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凡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杨柳岸边醒来了。
他突然想到某句诗词,若是让他早生几百年,如那位一样纵情烟花之地,说不定他也可以吟出:“今朝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如此绝妙的佳作。
想到这里,他拿起腰间的酒葫芦抬头便饮,却只尝到一两滴昨晚的残剩。
谭凡贪婪地舔了舔葫芦口,心里甚不痛快。
正是立春时节的清晨,石桥墩上的雪也还未醒,疲倦地残留在人间烟火处。
谭凡冷得直哆嗦,他的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青衫。
“酒……酒……酒……”他口齿不清地说道。
突然,他看见桥边亭子里竟坐着一人,而那人正好在温酒!
“兄——台!”
谭凡直接走了过去,却被那人的容貌惊住。
这大概是他看过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怎么?”
男子坐在庭栏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貂衣,头系丹红,腰间露出玉带,一脸玩味地盯着谭凡。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谭凡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哗的一下展开,径直在男子对面坐下。
“这说的就是你吧?”
谭凡不动声色地将桌上刚温好的一杯酒端起,极其自然地一饮而尽。
“阁下文采如此之好,那不知——如何形容宿醉在草丛边,发梦呓时还抱着杨柳树亲个不停的人呢?”
男子看着谭凡缓缓说道,神色间有得意之情。
“额……这个……”谭凡有些尴尬,但沉吟一会儿还是信口说道:
“天为纱,地为床,一树梨花压海棠!”
“啪嗒!——”
男子手里温酒的器皿掉在地上,随即涨红了脸骂道:
“淫俗!”
说完,男子便一口吹灭了火,提着酒壶起身走了,连温酒的皿具都丢在了这儿。
“诶!”
谭凡伸手挽留,但那男子并未回头,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钱塘,百梨园。
“谭先生早!”
正做拉伸运动的小玲朝着谭凡甜甜地叫着。
谭凡点了点头,问道:
“教头在哪?”
“爹和新来的花旦在正堂呢!对了,谭先生你听说了吗?新来的花旦是从扬州过来的名角呢!”
“嗯?哦。”谭凡不大好奇,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堆纸递给小玲。
“那你帮我把这给教头吧,我懒得等了。”
小玲收过,嗯了一声,抬头叫道:
“四喜!”
“哎!”里堂里跑出来个管家模样的人。
“带着先生去领酬劳。”
“欸!先生请!”四喜做出请的手势,谭凡跟了上去。
谭凡出百梨园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杭州的小贩摆起了摊,吸引着过路的行人。
走到书画区,谭凡将脚步慢了下来,他在一位摆画的年轻人面前停了下来。
那年轻人刚好作完一副画,正洗着毛笔,在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鱼缸,里面游着一条锦鲤。
谭凡直接从怀里掏出毛笔,放在嘴里含了含,就画上竹杆上未干的墨,在一旁横竖提了几字。
“拿钱!”
谭凡朝年轻人伸出手。
年轻人不怒反笑,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放在他手心上。
“算我欠你的,记账上啊!”
谭凡拿了钱,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身后,年轻人从怀里掏出饭团,捻了一点喂给鱼缸里的锦鲤。
“话说那杨志一行,此时路过黄泥岗,正嫌天热口渴,而吴用等人正扮作挑酒农夫来到他们跟前,你们猜——吴用等人能否劫了这生辰纲?”
一名穿着破烂,身形消瘦的老头站在台上,醒目一拍,看了看台下听得正入迷的人们,嘴角一弯。
“预知后事如何,且买本书第十七回,小本生意,只需一文钱!只需一文钱诶!哎哟!谁?谁扔东西!”
老头气愤地抓下头顶的菜叶,看见菜还新鲜,连忙揣进自己怀里。
“接着讲啊彦老头!”
“对啊!后来怎么样了?生辰纲劫成了吗?”
#@***.......
台下人骂声一片,彦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还讲?你们这些人,光听不买,我老头子不吃饭啊?”
“哎!——快来听咧!刘玄德三顾茅庐,诸葛卧龙终出山!不要钱听全部诶!乱世汉末,谁才是真英雄?”
对街传来叫喊声,台下的人一听,便全涌到那边去了。
“回来!回来!我老头子今天就不吃饭了!给你们讲生辰纲!”
但没人理他,除了谭凡。
“唉!”谭凡走到彦老头身边,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为他抱不平道:
“真是的!真以为我们写东西的就不用吃饭的吗?”
谭凡说完想走,却被彦老头死死地抓住了手。
在谭凡手上,抓着一本《水浒传第十七回》。
“一文钱!”
“靠!不都没人看了吗?还这么贵!”
“一文钱!”
“反正放着也是浪费,不如……”
“一文钱!”
“等等!我拿东西和你换!”
谭凡从老头手上挣脱,高举着手,一脸严肃道。
彦老头被他给唬住了,静静地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
“我看看,豪华后人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前面诗写得还行,我再看看……”彦老头来了兴趣,认真读了起来。
当读到“腰间挥剑斩愚夫”的时候,彦老头笑道:
“想不到你小子还有点东西,我再看看……”
一刻钟过去,彦老头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他突然破口大骂道:
“好你个小子!竟坑害老夫!看了这淫俗不堪的玩意儿!”
“啥?不懂欣赏就别看了!”谭凡一把抓过黄纸,颇为生气地说道。
“你这东西我得替你收了!免得你去祸害世人!”
彦老头又将稿子抓了过来,收进了自己怀里。
“那你写你那破书,就不怕哪一天被抓去砍了头?”
“我写前朝的书,关他老朱家何事?除非他心里有愧!”老头说这话的时候义正言辞,他舔了舔嘴唇,看向谭凡,脸上堆起坏笑:
“小子,想不想知道我书的结尾是什么?帮我个忙我就告诉你!不然……”
彦老头将怀中黄纸拿出,作势要撕。
谭凡咬牙切齿,想着“威武不能屈”,但看着自己的心血,他还是点了点头。
钱塘,施家巷。
“小子你别喝了!人都快来了!”
彦老头焦急地说道,一把抢下了谭凡的酒壶。
他没见过这么喝酒的,在短短一刻钟,谭凡就喝了两斤酒,这真是要把自己灌死不可?
谭凡满脸通红,醉眼迷离地说道:
“没事儿!我们写书的……可不就是光喝酒不吃饭的吗?”
“你!……”彦老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他一把拉过谭凡,靠在墙上,而谭凡却直接瘫了下去,再看时,他已打起了鼾。
“废物!”彦老头在心里骂道。
脚步声十分沉重缓慢,想必来人定背了不少东西。
“好小子!敢和我抢生意!现在赚得连走路都走不动了!该打!”
彦老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烧火棍,靠在墙角等着来人。
那脚步声愈发接近,直到那人露出身子,彦老头一棒子敲了下去。
却不曾料想那人抱着块大石头,彦老头一棍子打在他的手上,那人直接疼得将石头扔掉,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彦老头的脚上。
“啊!!!!”一阵凄惨的叫声响起,让屋檐上贪春光的猫直接炸了毛。
“施!施先生!您没事吧?”罗本一脸急切地问到。
“你试试搬起石头砸.....”彦老头像是意识到自己要说的话不太对,连忙住嘴,涨红了脸岔开话题:
“你什么时候来钱塘的?”
彦老头竟然与年轻人认识!
“前几日刚到,我四处打听先生您的下落,无奈盘缠用光了.....”
“你如何找我的?”
“我就一路问有没有人听过施耐.......”
“你不想活啦?!”彦老头一把捂着罗本的嘴,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四下张望,确定只有一个醉得人事不省的谭凡后,才压着嗓子说道
“谁教你的小子?谁会用自己本名起义?嫌自己脑袋多了不够砍是不是?”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
“狗屁!你那脑子里能不能现实点?算了!”
彦老头看见罗本那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无奈地摆了摆手,指着身后说道。
“先帮我把这醉鬼给弄回去吧!”
“他是?”罗本这才注意到醉倒在地上的谭凡。
“一个淫贼加醉鬼,别管了!帮我把他抬起来!”
“哦.....”罗本唯唯诺诺地说道,不知为何,他对彦老头格外尊敬和崇拜。
“哎呦!”
彦老头脚上的伤被碰着了,疼得呲牙咧嘴。
“前辈您没事吧?”
“没事!你别松手!”
夕阳下,柳岸旁,一老一少抬着一个醉鬼,在万千飞絮里渐渐走远......
龙灯花鼓夜,仗剑走天涯。
谭凡醒来时,躺在一个庭院的屋檐下。
他睁眼,看见白色的梨花被风吹落,而他的身上也有不少梨花花瓣。
“你看你!整天就写你那破书!老婆孩子都要饿死了!你还一天出去鬼混!就拿了片破菜叶回来?还抬着一个醉鬼回家?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哐当!-
什么东西被砸碎在地上。
“我怎么这么倒霉嫁给你啊?呜呜呜呜......”
“夫人,前辈他.....”
“你住嘴!”彦老头一声呵斥。
接着谭凡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
彦老头满脸通红,牵着罗本,对着谭凡吼道
“滚!都给我滚出去!”
他直接走过来一把拉起谭凡的领子,像牵一条死狗一样牵起谭凡。
啪!--
木门狠狠地关上,谭凡和罗本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谭凡这下酒彻底醒了,他缓过神,从怀里掏出一堆黄纸,这是刚才彦老头塞给他的。
“你这个败家娘们!是不是要看我把这些书烧了才罢休!才满意!好!我今天就一把火烧个干净!”门后传来彦老头的声音。
谭凡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宋代英雄志》,猛的反应过来。
妈了个巴子的,这老混蛋烧的是自己的书!
“不能烧啊!不能烧!”
谭凡一脸惊奇地看向旁边叫嚷地罗本。
兄弟你这是抢台词啊?!
只见罗本身手矫健地翻过了围墙,接着门后便传来了鸡飞狗跳的声音。
谭凡看了看手里的书,咽了咽唾沫。
他的心里有个很大胆的想法。
“快来看呐!快来看呐!智取生辰纲完整版!免费观看不要钱!免费观看不要钱!”
“真的吗?免费?”
“真的!真的!”
“好!给我来一本!”
“不好意思啊!只有一本!大家可以排队观看,或者抄下来,没关系!”
“我先来!我先来!”
“别挤!别挤!我先来的!”
“大家别挤!人人都看得到!”
谭凡看着这么多的人抢着看书,心里面很是满意,一想到彦老头那个老混蛋一分钱都赚不到的样子,他心里就无比畅快。
“诶-别抢啦!百梨园开唱啦!”
有人不知从哪这么嚷了一声。
“百梨园开唱了?走走走!”
一群人推搡着走了,谭凡却傻眼了。
“诶!免费的书都不看吗?什么世道!”
谭凡骂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书,跟着人群走了。
他倒要看看这新来的小旦会不会砸了百梨园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