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东风微冷,斜阳余晖刺破乌云,天地间的黑暗与金色光芒,在此刻的风廊泾渭分明。
风廊在哪里?
风廊这个地方很神秘,没有人知道在哪里,却有很多人到过。想要去风廊,可以从长安城的钟楼极目远眺,天涯的尽头,落日的地方就是风廊。
风廊小镇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往来间鸡犬相闻,衣冠如外人,谈笑复古风。
小镇有间客栈,就在小镇十字路口,门前大道是远方来客的必经之路,也是小镇居民外出的必经之路。
客栈叫什么?
门匾经历风吹雨打,已经模糊不清了。在那时以及以后的江湖里,江湖历史家称它为“江湖客栈”。
每当傍晚,小镇人都能听到从客栈传来的笛声,悠扬婉转,缠绵悱恻,像是在诉说一株寒梅傲雪凌霜,直至枯萎。
吹笛子的是个白衣年轻人,也是客栈的掌柜,名叫柳飘叶。他容貌俊逸,一双桃花眼生情,微扬的长眉如狭刀,笑容儒雅随和,浑身透着书卷气。
他吹笛时会望着长安,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指法已经不需要去想,拿起白玉笛,就会习惯性的吹奏一曲《梅花小调》。
傍晚时候,店里是安静的。
细碎的脚步声传到柳飘叶耳边,格外清晰。柳飘叶知道是大理寺的女神捕风七雪来了,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容。
风七雪一身墨绿长裙,飘飘长发系在脑后,简单而随意的打扮,她精致五官,如远山的细眉,虽无十分姿色,却有一种难言的美。
她已经三十岁了,容颜不凋,愈显成熟冷艳。
她领着一个小女孩走进客栈,她的声音清冷,道:“最近生意不错吧?”
柳飘叶伸了个懒腰,收起白玉笛道:“还行吧,这是你女儿吗?好可爱。”
风七雪恶狠狠剜了柳飘叶一眼,如果不是打不过,她早就把平日讯问的手段拿出来了。她在心里腹诽道:“去你丫的,母胎单身三十年,我跟谁生闺女去。”
小女孩穿着一身翠绿窄袖小袄,扎着两个羊角辫,粉嘟嘟的瓷娃娃似的小孩,格外可爱。小女孩躲在风七雪身后,眼睛一刻没有离开柳飘叶。
风七雪有些为难如何开口,身后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哥哥”,把柳飘叶都喊愣了。
柳飘叶楞了会儿,道:“你在叫我吗?”
小女孩连连点头。
柳飘叶看向风七雪,风七雪扭头看向碧蓝的天空,心里感到烦躁,她希望是个雷雨天,只有雷暴天才会如此压抑。
风七雪本就是个直性子,不会拐弯抹角,硬生生语气道:“三个月前,我收到了你母亲的信,请我把小姑娘带到长安,交给你来抚养。我去了趟兰陵,把人给你带来了。”
“我娘,我娘她?”柳飘叶已经预感到了不详,心里不敢相信。
风七雪拍拍他的肩膀,“生老病死,轮回有序。人生下来注定会死亡,只是早晚先后不同。”
柳飘叶呆坐在窗前,望着遥远的东方,兀自出神。
离家十年,早已经忘了家乡的风景,就连梦中父母容貌也都模糊了。母亲去世,家的羁绊越来越少,心里空空荡荡,越想越痛。
风七雪蹲下催促着小女孩,“去吧,去找哥哥。”
小女孩跑向柳飘叶,拉着他的衣角,“哥哥。”
柳飘叶脸贴着脸,抱着她,压抑着心中伤痛,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仰着脸,笑道:“我叫萧思叶,家住沂州兰陵县。”
柳飘叶轻轻念叨着“思叶”,眼中泪水留下。他本名萧听叶,是母亲的叶儿,妹妹的名字叫思叶,是在思念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才五岁的萧思叶很懂事,看到哥哥流泪,伸出手抹掉哥哥眼角的泪水,“哥哥不哭,娘说爱哭的孩子讨人烦,小孩子不能哭。”
风七雪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替你去祭拜过伯母,萧家不愧是大族,丧事办的无可挑剔,这些你不需要担心。现在小姑娘来了,你该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过。得有钱抚养她吧,总不能让她吃咸菜,还得上学,还要结婚,以后路很长呢。”
柳飘叶道:“谢谢!”
风七雪又道:“我相信你的才学,肯定教出个江采萍那样才女……唉,不对。你,你刚刚说谢我?”
“是。”
“夜帝的感谢?”风七雪难得露出异样的情绪。
夜帝,这个称呼分量极重,一个人曾经搅得整个西域与雍凉不得安宁。直到后来被围,朝廷担心两败俱伤,没有决战,而是选择谈判。最后柳飘叶同意由大理寺监看,选择在风廊过上半隐的生活。
柳飘叶摇头道:“是柳飘叶的感谢。”
“都一样。”
“不一样,我埋下桃花剑的时候,我就不再是夜帝了。我想,朝廷也不希望我是夜帝。”
风七雪愁道:“还是希望的,你是个讲理的人。不像现在那些喽喽,蛮横无理,难以驯服……别生气,难以改变行了吧?!”
不知何时,萧思叶已经睡着了,天真可爱的孩子,最是幸福。不懂生死别离,人生八苦,不为春喜,不为夏恼,不为秋悲,不为冬愁。
虽然是陌生的哥哥,但有血脉相连。一路舟车劳顿,小姑娘躺在哥哥怀里就睡着了。
柳飘叶给她盖上衣服,道:“留下过年吧,反正你也没地方去,顺便教我如何照顾思叶?”
“也行,我确实没地方去。”风七雪看着窗外孩童嬉闹,想起来忘了的事,“一会你去趟天凉镖局,她有好多东西我没办法带,托天凉镖局送来的。”
“天凉好个秋。秋家人啊,送货上门,不用担心。我现在想收拾一下店,招个厨子、跑堂、杂役、账房,然后挣钱养思叶。我要供她上学、上扶风书院。”
风七雪对柳飘叶的话颇为赞赏,女孩子应该上学读书。而且夜帝愿意过普通人的生活,整天吹着《梅花小调》,教妹妹读书,对谁都好。
温水煮青蛙,不,应该是温水煮夜帝。
柳飘叶将萧思叶放在床榻上,掩好被角,坐了会离开卧室。
他招呼街边小厮买了些糕点,又买了些鱼肉、羊肉、鸡肉等,全都是风七雪拿手菜肴的食料。他坐在门槛,望着广阔无垠的天空出身,发了会呆,提着东西返回客栈,只用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风七雪托着腮,无奈道:“买这么多,林惕真人还来吗?”
林惕真人是华山纯阳宫真人,吕祖洞宾的坐下弟子,柳飘叶的好朋友。风七雪监视了柳飘叶两年,大概了解柳飘叶的朋友圈子。
每年除夕,林惕都会陪着柳飘叶一起过年。
柳飘叶算着时间已经是年二十八了,华山距离风廊镇有四五天的路程,差不多要到了。
风七雪提着菜肉走进厨房,柳飘叶准备关门。
一个满脸络腮胡,黑囷囷的男人拿着一把刀抵着柳飘叶,结结巴巴道:“打,打……打劫!”
柳飘叶挠挠头,“大叔,第一次干吗?”
络腮胡男人站在门槛,道:“第二次,俺娘病了,没钱看病,才想起来的。”
柳飘叶指着厨房方向道:“大理寺的女神捕风七雪就在那里呢,那女人是个老顽固,我劝你还是别进来,抢劫要充劳役的。”
络腮胡男人犹豫了片刻,伸出五个手指,“能给五两银子吗?”
柳飘叶笑道:“第一家你劫了多少?”
络腮胡男人伸出一根手指,“一两。”
“没伤人吧?”
“没有,铁匠铺的老板给了钱,我就跑了。他说让我来这,说……”络腮胡男人有些忸怩不安,没有继续说下去。
柳飘叶听到铁匠铺,心道能出事才怪呢。他从怀里取出十两银子,交给络腮胡男人,“拿去吧,去给你娘看病,好好孝顺她。别忘了还给第一家钱。”
络腮胡男人看着手里的钱,再看看眼前年轻人和善的微笑,手中的刀脱手坠地,男人捧着钱跌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男人边哭边说,是多么后悔。
直到夕阳散尽,夜幕袭来,他才离去。
柳飘叶望着夜色里的长街,有着自己的江湖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