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鹅毛大雪,给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盖上了床厚厚的羽绒被。指头长的麦苗在雪窝里贪婪地吸吮着大自然赐予的甘美。腊月二十四,头两天的雪还没化完,放眼望去,华北平原似乎是一头沉睡的奶牛。平原上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村庄。从黄河分出来股股细流,像一根根麻绳,把一个个村子穿成了串。李庄和彭寨也依附在河边,远观俨然一体,只在行政上划分为了两个村子。
李庄主要以李姓人口聚居,李庄的村长叫李四海,五十岁上下。云盘似的大脸,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大眼睛,身高一米八以上,身材魁梧,不怒自威。闲暇时抽烟喝酒是最爱,村里的大小事务打理的井然有序,乡镇的领导也对其敬重三分,在他的领导下,村子比隔壁彭寨还略微富裕些。
天刚蒙蒙亮,李四海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头上捂着一顶毡帽,脚上蹬着一双厚棉布鞋,骑着他的永久自行车赶往5里外的乡镇集市。从家里到乡镇是一条崎岖蜿蜒的土路,自行车的轮子像一把犁,吭哧吭哧的把大地辟成了两瓣。马上要过年了,李四海怀里揣着要采买的清单:丫头的花棉袄、红头绳;老太婆叮嘱的上坟用的金箔纸;还有在老冯家预定的猪杂碎……。路上朦胧看得见有行人拉着平车或是赶着马车、驴车往乡镇走,都是前后村熟人。大家看清了来者,赶紧喊上一句“支书早啊!”,李四海笑似洪钟,点头寒暄。
李家三间南屋,屋前一排走廊。院子不大,周围是砖砌的墙。
李四海的夫人刘氏勤俭持家,在走廊上弄了一排的笼子饲养长毛兔,每天除了在地里劳作就是给兔子割草。兔毛卖给定期来收购的小贩,家里也不缺肉吃。李四海家有一位千金,李晓云今年21岁,身高一米六八,体重不过九十斤,瓜子脸,杏仁眼,目似水波、肤若凝脂,两条及腰的大辫子油黑,未语人先笑。前后村的大小伙见了她都跟丢了魂儿似的。只是李晓云心气高,一般人看不上眼,一拖就拖到了这般年纪。李晓云每日主要任务就是给兔子割草,喂兔子,和村里一般大的姑娘厮混在一起。家里就自己一个孩子,父母疼爱非常,没有兄弟催婚,因此也并不觉得自己年长。
李庄的房子紧挨着彭寨,彭寨村里与外界相通着一条土路,从外界到李庄,须经过彭寨。因此,李庄的人称呼彭寨为“前街”,彭寨的人称呼李庄为“后街”。
彭寨的人都姓彭,祖上是一户人家开枝散叶而来,邻里之间都沾亲带故,只是辈分差的多了,也免了亲戚之间的礼仪,只称呼对方为“本家的”,红白喜事还是会把近几代的宗亲请到一处。
彭德文是家里的独生子,虽说生在农村,却是从小被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还在襁褓之中时,就有算命先生说他这一生是“爱吃白馍,不干重活”。从小家里不舍得让干农活,脑袋灵活,十几岁就自己到省城里找出路。偶然打听到一个事业单位招司机,凭借着自己能说会道的口才、不俗的仪表幸运的被录取了,在省城一开车就将近二十年,转眼已近四十。
彭德文住的是爷爷留下来的宅院。这宅子修的齐整,一进门正面是三间东屋,两间连通,另一间是单间还带着阁楼;左边两间堂屋一间厨房,右边三间南屋。左边堂屋和东屋之间走廊通向厕所,右边南屋和东屋之间通向后院,后院面积和前院差不多大,诺大的院子,临街是一个大门加一个牲口棚。
彭德文的爷爷奶奶年轻时,家里还算富足,爷爷在乡镇经营香油生意,天不亮就把门板一块块卸下来开门做生意。熬制的是上等的香油,从不缺斤短两,因此在远近一带小有名气。生了三个儿子,分别取名彭才、彭旺、彭寿。其中彭德文的父亲彭旺排行老二。
要说这兄弟三人,还属老大彭才最有出息,不仅长的一表人才,写字画画样样精通,算是一个文人雅士。彭才十八岁那年娶了亲,两口子幸福的日子刚刚开始,不想发生霍乱,彭才、彭旺不幸都患病在床。
彭家四处求药,却眼看着两兄弟身子一日不胜一日。一天一个行脚僧路过此地,留下了一个药方,但却说这药邪,只救有缘人。若是遇到错的人,则毒性太大,稍有不慎就一命呜呼。
彭德文的奶奶最爱老大,不敢让其轻易试药。于是决定先给老二喂药,观察其反应。不曾想老二彭旺吃了药上吐下泻,奄奄一息。慌得全家上下大乱,彭德文的奶奶更是暗自庆幸没有喂药给老大。谁知老二将养了一段时间,竟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看来这药虽劲头猛了些,但有用。可惜老大彭才已错过最佳治疗时期,不久便英年早逝,留下新婚媳妇另行改嫁而去。
老三彭寿一生多坎坷,娶了个媳妇凶似夜叉。两人关系不好,吵吵闹闹了十来年,始终未能生下子女。一日凌晨,该女子趁着老三不在家,卷了财物与人私奔。此后老三一人孤独终老,享年五十余岁。老大老二生前遭遇对父母打击太大,又加上常年战乱,全国上下大面积饥荒,生意也就歇了。老两口将多年攒下的银元、铜板、纸票都藏在东屋阁楼上。
彭德文的父亲彭旺虽不比大哥才华横溢,但脾性像极了其父亲。为人温厚,遇事不急,异常节俭。彭德文的母亲炒菜时,用筷子沾一滴香油在锅里溜一圈,彭德文的父亲每次都要站在旁边,紧盯着媳妇的动作,习惯性的说上一句“中了,中了”。
彭德文的大伯和叔叔均无子嗣,三兄弟本就没分家,因此原本属于他们的宅基地也就成了彭旺所有,两处宅基地还只是块空地,彭家在上面种了些杨树、槐树。
后来要打倒地主和富农,彭德文的爷爷四处托关系,人家勉强给定了个中农身份。这两块空置宅基地却充了公。
彭德文的祖父祖母双亲作古后不久,全国迎来纸币改革。原来的钱财一夜之间变成了废纸废铁,彭旺可惜了父母挣的家业没舍得花,从阁楼上搬下来,横下心拿来糊在了簸箕、斗笠、草缸上。不中用的东西,全当时好看吧!
彭德文膝下有两个男丁,日子虽不算富裕但也过得去。为了节省开销,彭德文强制孩子们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在家劳作。大儿子彭永生今年18岁,虽然当年只读到了初中被迫辍学,但脑瓜灵活,自己从各个渠道看书看报,平日闲暇就拿着旧报纸练字,性格不张扬,因此在外人眼里太过老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