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又绿风廊镇,明月再逢相思人。
一壶酒,几个人,隔着漫漫长天相望。
柳飘叶面对一个难题:如何抽身而出?
此时的他站在风暴中心,众矢之的,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剑气近的死和他无关,说出去估计没人信。
邪王的死和他有关,说出去估计也没人信。
假如正道不再继续保护他,那么该去哪?
返回彼岸天似乎不可行。
他写给彼岸天现任掌舵者花开的信迟迟没有收到回复,彼岸天的情况一无所知,前往彼岸天不是良策。
假如邪道因邪王的死针对他,又该如何?
打是打不过,还要带着两个小可爱,更加难顶。
他思来想去,想起了林惕提起过的白衣卿相李沁。李沁是大瑜天宝年间的风流人物,两位张相一人称他“神童”,一人呼他“小友”。此时地李沁受到左相杨荒排挤出京,隐居在终南山中,名为隐,实则是避祸。
李沁虽不在江湖,但江湖仍有他的传说。他牵头香积寺密会,奇谋作局,驱逐明教离开中原,而后又筹建天下盟。当初代表大瑜与柳飘叶谈判的人,也是李沁。
正因如此,江湖人敬称他为“白衣山人”。
柳飘叶决定给李沁写封信,邪王的棋局他一定感兴趣。
风七雪哄睡了萧思叶,推门从隔间出来,柔声道:“你还在发愁吗?”
柳飘叶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没有。”
风七雪以为他不想让自己发愁,说的安慰人的话,她沉默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其实有个地方可以去。”
柳飘叶道:“恶人谷?”
风七雪忸怩道:“大不了叫他一声爹,反正我也不吃亏。我就不信,他敢不收留我。”
柳飘叶道:“你放心,我自有方法。”
“你有什么办法?”
“找李沁,我有足够的筹码让他去游说乐府,然后再派人去贿赂杨荒,杨荒重利,大局观却很差,稍有小利,就差不多了。”
“你等我,我有好东西。”风七雪慌慌张张从屋里取出一个匣子摆在桌上,“把这个交给杨荒吧。”
“什么东西?”
“我祖先伏羲氏亲手制作的埙,时至今日,依然完好无损。”
“那便是远古先王遗物,太珍贵了。”
“物是死物,人是活人。我觉得在这个屋里,好多东西都比这个埙值钱。比如你,比如……我还没说完呢,唔——”
风七雪趴在柳飘叶怀中,指尖划过唇边,“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再亲,现在咬疼了吧,活该。”
柳飘叶揽着她道:“谢谢你。”
风七雪甜甜一笑。
月下携手相看繁花,听潺潺流水,鸟雀鸣叫。
风廊春色,都在飘叶怀中。
……
……
被邪王吓得乱跑的络腮胡汉子真名叫李肖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娘喜欢李逍遥,希望儿子也能像李逍遥一样。
可惜李肖遥笨拙,三天学了三个数“一、二、三”,第四天他把人家先生赶走了。他娘考他万怎么写,他说娘等等,孩儿这就去写。结果他娘等了一天,不见儿子拿自出来,进屋一看,满地纸上画着横杠。他娘就问,儿子你画这么多横干嘛?
李肖遥道:娘。我写万呢。
他娘拿着鸡毛掸子炒肉,感慨一番,学文不成就学武,送到少林去。过了两年多才回来,吃的胖胖的,熏的黑黑的,回了家。
一说是在少林老方丈教他三个月一无所成,就撵他去跟着扫地僧扫地,他嫌脏不干,去了厨房做饭。
他娘气得大病一场,撵他出来自己谋生。
柳飘叶把他留在了客栈。
客栈生意如旧,不温不火。
几个酒客在店中说着江湖事。
李肖遥躲在客栈门前侧耳听着江湖故事,柳飘叶躺在摇椅上吹着笛子,风七雪在教小思叶识字。
这段时光,静好!
戴维甲道:“你们听说了吗,天下盟黑名单,飞笺江湖通告的那间客栈。说是那间客栈地‘大老板’害死了盗神。”
公之乙道:“他奈奈滴熊,真是无耻。竟然害死了盗神。我也看了风媒市《江湖月报·娱乐版》,说‘大老板’杀盗神为了讨好朝廷,真是狗腿子,狗朝廷。”
正在吃饭的麻衣少年闻言拍案而起,朗声道:“大瑜盛世,皆赖天恩。朝廷养民甚厚,各位衣食无忧,一不需要交税,二不需要纳粮。生于如此王朝,心中不怀感恩,竟然口出恶语,是何居心?”
公之乙指着少年发笑,“你看这有个蠢货。”
戴维甲笑道:“别理他,无知少年而已。”
麻衣少年朗声大笑,“可笑市井无赖,在江湖一隅狂吠。”
戴维甲大喝一声,“小儿狂妄。”
公之乙道:“不要理他,说不定是叶飘那种神经病。”
风七雪微微皱眉。
麻衣少年道:“昔日彼岸天叶飘,立‘三戒十一律’,重定侠义,是站在江湖顶峰,给二位撑了把伞。想要快哉江湖,就应该在规矩内逍遥。相比只会偷鸡摸狗的楚留光,叶飘就是天上仙人。”
乐声戛然而止,柳飘叶看着少年,眼中满是欣喜。
公之乙拔剑,“你敢侮辱盗神?”
少年亦拔剑,“偷东西的不是贼,那是你爹吗?”少年剑鸣清脆,剑刃如秋水,寒意逼人。
戴维甲见麻衣少年非比寻常,拉着公之乙道:“点子硬,算了吧,咱们找个弱的去。”
公之乙收了剑,转身向外走去。
柳飘叶敲敲桌子,“给钱。”
二人头也不回离开。
风七雪掷出两根竹筷,打在二人勾心,“给了钱再走。”
二人面面相觑,如见鬼神,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拿出钱放在桌上,仓皇远遁。
麻衣少年收起剑,向柳飘叶二人拱手道:“唐门唐双影。”
柳飘叶摆摆手,继续吹笛子。
风七雪道:“少侠也知道‘三戒十一律’?”
名叫唐双影的麻衣少年道:“心向往之。如果戒杀,戒盗,戒傲。守大瑜律、江湖律、任侠律、三义律、五常律。这样的江湖,人人行侠,才是真江湖。”
风七雪叹道:“他败了,现在只有彼岸天在执行‘三戒十一律’。李沁曾经在天下盟推行过,后来不了了之。江湖人自恃武力,不愿有半分条条框框拘束。”
唐双影感叹道:“如果夜帝还在,天下盟肯出手,就好了。”
柳飘叶道:“小子,你还是出去走一圈,再回来做梦吧。纵然是彼岸天、天下盟、恶人谷三家联手,强逼江湖人认下这些戒律。结果就是江湖人携手推到三家,重定江湖秩序。富贵消磨志气,这阔绰的大瑜太太平平,无风无浪,都是未见过霜的花,不易处。”
唐双影道:“你认为不可能实现吗?”
柳飘叶道:“在眼前的大瑜,毫无希望。”
“那要什么样的大瑜才有希望?”
“新气象到来的时候。”
“你认为明皇帝……”麻衣少年没有说出那句诛心的话,他静思良久,“三年后,我会再回此地,与阁下再论此事。”
柳飘叶笑道:“可以,给你免单。管饱。”
麻衣少年吃着馒头,含糊不清说了句谢谢。
风七雪戳着柳飘叶道:“你不找个衣钵传人吗?”
柳飘叶道:“我可以找个雪姐姐生个孩子。”
“想得美。”
“做起来更美。”
萧思叶愤懑道:“你们每天都说我听不懂的话有意思吗?怪不得娘说,大人都不是乖孩子,喜欢打哑谜,不能信。”
柳飘叶道:“娘还说过,少年郎,知错能改,走走看看莫负初心,总有路回家。现在看来,我早已抛弃初心,自绝路畔。似乎今生,我与兰陵的缘分已尽,再回回家的路了。”
风七雪道:“我在这,思叶在这,你的家就在这。”
萧思叶道:“娘说,哥哥在的地方就是家。”
柳飘叶道:“应该是如此。不知李沁怎么想?”
此时他决定不了家在哪里,需要李沁帮忙选。李沁不是善人,他是站在大瑜朝廷角度的谋略家,会为大瑜选一个最好的结果。
柳飘叶的信在风廊寄出,送往终南山。
麻衣少年唐双影从雪叶客栈出发,走向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