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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尘(二)

因障眼法只对凡人有用,而且居思堂法力高深,若是一有别界的人出现,他神识一动就可以知道了。

岫骥三人只好乔装打扮,又敛尽神息按照那侍卫的话来到凡间,因不能使用法力,只能挨家挨户询问。

才寻到居思堂在凡间的住所,已是人去楼空。三人大惊,谁通风报信让居思堂逃走了。

三人在门口徘徊,想着要不要动用法力查看,就看见旁边屋子里走出一老翁,立马上去懒猪询问:“敢问老翁,住在这的人呢?”

“今天早上刚搬走。”那老翁上下打量这三人,见三人皆气宇轩昂,不像是宵小之徒,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居公子说如果是一位姓羽的姑娘来找他,就让我告诉她他的去处。”

三人皆一怔,竟想不出居思堂的用意。岫骥愣住久久不能回神,一时想不出说辞。倒是朱雀神君林柯心思活泛,眼睛一转,笑着站出来道:

“您有所不知,那位羽姑娘正是我等家主。今日她本要来的,只不过有事耽搁了,便派我等来接居公子。”

老翁不信,不仅是因为林柯是在他说出羽姑娘的事之后再说出来,更是因为他不信一个女子竟能当一家之主,那是何等的彪悍啊。

“这样,居公子临走时告诉了我羽姑娘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你且说来我便告诉你他的去处。”

“落,洛阳的洛上一草字的落。”林柯脱口而出,只想着让那老翁赶快说出居思堂的去处。

老翁听他说的不错,便告诉了他们居思堂就在西南那边最高的山上的亭子里等候。

白虎神君顾枭、岫骥听完道声多谢转身就走,倒是林柯递给老翁两锭银子当谢礼,恩威并施地表示羽冰落的名字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若是不小心被别人知道了,命便也不保了。

老翁被他这样一说,连连点头称是,接过银子就往家跑。

……

三人行至无人之地,也不担心会不会被居思堂发现了,直接往山上飞去。

远远地就看见亭中一对男女,女子面容如芍药花般妍丽,一双水波粼粼的杏眼看见他们先是一惊,后又恢复的坚定无比,如在大雨中迎风绽开的芍药。

一旁的男子仍旧一副淡然清冷的模样,见了他们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好像待会要受罚的不是他。

岫骥见他神色不变,一时竟忘了他已是戴罪之身,就要行礼,却被他用法术扶了起来,他脸色一片淡然,甚至有些许不屑,“今日一过,我便不是青龙神君了,可受不起你这礼。”

岫骥脸顿时僵住了,尴尬地拱了拱手便不在说话了。

顾枭一脸不快,眼睛仿佛要吃了幻幽一样,声音如铁,“尊神派我等捉拿你二人。若是识相,随我等回去。”三人各站一角,是包围居思堂之势。

居思堂轻哼一声,极是不在意,眼底一片清明,无一丝污浊之物,如镜般透澈。

“我既如此站在你们面前,自是要伏法归案的。”口气异常轻松,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林柯和岫骥欲上来将其控制住,又被居思堂用法力逼开,“居某人法力俱在,便不劳三位了。”见他三人一副担心他逃走的模样,淡然道:

“尊神法力无边,便是居某人有出逃之心,也无出逃之力。”说罢,一直握着幻幽的手又收紧了些,也不管那三人眼中的厌恶与不屑,往天际飞去。岫骥三人见此立马紧紧跟了上去。

几人径直飞到伏狱司前,就有等候在那的士兵和守卫要围上来,手中有各类兵器,还有两条锁灵链。

却被居思堂的神色震得不敢动弹,他当青龙神君近四万年,统领数十万青龙军,威严十足,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只要往那一站,数十万将士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他冷冷地瞧着被他吓退的士兵和守卫,“臣已伏法,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直接带去天牢便是。”

领头人朝旁边的人使眼色,就有人过去欲将两人分开带走。居思堂立马松开紧握着幻幽的手,幻幽又想抓上去,可居思堂只决然地留给她一个背影。

旁人看在眼里,不免心中猜疑,莫非两人之间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算了,只要伏法就好。领头的人来不及细想,忽然发觉岫骥三人还站在原地,竟无人理会,忙上去问好:“三位神领捉拿罪犯着实辛苦,都是属下疏忽,只顾着捉拿罪犯了,竟忘了三位。”

声音恭敬,却不掺丝毫讨好之意,倒是听着舒心得多。他看着远处还处在神游之中的神侍,气急道:“都愣在那干嘛,还不赶快带三位神领下去歇息。”

被他一吼,神侍也回了神,过来近二十神侍簇拥着三人离去。

……

天牢中干净异常,唯阴冷的让人刚进去不适应的打了个寒颤。自羽冰落即位后,这天牢便再无用武之地,当日弥漫的血腥气也散的一干二净。

如今重开天牢,关的竟是那日的功臣——居思堂。

他与幻幽隔得极远,不怕,最迟明日。

天牢大门被打开,进来一人朝众狱卒打了个手势,众狱卒会意都走出去,不一会就走进一个人,大门又关上,日光又再次被拒之门外。居思堂心下了然,终于来了。

牢门被打开,听到铁链落地一声脆响,正低头跪在地下的居思堂,看见一双玄色锦履,立马俯身参拜,“参见尊神。”

牢内昏暗,羽冰落身穿玄色锦袍,上面用暗银丝绣着仙鹤的纹样,唯有一头银丝耀眼。

她静静盯着居思堂,见他一副从容不迫,头拜在手上,无一丝颤动。便叫了他起来,看他到底会说什么。

居思堂直起身子,抬起头直直地仰望着她,她下巴连着脖子的弧度如流水般柔美,脖颈赛白如雪,但只要微微一动就可见筋脉之内的血液涌动,连骨头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任由他攥着她的袖子,不住告诉他招式的要点,他抬头也是只看到脖颈。只不过那时的她比现在更瘦,整个人就如同一个骨架一样。

他才回神,与她的眼睛正好对上,他清清楚楚看到她的眼睛,她在他面前从来都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双眼充满了失望。

他知道,她在怪他沉不住气。“多谢尊神传信,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羽冰落知道他说的是不会将她本来就知道他俩在一起的事说出去,挑眉笑了几声,声音竟有调笑的意思,“我知道,反正你说出来对你也没好处。不过,你不为你自己求情就罢了,不为幻幽求情?”

居思堂眼中闪过一阵光亮,“你不会杀幻儿,甚至连碰都不会碰她,幻儿是魔界大司马的女儿,她若是有什么不测,你一统六界的愿望就更难实现了。你会做了,就是将她封印起来,也好做收付魔界的筹码。”

而他,却难逃一死了。他也活了数万年,苦甜皆尝,除了担心幻儿和旭儿之外,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但愿他们以后能好好的。

“听狱卒说,我还伤了一个侍卫,尊神打算如何责罚?”他一双眼睛似是要把羽冰落望穿。

他本想将旭儿托付给她,可他只想让旭儿下半生安乐无忧,但回想过去,他真的算不上安乐,只能称得上惊心动魄罢了。还是托付给玥娑吧,她会对旭儿好的。

羽冰落听到他前面的话还颇为赞同,他很懂她。可听到后面一句时,脸顿时冷了下去。“虽然我不认为青龙神君慈悲,但那侍卫的伤是剑刺的,要是青龙神君肯定是一击毙命。他不过是想再受些伤,多拿点赏赐罢了。”

她想到那人自作聪明的模样,不由冷笑,“哼,自己砍自己几刀,就为了邀功,当我好糊弄吗。”

“有尊神相信,臣死而无憾。”居思堂声声如铁,不需多加言语,只这一句即可。

“你若是沉得住气,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的。”羽冰落叹了口气,“罢了,我走了。”他不问她罪名,他不求她开恩,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她刚走出牢门,就被后面他的一声呼喊生生顿住了脚步。“阿落。”她回头,见他一副十分少见的悲痛的模样,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求她。

“如果我是你亲弟弟,现在还会是这副模样吗?”

羽冰落一听他竟然说的是这个,想到了以前的种种,身子一顿。他已将死,她不欲骗他,“你也是知道我以前的遭遇的,你若是我亲弟,恐怕早已死了。”

她匆匆离去,不管后面居思堂的目光。

……

居思堂本在打坐,突然感到身上趴着一人,还传来声声啜泣。他睁眼一看,玥娑满脸通红,泪水如豆般砸在他身上。

他皱眉,轻轻扶起她,隔着衣料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别伤心了,生死有命。”

玥娑犹自伤心,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我没有保住你。对不起……”

她去求了姐姐半天,又与伏狱司的典座、典司争论了半天,还是无果。最后定下了一个入六道轮回,尝七苦之灾。

哄了老半天,玥娑才平复下来。居思堂将她扶到石床上坐下,站在一旁。半询问半请求的说道:“玥儿,我想求你一件事。”

玥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愣住了,回过神时立马硬气道:“堂哥哥你说,玥儿定会办到。”他不担心自己的生死,恐怕是关于那魔女的事了。

居思堂的神情略带迟疑,但觉得别无他法,只能这样了,“我与幻儿有一子,名为安祁旭。我将他托付到一户姓余的人家,留了些银两,但他们不知道我是青龙神君,只当是有人临终托付的,我也只偷偷地去瞧过几眼。我想请玥儿能照看他一二,我只求他一生安乐无忧。”

他看到玥娑一脸吃惊,嘴里直念叨着‘居然还有孩子’,他还以为她会骂他的,谁知道她猛地站起来,一扫刚才的伤心,一直拽着他的衣袖。“太好了,堂哥哥能留下血脉,也算是不留遗憾了。堂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旭儿。”

她本还有些犹豫的,可是一想到居思堂就这一个后嗣,立马就答应了他。

居思堂愕然,“你不在意旭儿有魔血?”他本担心玥娑不会答应的,所以还在想后路。

“怎么会,堂哥哥与幻幽相爱虽触犯神律,但玥儿除了是神界幻尊之外,还是堂哥哥的朋友,凡我所能做的,一定会帮到底。”

居思堂这些更加放心她会对旭儿好了,低声嘱咐她,“那位姓余的人家住在神城外一棵杨树旁,那家主母就姓安,右手手背上有一块红褐色胎记。”

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递给玥娑,动作十分小心,就好像这玉佩有万斤重。“旭儿身上有另一半,你只要派人拿着这个去找他就可以了。”

“不过切记,不可让你姐姐知道这件事。”

玥娑想到姐姐对待这件事不念旧情的模样,也觉得这事要是她知道的,一定又是一场风波。“好,我知道了。”她眼中从未见过的郑重,让居思堂大大放心。

“旭儿他,就托付给你了。玥儿,谢谢你。”居思堂看着玥娑,感谢之余,他竟有些心虚,是他亏欠她的。她视他为知己,他一开始接近她却是另有目的。

罪名最终定了下来,因神魔私通乃神界内丑,不好让别界的人知道,所以只在伏狱司里行刑,还设了隔音结界,只让一众神领以及四个城主一个岛主前来观刑。

因玥娑哭的太厉害,羽冰落只好让她回去,怕她等一会更受不了。

……

居思堂直直的跪在地下,双手被捆着,衣服也因刚才被狱卒押过来而被拉扯的褶皱。唯一双眼古潭无波,丝毫不在意他人传来的鄙视的眼光。

羽冰落坐在最前方,伏狱司典座颜渤庸本坐在下首典司的位置,但见到一个个神领进来,他又站起来,走到典司身旁站住。

等到人都来齐,颜渤庸见羽冰落点头,拿起一旁的罪状宣读:

“罪神青龙神君,罔顾神律。私藏魔界欲孽、与其私相授受。两条罪名相加,本应受七十七道天雷,但尊神思其功德减其刑罚,减为受三十七道天雷,剔其神骨、剥其神魂,入六道轮回,尝七苦之灾。”

三十七道天雷已是十分痛苦,还要受剔骨剥魂之痛。

居思堂俯身参拜,仿佛这是十分大的恩赐,恭敬异常。“谢尊神开恩。”羽冰落还点了头,朝一旁的颜渤庸说道:“带下去行刑吧。”

居思堂被带下去行刑,还能听到一道道天雷劈下的声音,每劈下一道便有人往那处望一眼,可那边却除了雷声其余一点声响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居思堂是晕过去了,还是真的不惧这些。再抬头,望到悠然吃茶的羽冰落,还查看了伏狱司这阵子的账目单子和近几年的收押罪犯的卷宗。

好吧,她也很淡定。

提心吊胆地数了四十七下,便是一阵寂静,只传来屋外微风吹过,树叶交织在一起的沙沙的声音,让人害怕。整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就有人小跑过来,朝羽冰落俯身请示,“请尊神仲裁。”

羽冰落听完无任何反应,还是若沁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她才放下手中的册子,“带本尊去看看。”

她站起来,不顾底下众人猜疑的眼光,随着那说话的人走,后面若沁紧跟其后。无人能发现,羽冰落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刚走进去,羽冰落第一眼就看到居思堂,他被拖到正中央的位置,任然跪着,双手努力撑着地面,以防自己瘫在地上。

远远望起来丝毫没有改变。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色苍白,仿佛身上的血被抽干净了。双手紧握成拳,即使地上铺了一层毛席,也已经被硌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天雷较之其他刑罚不同的是,它只伤内脏,从外面一丝都看不出来。明明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外面也是不变的。而剔骨剥魂之术,更是不会在外面上显出来了。

她从他身边走过去,闻到一股血腥之气,可明明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又望过去,这才发现了他嘴唇紧闭之处一抹腥红。

她没有一丝犹豫,从他身边走过。

颜渤庸朝羽冰落请示,问其将居思堂带入哪一道。心中的弦始终绷着,他可不敢乱下抉择,虽然按理应该将居思堂打入牲畜道,可尊神的心思,谁又能知道呢。

羽冰落听完竟不做抉择,慢悠悠地坐在位上,接过若沁递过来的茶,竟不理他。她抿一口茶,皱眉,“这盏茶煮的不好。若沁,你去煮。”朝着颜渤庸温言道:“典座请坐。”她指着自己对面的位子,示意他坐这。

颜渤庸心中一紧,她明明是在笑,可他心中却感到不安。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边,连身上玉佩上穗子都没有动一下。“尊神有何指示?”

“典座辛苦,不如歇息一会。”她轻抚着茶盏的杯壁,脸色有些不好看,“这茶是谁煮的?”

声音有些冷冽,站在不远处本就死命地低着头立马跪在地下,声音颤抖:“是小卑。小卑刚从神庙提拔上来,不知尊神喜恶,望尊神恕罪。”

“这云雾散是要泡三遍才为最佳,你连这都记不清,还能入内殿服侍,倒是挺有能耐。”

底下那神侍心中想得多,以为羽冰落在说她是靠关系才能进内殿侍奉的,连规矩都不顾了,直起身子,硬气道:“今日辰时,洛阳中幻尊的神庙遭袭,小卑略施小计赶走了他们,这才被提拔。”

羽冰落突然来了兴致,“你倒是聪慧,本尊竟不知有这个缘故,倒是让你受委屈了。这样吧,你不用在这当值了,待会让领事的人带你去神宫当值吧。”

那神侍不知会有这个变故,一时竟愣住了。好在一旁有人提醒,才低头谢恩,羽冰落让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了灵人。

关了门窗,她便指了两个灵人去扶住居思堂。

一旁的柳渤庸看得云里雾里,竟不知是何意思。一旁的羽冰落适时地提醒:“本尊的喜恶,便是本尊的赏罚。她很聪明,我很欣赏。我欣赏的人,纵使犯错,我说赏她又有谁能驳。”

颜渤庸此时终于明白,下面跪着的那人,也是她欣赏的。“臣明白。”她想让他有个善果,他只要配合她就行了。

这时若沁正好递给羽冰落一杯茶,羽冰落接过茶却递给了颜渤庸,“典座也很聪慧。本尊刚刚去了冥界,冥王也是很懂本尊的喜恶,这六界聪明的人不少。”

看来,冥王也知道怎么做,这样他就不用费力跟冥王解释了。“谢尊神赐茶。”

“典座也是颜氏一族,不知无往城颜朔是典座的?”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要给居思堂一个善果,就必须是自己的人了。

“正是堂兄。”颜渤庸虽不知她要干什么,但也只能如实回答。

“良禽择木而栖,颜城主很懂这个道理,你也应该懂。”羽冰落见他想开口说话,眼睛也是不住的往她和居思堂之间瞟,故作沧桑道:

“上对船固然重要,可为官之道还是不变,不该看的不该看,不该听的不能听,不该问的不该问,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

颜渤庸立马低头,赶快把自己刚才的想法抛走。“是,臣明白。”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居思堂的身体已经渐渐变得透明,直到化作一缕轻烟,被吸进灵人手中拿着的罐中。灵人将罐子交于羽冰落,羽冰落推给颜渤庸。“有劳。”

“定不负尊神厚望。”颜渤庸接过小罐,站起来朝她一拜,“臣告退。”

……

“先把这件事处理好后再走也不迟。”她笑道,“将人带来。”

说罢,从侧门进来一个头上带着黑布袋的男子,由灵人押送过来。进来后,灵人将他头上布袋扯下来,竟是那揭发居思堂罪行的侍卫。

“你揭发罪臣,立下奇功。但是,本尊记得,日班与丑时接班,交班就要等到酉时了。只是本尊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

她说话的语气稀松平常,却意有所指,眼睛瞟向那侍卫身上佩戴的青色玉佩,正是神宫侍卫所戴的,日为青夜为蓝。那侍卫吓得一身冷汗,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样,“属下只是想着反正无事,恰巧当时凡间正值中秋,属下就想着下凡逛逛,还请尊神息怒。”

“哦?”羽冰落放下茶盏,眼中竟显出出几分趣味,嘴角明明有丝丝笑意,底下的人却几乎同时打了个寒颤。

“不如让六界司的人查查,今日凡间中秋之时,那地方到底有什么稀奇东西。”

那侍卫直接砰砰磕了好几个头,“属下知错,属下知错,还请尊神恕罪,还请尊神开恩。”这一磕头,身上将要愈合伤口也被扯开了,汩汩地往外流血,衣裳也被染得更红了。

“擅离职守罪名虽不大,但你既为侍卫长,有你作样,那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身为侍卫长,理应做表率才是。”说完这些,她神色已让人望之生寒,“传令下去,将其革职。”

那侍卫直接瘫在地上动不了了,灵人连忙将他的布袋套上,抬了出去。颜渤庸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连忙问羽冰落有什么指示。

“我派灵人看守,处罚之事,还是典座看着办为好。”羽冰落看向他,“先将魂魄带到冥界才是第一要紧的。”

他一走,羽冰落就让人开了门窗,召神侍进来。又让若沁去请众人,商量如何处置幻幽。

……

众人来的极快,他们对处置魔女一事明显比处置居思堂要上心得多,每个人都有话想说。居思堂是尊神的臂膀,可那魔女不是啊。

“本尊欲将魔女幻幽封印与昆仑山西脉,不知诸位可有异议?”羽冰落并不太在意这件事,看着底下众人脸色各异,有不服的、有不在乎的。

羽冰落不免觉得好笑,拿着茶盏颇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但昆仑山乃是蛇界栖身之处,将魔女封印到那,实在不妥,不如封印到长白山。”顾枭言。

“本尊已传信给蛇界首领说明缘由,请他代为看管。登时就算出什么岔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话不禁让人想起前几次有魔兽突破封印,众人并没有任何准备,费了老大劲才重新封印起来。

心中都感叹羽冰落想得极为周到,其中利害一清二楚。“尊神英明。”

处理完这事,羽冰落交代了一件事,“六界司处座何在。”

处座黎彦本就是来看戏的,哪成想会被叫到,急忙走出人群,“臣在。”

“你通知人界处司,让他在人界各地都设神庙,再偏僻都要设。今日这种事,就是被钻了空子,才有如此后果。若有神庙,若是出了什么事,在那守神庙的神侍也能知道。”

一切都要扼杀在摇篮里才是,羽冰落如是想。

“是,臣这就去办。”黎彦心头一松,原来是这事。倒也是件好事,不仅防范于未然,还能多一笔进账。

“封印的事就交于昭元将军和执剑大祭司去办。本尊还有公务要办,诸位也都散了吧。”羽冰落站起身子,头微微扬起,身姿犹如雪地上仅有的一株梅,孤高冷傲。

“恭送尊神。”众人心下一惊,那个尊神又回来了。

不过她到底没有为了居思堂而发怒,倒也一直都很公正,只要他们按规矩办事,尊神自然不会欺压他们,倒比那个喜怒无常的尊神让人安心得多。

目送羽冰落离去后,众人也陆续离去,岫骥走到执剑大祭司百萧身旁,拱手正言:

“下官才疏学浅,只能护送魔女顺利到达,至于封印的事,还请大祭司费心了,下官定会在一旁护法,护大祭司周全。”

两人同拜一师门下,一同参加牧灵大会,情谊深厚。此时并无旁人在侧,百萧放下架子,温言道:“好了,又没有外人。”

她见一旁无人,拉着岫骥的衣袖低声道:“玥儿要我们对那魔女好一点,我本还担心,见是你我也放心多了。”

“你疯了!”岫骥看到有神侍往这边望,连忙将她拉走,脸十分僵硬,压低声音说道:“幻尊想怎么样,放了那个女子?她是好心,要我们陪葬。我知道你与他关系好,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百萧连连摇头,“玥儿没有这么胡闹,她连居思堂都没有救,怎会救那女子。她只是看在居思堂的面子上让我们不要封了她的五识,就这样,再无别的。”

见他脸色有些松动,她拽着他的袖袍,笑得十分乖巧,正如以前向他讨好东西一样。“师兄,我们只要小心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生得极为清丽,笑起来更是如同玉兰花一样沁人心脾。她如今身居高位,一直都以稳重自居,已经很少透露出这副小女儿之态。

岫骥不禁怀念起以前的那个小师妹。

既只是这样,也不是不能卖幻尊这个人情,“我先去调军,找些自己人,这事就好办了。出了神界,再解五识。”只要将她顺利地封印了,一切都安然无事了。

……

……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幻幽被一身惨白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被捆住的手露在外面。

刚到凡界,离昆仑山近二十里的地方,六界之人必须停下,不能使用法力,待到亲自爬到山顶才能动用法力。察觉到了另一个地方,幻幽立马开口:

“他,怎么样了?”许是太久不说话,声音沙哑无比,又似杜鹃啼血,一旁本厌恶她的士兵都有一丝不忍。

百萧本不想搭理她,但想到玥娑的嘱托,而且居思堂与她有些许来往。正言道:“尊神仁慈,居思堂已入六道轮回。”

幻幽直接瘫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不可能,你骗我……他明明说只会关几十万年的。”

她回想他们最后相处,他的眼神明明有躲闪,她却没有在意,她顿时明白,“他骗我,他个混蛋,他敢骗我。”她明明在骂居思堂,可眼泪却从未止住。

从未有人这样骂过居思堂,众人咋舌,这女子,当真泼辣。

百萧无奈,扶着她继续往下走。谁知她反手一拨,将她推开。她伸手抹干脸上的泪水,望向前方的昆仑山,突然笑了起来,“昆仑山如此美景,竟有神界之人陪我这个魔女欣赏,实在三生有幸。”

她一直在笑,伴着冷冽的风吹进旁人的心里,十分瘆人。

走到一处地方,异常馥郁芳香,让人沉醉。原来此处有许多灌木丛,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很是艳丽,看之又觉得眼前一亮。

幻幽入了神,一直往那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等寒冷的地方,也会有荼蘼,是来送我吗。荼蘼,原来这终究是梦,成不了真的。”

她笑着,目光决绝而冷冽。她双手猛一收,拉着铁链另一头的岫骥一时不妨一个踉跄,手也松开。众人立马起了警惕之心,将她围住。

幻幽眼疾手快,见岫骥想重新抓住链子,立马双手一挥,倏忽打在一旁士兵的身上,斗篷顺势被狂风吹走。

趁那士兵呼痛之际,她撞开一条路,站在众人的对面。她将链子甩在身后,她笑得如同得了糖的孩子,“你们也蠢,跟他一样。”她哈哈大笑,眼神却想要吃了他们一般。

她将锁魂链当成鞭子,朝众人腿上一扫,她双手捆在一起无法使力不过虚张声势地甩了一下。百萧抽出剑指向她,“幻幽,我看在与居思堂相识一场一再忍受,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以为,你能逃掉吗?”

谁知幻幽不顾禁令,动用法力将岫骥等人定住,只留下百萧无恙。百萧不敢违背禁令,盯着幻幽气得青筋直冒却无可奈何。

眼见幻幽又劈下一鞭,用尽力气,还可以清楚地听到鞭子所带出的风声,她举剑挡住,两物相撞,其声音震耳欲聋。

她又举起剑,欲逼退幻幽,可幻幽却直直地向她扑来,她却是连收也收不住了。

幻幽直直地撞在剑口上,伤口极深,血立马洒在百萧的身上,洒在地上,恍若一朵朵彼岸花,开在忘川河畔。

她笑得洒脱,“多谢。”她一步步走向那片荼蘼花丛,没有一人拦她。她笑得如此灿烂,不在乎自己的血染红了衣裳。

她站在那花丛中,仰起头,伤口被扯得更大。她闭上眼,心中只觉得大好。“傻子,混蛋,你怎么能丢下我,自己去逍遥了。我要陪你,哪怕以后为猪为狗,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她倒在那片花丛中,花上也沾染了血,那样妍丽,似乎变成了芍药,变成了她。

妖魔身死,魂魄不散。身形俱灭,魂魄入轮。——《六界通经》

百萧倒是镇定,不顾身上的血,朝岫骥说道:“你现在赶紧去魔界封印处,查看是否有异样。让他们先回去向尊神禀告实情,我先在这查看,到时候自会去向尊神请罪。”

岫骥本要去安慰她,听她如此安排周详,便也不敢耽误,立马走了。其余士兵闻言也称是离去。

待人都走远飞走,百萧看着那血泊中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走到她身旁。

拿出丝帕擦拭着刚刚染上血的剑,神情眷恋。“用我的青湘送你,倒也不算是辜负了你。”

……

……

“算了,你不必将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反正封印并无差池,大祭司也受惊了,先回去歇着吧。”

羽冰落听完来龙去脉并无动气,反而十分关心百萧,见她还不离去,催促道:“赶快回去歇着吧,左右这事也结束了。”

百萧虽怀疑,但也不能再留了。她站起时才敢抬眼看羽冰落一眼。

她端坐着,眼中的关切还未消逝,百萧可不敢探究她的关切是真是假,步履极快的退出了议事殿偏殿。

见她出去,羽冰落脸色立马冷下来,眼睛瞟向一旁的若沁,还没走到门口,就消失不见。

幻幽魂魄化作一缕轻烟,尽事不知,直到临了冥界才化成人形。妖魔入轮回之路与凡人不同,妖魔皆是因天命而生,死后也毋需经过冥王处置。

渡过功过河,一生功过归尘入三世牲畜道,方可再由冥王定夺。

功过河记载妖魔一生功过,若功过相抵,走在河中只会感到酸楚;若功大于过,便如淌清泉一般,全身舒爽无比;若过大于功,过河时就会感到一阵蚀骨之痛。

一切皆归尘土,幻幽不认为自己一生做过多少好事,她带兵打仗,身上怎会没有人命。她望着绯红的河水,是否是她所背负的人命的鲜血。

四周的枯树上依旧盘旋着钦原鸟,幻幽还能看到河对岸的微光,应该就是她的归宿了。

她抬脚刚准备渡河,突然后面吹来一阵风,还带着淡淡清香。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被对方吸入一个罐子里,她努力想冲出去,外面传过来熟悉的声音:“我带你去找居思堂。”

……

羽冰落刚进冥界,也不顾有人往她走来,直接往功过河飞去。眼见幻幽就在功过河,她从玉佩中取出一个罐子,单手结印,直接将她收了进去。

后面有三人追上来,身着冥界吏官服饰,他虽未看见羽冰落正脸,但从气息就可断定她是神界中人,且她所穿服饰不是平常人可穿,想必是个大人物了。

“敢问阁下是,来功过河有何要事?”

羽冰落察觉后面有人过来立马将罐子收起来,她并没急着回头,直到那人说完才转过身去,“带本尊去见冥王。”她并未言明她的名字,可‘本尊’两字和斗篷下的银发已经宣示了身份。

吏官也不敢追问她来这是干什么的,“尊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尊神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带尊神去见冥王。”

为首的吏官朝后扫一个眼神,后面两个人立马跑出去清理官路上的无关之人。

待羽冰落被带到冥王殿时,整个冥界都已经知道她到冥界的事了。

羽冰落低头轻声叹息,她就是怕闹太大才让颜渤庸送居思堂入六道轮回的,现在还是闹大了。

冥王酆予早就在殿内等着了,见她过来立马上前行礼。他刚亲自送走了居思堂的魂魄,送走了颜渤庸,正想给羽冰落传信,谁知就有人来报,说她来了。

他惊讶之余,也想出定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出力了。他见羽冰落若有所思,眼神晦暗不明,连他行礼也恍若未闻。

正想开口询问,羽冰落眼神已恢复清明,“无需多礼,本尊这次前来还是与冥王有要事相商。”她虽说的一本正经,但眼神一直在暗示他。

酆予会意,将殿内的人全都屏退。羽冰落已被他请到上座,自己坐在下首。“尊神有何请示?”

只见羽冰落腰上佩戴的丁香色含虚玉玉佩发光,从中一股亮光直飞到酆予一旁的桌子上,一个罐子。

酆予可以感觉到那里面是一个魔人的魂魄,而刚才吏官来报时也是说她在功过河那边,他又刚受她指示送走居思堂的魂魄。

几件事联系在一块,不难猜出这罐子里是谁,他见羽冰落神色,恐怕也是想成全那对苦命鸳鸯。

但是他素来喜欢装傻充愣一番,“尊神这是何意?”他不介意破了规矩,但食君之禄才能担君之忧。

万一日后暴露,居思堂倒还不算事,但这魔女可就是个大麻烦了。他也要确保,不会引火上身才是。

羽冰落眼底尽是笑意,她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可也别忘了,他的冥王之位是谁给的。“人一时迷了心窍,不懂世事也属正常,冥王可以慢慢想。但是本尊近日得到风声,说是因果司殿司如今声望极高,远甚于其余其余冥官。

本尊记得他是先冥王的部下,极为忠心。冥王能让他诚服,让他甘心为冥王的部下,也是极有本事的。”说到此,见酆予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心下嗤笑,面上却还是那样和善。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纨扇,轻轻摇着。她眼神可亲,望着酆予。冥界阴冷,酆予却出了一身的汗,额头的汗珠划入鬓角,也不敢去擦。过了好一会,羽冰落才幽幽地来了一句:

“本尊依稀记得,冥王以前,也是先冥王的部下。当时也是声望极高的,本尊想必是傻人有傻福吧,认识的人皆是有才干的。只是不知道他会有什么造化呢,实在令人期盼。”

这下酆予就直接跪了下去,缓了缓心神,神情凝重,十分诚恳地说道:“臣如何有今日的地位的,臣心中清楚,定会唯尊神马首是瞻。”

羽冰落见目的已然达到,不欲多留。“既如此,那以后的事只能麻烦冥王和姻缘司的诸位了。”此话一出,听得酆予身形一顿。

她的意思,还要给那两人生生世世的姻缘,幸亏如今冥界之中,除了因果司的那个人并不全是自己的人,其余皆是他的部下,这事也好办。

倒是让他也看清了,只要忠于她,又何愁没有善果。俯首称是,远比刚开始更加诚意十足。

她站起来,将纨扇收回去,留在桌子七八个比肩还宽的漆盒,四五个箱子,“听说冥王近日弄璋之喜,这些薄礼略寒酸了些。”

其实酆予添子当日神界就送来了贺礼,这些只不过是他为她办事的奖赏罢了。

他连忙谢恩,直到羽冰落叫他起来方才起身。见她不欲再留,忙不迭将她迎了出去。

送至殿口羽冰落就将他拦住,“寻个吏官送本尊便是,冥王事务繁忙,不必相送。”

酆予知她话中意思,便不推辞,唤了几个吏官相送。

待见她走远,他也不顾中衣已经浸湿,立马拿着羽冰落留下的罐子赶往轮回井。出来时还不忘一脸严肃的威慑:“告诉知道今天尊神来的人,若是有人敢泄露到外界一句,正好鬿雀许久没有吃食了。”此话一出,众人哪敢不应,心中的想法也被吓了回去。

……

……

羽冰落刚踏入神境,便见到一副壮观景象:本正是天高日盛,唯有几片云彩懒洋洋地飘着。

忽而吹起一阵风,卷起那几片云彩,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一刹,偌大的云彩就一丝也没有了,此时她目光所及万里皆无一丝云彩。

她远远地望见了若沁骑马过来迎她,手中还牵着她的一匹。她脸色转好,径直飞过去骑上马,朝着若沁还有后面的灵人说道:“回去批公文。”

她接过缰绳,扭转马头朝神城方向骑去,对着若沁问道:“怎么是这匹?”那匹马通身雪白,唯马鬃是妃色,看起来十分显眼。

“我见您今日不高兴,这匹马灵性十足,又懂您的心思,想着尊神若是骑它心中也快活些。”若沁如是说,表情如此高兴,‘灵人唯认尊神为主’实在不假。

羽冰落嘴角向上勾了勾,释然道:“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大局如此,也只能继续等了。”

她望向远处的神城,想到了以前种种,突然浅笑起来,声音说不出的愉悦:“从前这座神城有两个姓,一个羽一个柳,现下终于就只姓羽了。”

马蹄声声,灵人腰间系着梅花玉石流苏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宛如黄莺清鸣。若沁微微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向着神城奔去。

……

……

注:《六界通史》:共有《界史》、《事史》、《物经》、《域经》(记地域之经)、《兽经》五册。不分六界,按时间之先后排序。《界史》除外,《界史》又分六界,作六本,记各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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