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樽带人走进褫月房间时,褫月正坐在床沿,准备披衣出门。她的双眼往外渗着红殷殷的血,睫毛处的血渍已经干涸,凝结成褐色的血污脏兮兮地粘在眼皮上。
尹樽还是第一次看到褫月精巧的小脸布上如此血腥的污浊,慌了神。
他看不得褫月受如此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迁怒地转头朝侍女怒吼:“还愣着?!还不快给月儿拭脸?本君是白养活你们了?!”
两个侍女赶紧唯唯诺诺地跑上前,一个端着一铜盆的清水,另一个双手托着一个紫檀木案,案上整齐地码着一摞干净的棉布。
“师傅?”褫月听到声响,惊讶地抬头,“师傅,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不休息吗?”
尹樽没有接话,他看着褫月的脸,若有所思地负手而立。
两个侍女一左一右地跪在褫月身边,一水水地汲着棉布,为她擦拭眼睛。
直到带来的棉布全部用完,铜盆里的水也换了三回,她的泪血才彻底止住。
遣下侍女后,尹樽才从房间门口慢慢踱步,走近褫月身旁。
褫月圆滑机敏,想也知道尹樽突然不接她话,是知道有人来过了。
她乖乖地闭着嘴,等尹樽说话。毕竟说多错多,与其自己主动解释,不如等尹樽主动发问。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对峙了良久,尹樽见褫月不打算解释,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率先开口:“月儿,今晚可有人来过你屋内?”
“有。”褫月老实地回答。
尹樽继续不依不饶地发问:“是何人?”
褫月有点迟疑,她并不想出卖红浥。
思前想后,她踌躇着开口:“是……是月儿的一个故人……”
“哦?”尹樽抬眉,“本君带了你有些时日了,怎么从不知道,你还有故人?”
褫月听到尹樽自称“本君”,心里猛地一咯噔,一股凉意从她脊背攀附上来。她清楚,尹樽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在褫月面前,尹樽从来都是略带宠溺地自称“为师”,还从未生分到自称“本君”。就是她私逃将军府后回来,尹樽也不曾用这样的口吻对她说话。
尹樽气愤她可以理解,若是尹樽再问下去,她也必定会说实话。但她从未想过,尹樽真的会用如此疏离的态度对她。
或许是尹樽过于纵容她了,她这才想起,尹樽贵为东岳大帝,本就是个居高傲然的神,何时对人柔声细语过。是她自己过于桀骜,一直都在恃宠而骄,消磨着尹樽的耐心。
“师……师傅?”她略带惊慌地张嘴,手足无措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
尹樽见此,心立马疼地揪紧。
虽然对褫月隐瞒自己而感到失望和愤怒,但看到她如此模样,尹樽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软下心来。过去的几十万年,他从不曾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被区区一个随手捡来的小仙桎梏成这幅模样。
他兀自叹了口气,在褫月窗前蹲下身,平视着她。
“月儿。”他压抑着心中的不快,柔声询问,“为什么要瞒着为师?为师可是哪里做得不得你信任了?”
“不是的,师傅。”褫月摇头,“师傅,红浥在将军府本就夜夜照顾我,今日也是冒死潜来为我缓解眼疾,我不愿意拂了这个人情。”
“红浥?”这名字对尹樽来说有点陌生。
褫月解释:“是白晚清的贴身侍女,我此前在将军府一直是她侍候的。她此番偷了白晚清的神陨剑潜入酆都来为我缓眼疼,是个极周到体贴的侍女。月儿恳请师傅不要怪罪于她。若是师傅将此事闹去将军府,她还要受白晚清的责罚的。”
尹樽见褫月一幅急切的表情,突然释怀。
在来祁月府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白晚清那浅显的幻相术,怎么可能骗得过仙感超卓的褫月。
在他的认知里,褫月应当早就识别出那红衣女子就是白晚清所化,她在尹樽面前隐瞒,不过是为了包庇白晚清。
然而在褫月刚才的言语当中,尹樽发现,她似乎真的不知道那女子就是白晚清,而是一直拙笨地将那冒死为自己渡仙气的人,认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
尹樽本觉得这样不合逻辑,褫月仙感通透,不可能如此愚笨。细细斟酌,他才又想起褫月夜里会有剜眼之疼。那是何种程度的疼痛,无论她平日多么敏锐,那一刻都不可能分出神来辨别周身事物。
想到褫月并没有在他面前为白晚清隐瞒的想法,尹樽释然。随后又怜惜起她的眼伤来。
他想到连白晚清都能对她的伤痛每日切切于心,自己却漠不关心,亏欠之情瞬间溢于言表。
他拿手掌垫在褫月脑后,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去,低声呢喃:“对不起。”
“师傅?”褫月不知道尹樽为何突然道歉,明明是自己先欺瞒了他。
不过她也习惯了。尹樽的言行,向来是让人看不透的。就如那日莫名其妙收她为徒一样,酆都天庭没有一人看懂。
褫月静静坐着,感受着额间传来炙热的温度。
尹樽此刻在发着烧。
看来就算是尹樽的仙体,也耐不住这样连日连夜地损耗修为。
虽然担心,但褫月并不打算过多询问,她自知自己的关心无济于事,反而要是尹樽知道她看出自己身体抱恙,又该躲着她不见面了。
她思索着,额前突然一凉,尹樽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知道为师不舍得责罚你,就如此任性妄为吗?”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散漫悠然,还带着对褫月才会有的轻浮。
褫月见尹樽似乎不生气了,赶紧顺着台阶下:“月儿不敢。月儿恳请师傅责罚。”
“哼。”尹樽哼着鼻子,嘴角却带着浅淡笑意,“责罚就免了,不过我要是再不好好管你,怕是别人要来笑话我堂堂酆都,还看不住一株小月莲了。”
褫月闻此心虚地低头,心念着完了,要被关禁闭了。
她在紫府山就时常因为私自外出被关禁闭,那日子可不好受。
“明日就不用回祁月府了,去我安寿宫睡。”尹樽的眉眼间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