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妖怪……杀不死的？
百目蛇头冲向鬼金羊而去，血口大张，鬼牙突刺。赤发巨汉神闲气定，意动拳发，一记重拳就将整颗蜧首轰的粉碎。但破损处立刻又咕嘟冒泡，生出新头，再行杀上。鬼金羊亦不怯战，拳劲连绵如浪，层层削短黑蜧长身。
下方众人也已陷入苦战。黑蟒成团成股地从肉峦里喷出，结队连群地围攻视界内活物，有些甚至自相残杀起来。兀突递了史可凡一把短刀，七人背靠墙壁，将李应乾夹在中心，彼此互为掩护，正砍杀得激烈。
他们几人尚可同心协气，项辛与少年则更为凶险。两人退到了一处洞口之内，借狭窄地势缩小敌人来向，一套琅琊刀法奔雷催日，转圜不息；蛇头纷飞，黑血泼溅，在洞口垒起大坨尸堆。
前方黑蟒一经斩死，后面的当下就分食其身，填作自己血肉。好在妖蟒数量虽多，速度却不甚快，亦不懂得彼倡此和，同力协契，活人们还算守有余裕。只是那肉峦喷吐黑蛇不止，体量却不见缩小，如此下去早晚要被群蛇淹没。
鬼金羊巨灵附体，连环拳劲催发如雷，直压得蜧身段段崩毁，一路逼近躯干。然而越近胶山其再生也越快，拳风逼到末段已前进不得，反被肉瘤渐渐拱回。
“我来助真人一臂之力！”白驹儿身侧洞内突然冲出一人，左右手各有火团飞舞，正是翼火蛇。他见到冲天黑蜧也是一愣，随即回龙平推，两团翻天焰直冲胶山肉峦。
他在洞外休息许久，真气已回复了七八成，焰力重归强盛。轰隆大响处，两颗炎弹击中黑蜧躯干一点，中招处先是燃起黑炎，随即疯狂生发，又长出一条百目黑蜧来！
“这……”翼火蛇哑然失色。
新生的黑蜧倒不向翼火蛇寻仇，仍把鬼金羊视为头号大敌，双头并进，左右夹攻。鬼金羊叉步双摆手，拳掌交翻，以一敌二，依旧不落下风。
翼火蛇不肯罢休，合掌发劲，十指之间孕出蓝火，再出绝技杀招“藏月于阳”。黑蜧身躯巨大，不必忧虑击而不中，是以“阳”也省去，全部焰力都凝发至青蓝焰体之内，缓缓推发。
胆敢对本大爷视若无睹，尝尝这蓝炎的滋味！
蓝光去处，肉峦上皮翻囊烂，凹出一大坑。然而翼火蛇还来不及得意，肉山破洞已然急速聚合，黑血骊皮拔地拱起，又生了两条黑蜧出来！
乌孙丸冲那役火使大骂：“你这憨獠！黑蜧最喜火气！你怎不把自己喂了！？愚皮！憨獠！”
“蠢材！”黑陀舍挥刀之间冲乌孙丸大喊。
“没错！当真蠢材！憨獠！”乌孙丸只当有人应和，骂的更加起劲。不料黑陀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怒道：“我说你蠢！矮猴子！”
乌孙丸当即清醒，黑陀舍之前向那巨汉谎称不识蛟龙，是要隐藏身份；现在自己这冲冠一骂，可把识龙知虺的底儿给交代了。铁爪男偷偷望向翼火蛇，见他已被独眼蟒群围困，喃喃道：“不妨不妨，许是没听到呢。”
翼火蛇此时已陷入两难境地，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他试探着朝黑蛇发出火弹，果然迎火而生，蟒身更巨；他只得步步逃却，一直退到石壁之前，终于退无可退。众黑蟒游弋而来，为首的一口咬住他胳膊，整条手腕都开始变黑。
惊恐的翼火蛇哇啦乱叫。半空中一道罡风拍下，咬住他手腕的独眼黑蟒顿时化作肉泥。鬼金羊凌空跃下，虎掌成墙，拍得前列黑蛇纷纷扁碎。翼火蛇慌忙道：“多谢真……”话音未落，鬼金羊手刀劈下，砍去了他黑化半截的左前臂。
“啊——！”翼火蛇痛苦哀嚎，那断臂缓缓蠕动，竟化成了一条小型的独眼蟒，被鬼金羊一脚踩爆。头上光华转暗，四座百目黑蜧巨山倾倒般追来，连月光也被巨大身躯遮蔽。鬼金羊越战越勇，又迎头斗作一处。
白驹儿等人的阵型已然越缩越窄，形势大大不妙。史可凡向白驹儿喊道：“女侠，这妖怪可有弱点？既然它好火，也该厌恶点什么吧？”
白驹儿气息已略见紊乱，闭口不答。黑陀舍应道：“怕水！”
水？这枯洞哪里有水？总不能来发尿遁吧？史可凡暗暗叫苦。
话到当口，耳边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滚汤出山涧，万马奔河原，声势波澜壮大，似大河决滥。
众人相顾愕然，细听之下，好像来自那人工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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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几个了？
……第二十八个了吧？
怎么还是……寻不见呢。
兵汉子劈开又一个卵袋，揪起当中人仔细摸索，仍不是他要找的。便撒手任其自然倒落，也不去帮扶。
前十个封存的“粮人”被救出来时，兵汉子还会小心拉到一边妥帖安置。到二十个前后已累的气喘吁吁，内心也起了焦躁，开始粗手粗脚，大意处置。如今已破到了快三十个，却还是找不见要找之人，双臂却酸痛难忍，有了惰意。
大哥……你到底埋在哪一个里了！
兵汉子气馁地摔落横刀，转身坐倒在一个卵袋里。轻滑的仿生液浸满他五指之间，冰凉丝润，解去了几分疲惫。
不如再休息会儿……等有人醒来，好跟我一起解救剩下的，总不能善事儿都让我做了罢。
兵汉子如此想着，身形也渐渐松弛了。休息的正惬意，甬道中忽然传来一阵闷隆隆的爆响，令他瞬间又紧张起来。紧接着洞壁倾摇，大地晃颤，大兵双手抱头卧倒，生怕那洞顶塌了下来。
震荡去后，他立刻翻身而起，加紧破袋救人。
这破地方说不准几时就真的塌了……得快些找到大哥！
他一刀刀劈去，又一个个检视，慢慢爬到了第三层上。第一层的残袋已萎缩了大半，在上方重量的压迫下开始龟裂，裂缝中渗出泉水来。
甬道里开始不断响起闷厚的震音。随着大兵破去的袋子越来越多，裂缝也形影相追。破口内冲出的水柱渐成交汇之势。
直到兵汉子砍开第四层第一袋，某种巨震突然由底层炸响，噼啪啦裂将上来。整座卵山晃了三晃，随后解体成块，轰然塌陷。兵汉子重重摔落在体，脖颈儿传来脆响，接着被坠下的大团的卵袋覆盖。
碎裂的卵山消弭于巨浪之间，浩浩盈谷，荡荡怀山。水龙狂卷激荡，吞没了卵室内昏迷未醒的兵民，经由长长甬道一路加速，汹涌闯入摩崖巨窟！极泓量而海运，状茫淼以滔天！
众人大震溃，也顾不得黑蛇盘踞，拔腿就向洞窟远端逃去。黑蛇一经水浸，即刻哀嚎着化作黑色泡沫，消融于无形。
巨大的黑蜧躯干成了阻挡洪水的垒包，水、蜧交汇处变幻起烟势，滚滚黑水混化，泡沫积浮。几千双眼睛血丝凸耸，四个脑袋疯狂号咷，接二连三地坠倒，砸起浪涛一片。
鬼金羊捞起翼火蛇，另一手攀岩而上，五指扣入石体，巨足一登即跃起数丈，转眼已不见了踪影。底下诸凡人奔逃不及，眨眼已被巨浪吞没。
大洞中水位迅速升高，中央卷起一巨大旋涡。几行摩崖石刻在水幕间若隐若现，终于化为水下泡影。黑蜧与群蛇的哀嚎声渐渐被浪势淹盖，大洞间只有水声滚滚激凌……
待大水灌满了洞底，其势也渐渐平缓。此时从天上鸟瞰，田家堡塌陷了大片土地，银杏树北侧堡寨已化作弯月形的湖泊，清风徐来，水波乍兴。北侧的树根也暴露出来，顺着下陷地势延入湖中。
云底月中，水边树下。鬼金羊盘腿而坐，翼火蛇站立身侧，正望着新生的银杏湖面静静调息，目光不住地搜寻水中对象。大水漫灌持续甚久，待湖面全然平稳下来，月位已入了丑时。其间不断有碎木水草及碎裂的稠糊之物漂浮上来，更晚些，又漂起了大坨大坨的长生袋和少量虺尸、人尸。
翼火蛇运起焰力，在湖面交织一片火网，将这些漂浮之物分别点燃。湖面上一时火光团团，水焰交融，亦腥臭难闻。
良久，鬼金羊道：“那虬龙尸首可收好了？”
翼火蛇应道：“业已交由一队鳞霄使收迄，真人放宽心罢。”他望着湖中火光，悻悻然道：“只可惜没能捕捉那蛟龙，少了大功一件。”
鬼金羊沉默不语，双瞳间火光摇曳。片刻后又问：“轸水蚓尸首呢？”
翼火蛇哑然，犹豫片刻道：“这个……倒忘了收殓，要我去那谷中找寻下么？”
“神元既灭，不必再扰。况且那谷涧与此处相通，现下肯定也成了一汪深湖。”鬼金羊摇摇头道，“轸水蚓葬于水中，也算魂归有处。”
天上一团经久未散的云朵华光骤闪，垂下道五色转幻的光柱，射在银杏树旁。鬼金羊起身，阔步走入光柱之间，身形立转消失。翼火蛇紧随其后，也步入其中。
二人身形消弭后，五色光旋即收去，退入天地之间。湖面上阑珊火光已渐转弱，映照白果银杏枝繁叶茂，生机盎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