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水中的小男孩儿,躺在湖底,看着满天的萤火虫和繁星。
他不知道为何最后清水没有救他,他也不知道为何小娘要拦着清水救他。
在三年前小男孩儿就知道了死亡这个东西,所以他并没有多么害怕。
意识消亡,小男孩儿的魂魄化作千万道流光,浮在那万千萤火中。
亲王府再一次挂上了白绫。
朱标站在湖畔,低头看着浑身湿透,满脸苍白的大儿子。
他攥紧拳头,正在听锦衣卫对儿子的死因的推理。
他知道是谁做的,但死无对证。
同样满脸苍白的男人摆了摆手,他不想再听锦衣卫在那里说他儿子是怎么死的了。
他的泪,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流干。
秋风瑟瑟,秋水迢迢。
父亲去了一家酒坊,找人救他儿子。
“所以,你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世界再次扭曲,朱允炆又回到了御花园的湖畔边,他发现身边站着小男孩儿,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老板。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朱雄英……”
红衣女子站在湖畔,看着漫天的萤火:
“当年你父亲来找我,说愿意用一切代价还你重回人间,无论以何种形式。”
“正好我也有一处买卖要做,于是便答应了你父亲。”
“在你身上我洒下了一颗花的种子,养料便是你父亲的三十年寿命,你的运气很好,魂魄都藏在了初生的萤火虫里,并且在腐草中躲过了秋收的肃杀,这么多年来,你身上的花终于要开了。”
老板看着小男孩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容:
“吕氏派人用药慢慢毒死了你的母亲,就连你自己也被吕氏所害,这等恶毒的手段我看了也心寒,所以我才答应了你父亲的请求,答应了你在花开之时可以夺舍朱允炆的身体。哦,我忘了,现在的他可是皇上,怎么样?一旦夺舍成功,你便可以随意处置吕氏,千刀万剐都无不可…….”
“什么!老板!你!……”
在一旁的朱允炆后背胆寒,他今日所受的冲击实在太大,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自己今日所得的一切,还有父亲,父亲竟然做出了牺牲自己救回大哥的举动!
万千情绪憋在胸中,朱允炆摇头,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的一切,听到的一切。
还有清水,清水…….
一切都崩塌了,朱允炆心中的所想所信全部都在一瞬间毁灭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他拿着不该属于他的一切,所以他才会被那么多文武百官当成一个没有用处,没有威信的废物皇帝,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傻子看待,包括自己的母亲,直至今日他才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还有他从小就敬畏人,还有学到的道理,全部都成了一个谎言。
而现在,他的一切都要失去了。
也好,就这样吧,这一段时间来,自己实在是太累了,一切都是谎言的话,那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不,我不要!”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红衣女子和朱允炆齐齐朝那个声音望去。
周围飞满萤火虫的小男孩儿满脸泪水,却神色坚毅地说道:
“不!我不要!”
“我不会夺舍他的身体的!他是我的弟弟!”
一朵蓝色的莲花于无声地绿色萤火中盛开,白色纤弱的花瓣在小男孩儿的背后张开,接着是散发着黄色光芒的花蕊,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充斥着这个世界。
老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伸出白洁光滑的手臂,将一颗花蕊摘下。
接着蓝色的花瓣开始迅速地枯萎,狂风在一瞬间从不知名的地方刮来,使得小男孩儿和朱允炆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等朱允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承天殿的龙床上。
吕后和李公公围在自己的身边,御医正在给自己把脉。
“皇上!”
“允儿!你终于醒了!”
吕后紧紧地拉着朱允炆的手,平日美丽雍容的脸上也因为焦急多了几道皱纹。
“我……”
朱允炆用手捂着自己的头,他的头里疼痛不止,方才一觉,人生大梦。
“我这是怎么了?”
“刚才你在湖边突然晕倒,被锦衣卫救回来后你就一直说一些胡话,还大喊大叫,可把娘吓坏了!”
吕后说完后松了一口气,,她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但接着她脸色一沉,对着站在床边把脉的御医说道:
“还什么国医圣手,简直是饭桶!百姓的赋税就是拿来喂你们这种废物的吗?来人!”
殿外的守卫走了进来,就要将这位倒霉的御医给押入大牢。
御医还没来得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便被刚醒来的朱允炆呵住了。
“母后,此事之过不在御医,容孩儿事后于你解释,最近孩儿实在是累了,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朱允炆低着头,不去看吕后的脸。
“你们都退下吧!”
朱允炆摆摆手,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
“不行!我今晚就在这里守着!我实在放心不下!”
吕后拉着朱允炆的手,语气强硬。
“母后!!!”
吕后愣住了,这是十几年来朱允炆第一次这么大声地与他说话。
朱允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将语气放软,一如平常的温柔:
“孩儿实在是累了,希望母后不要让孩儿为难。”
吕后有些不明就里,但她可以感受到,现在的朱允炆似乎对她十分排斥。
也许真的是自己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或抑是清水那小妮子告密了?
不管如何,吕后知道现在自己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于是她便重新堆起笑脸,与朱允炆好言好语了一番,便离开了承天殿。
当然,李公公留下来照看朱允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皇帝睡觉的时候,身边永远都站着有宫女太监。
朱允炆看着吕后离开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他扶着自己的额头,重新躺在床上。
轻纱皎月迷鸾帐,莹莹火星照秋凉。
夜凉如水,耳边是轻轻的蛐蛐声,朱允炆缓慢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在他的脚边飞舞着绿色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地照耀着诺大的房间。
在那道门之外,站着李公公,还有苍龙。
朱允炆看着眼前站在萤火虫之间,散发着蓝光的小男孩儿,他知道,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做梦。
“所以,你是我哥哥?”
朱允炆看着小男孩儿问,其实仔细看看,小男孩儿确实长得于他有几分相像。
“嗯,应该是了吧,不过现在看来,你应该是我哥哥才对!毕竟你个头比我高了这么多!”
小男孩儿没有穿鞋子,粉嫩的小脚丫光着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你不会感觉冷吗?”
“嗯,并不会,不过有些时候会感觉热,就……每次我经过那道贴有符篆的大门时,他……让我很难受。”
“嗯,那我明日就派人把那符篆给揭下来。”
“啊!不用不用!就只是难受一些而已,过来了就好了!”
小男孩儿很不好意思地摆手道,他不想太麻烦朱允炆。
“嗯…….”
接着是一阵沉默。
“你当初为什么不听老板的话,夺舍我?你不恨我吗?”
朱允炆看着小男孩儿,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小男孩儿甩了甩手,摇头道:
“不恨啊,其实我一点也说不出恨,相反,我很开心。”
“开心?”
朱允炆满脸疑惑。
“在我埋在地面里的那些日子里,我遇见娘亲的魂魄了,我很想念很想念娘亲,所以我在见到娘亲后很开心,还有就是当初娘亲不在的时候我很伤心,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可是没想到人死了过后其实并没有离开,娘亲对我说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才明白,原来死去和不死去没什么区别,只要能和娘亲在一起,那便是最好的了!”
“常夫人?那她现在在哪里?”
朱允炆惊奇地问道。
“娘亲是真凤之命,魂魄只能存在三年,在那第三年的秋收萧杀的天地大荡中,娘亲便去了。她不愿意投胎,去不了轮回,却也不能像我这样,将魂魄藏在萤火里…….”
小男孩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了下去。
朱允炆看见,他似乎要哭了出来。
朱允炆不知道如何安慰小男孩儿,他便用手放在小男孩儿的头上,小男孩儿便抬头看着他。
对了!朱允炆想到。
他跑到床上,在自己脱下的那件衣裳里找出那袋随身携带的松子糖。
“呐!香甜可口的松子糖!”
小男孩儿抬起头,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光芒,但就在他要接过来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一下:
“是给我的吗?”
朱允炆被逗笑了,他点头道:
“嗯!是给你的!都是给你的!”
小男孩儿高兴地结果了那袋松子糖,从袋子里拿出一颗,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并没有马上放在自己的嘴里。
而是放在了朱允炆的嘴边。
朱允炆稍加迟疑,便连着小男孩儿的手一起将松子糖吞下。
月色真好,萤火真美,松子糖,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