,必可挽难于安;要是狗熊,予以良田变荒地。一切,自看命数与天意!”苏蓉眉间却不见忧愁,知晓父亲给予了最大的让步,行与不行,逸影与自己的命运,尽在此役。
“我让其与拓无方自领一军,能击退来犯者,赢!”
“如此,九道圣君这人心思缜密,又握有撼天组织这把大刀,如给他分而击之,岂不是?”苏蓉提醒了一句。
“分而击之,拓木珪这老贼子,舍得他的宝贝儿子遇险,他早就屯兵十万于边境了!至于你那赵参军,我也给予了他两万兵马,放心,他还可以调渡边军。”苏力淡云轻写的描述着,听得苏蓉秀眉又轻皱,让苏力心又一软,“但我观察,此子短短几年能有如此规模,应该早有布局,说不定,这才是最大的变数!”
苏力何许人也,大梁州四大豪强之一,岂会妄言?
“父王,茶已凉了,我帮您添加一些炭火。”苏蓉抛开思绪,将小火罐拔旺,温热了一斋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