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清晨。
十里长提柳依依,千树桃花别样红。
云归雁被一阵急促的锣声惊醒。
他几乎也要从床上跳了起来了。
声音是从窗外的长街上发出的。云归雁感觉头几乎要裂开,昨晚的确喝了太多的酒。
他忽然发现。紫嫣不见了!
(她去哪了?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她什么时候走的,我居然没有察觉?)
他起身奔到隔壁房间发现紫嫣不在,他收拾细软便起身离开客栈。
长街上有人敲着锣四向奔跑呐喊:“不好了,出人命了!天风镖局的秦三爷死了!快来看哟!”
路上行人纷纷赶往镖局一探究竟。云归雁拉着一个行人问道:“天风镖局在哪?”
有人回答:“就在城西一个巷子里,巷子口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
云归雁转身直奔西街的梧桐巷子,他远远的看到一座庄院,牌匾上写着[天风镖局]四个大字,门口里里外外围着一层围观的百姓。
几个捕快围住庄院的大门,意外有人破坏现场。
云归雁挤到前面,捕快拦住去路。
只听院内一人道:“让他进来。”是雷捕头的话音。
云归雁迈步进入,雷震迎上道:“昨晚休息的可好?”
云归雁颔首。
雷震道:“请随我来,这里又发生一起命案。”
云归雁问道:“死这是谁?死亡的时间和地点?致命伤是什么?”
雷震回答道:“死者名叫秦老三,男性,年龄五十有三,是镖局的镖师。死亡的时间是昨晚三更左右,死亡地点是天风镖局的花园里。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二人谈论着来到案发现场。
云归雁定眼观瞧,这片花园并不大,青石路面,靠墙的地方有块花圃,秦三的尸体就躺在石板的中央。
尸首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四肢僵硬。
只见那尸体面部笼罩着一层死灰色,双眼圆瞪,充满了恐惧。嘴角裂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二人仔细检查过,并没有其他的外伤。
云归雁道:“可能是中了剧毒。需要验尸才能查出来死因。”
雷震颔首,吩咐捕快抬到衙门,请仵作老刘验尸。众人照吩咐将尸体抬走。
云归雁围着院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不允许错过任何细节。
忽然他问道:“谁先发现尸体的?”
雷震道:“韩五还有杜七。他们两个也是镖头。”
云归雁示意传二人。
不多时,二人来到近前。云归雁问道:“请二位详细的叙述案发当晚的情况。”
二人道:“秦三爷前些天保了一趟去陕西凤翔府的镖,昨天傍晚才回来。我三人多日未见,十分想念,于是弄了锅狗肉,拎了三坛子烧酒,坐在一块畅饮。
就坐在这西边的客房里。
我们一直喝到二更,三个人都有了几分醉意,忽然秦三爷沉下了脸,显得局促不安道:‘喂,你们听到一阵奇怪的萧声吗?’我们两个摇摇头,我们想他肯定是喝多了,胡言乱语。”
(萧声?沈中原失踪前的几天不也听到过萧声。这难道只是巧合?)
雷震的脸上也显得有些不安,云归雁没有理会,示意二人继续说下去。
二人接着道:“我们不在理会秦三爷说的话,他也认为自己是喝多了,便不再去理会。
我们三个继续推杯换盏,畅饮美酒。
到了三更天。
秦三爷枣红色的面上又增添了几分恐惧,他正色道:“你们到底听没听到一阵萧声,时断时续,很是诡异。”
我们二人认为他一定是喝蒙了,竟说些胡话。
说实话我们两个的的确确是没有听到,今天早上我们私下问其他人昨夜有没有听到奇怪的萧声,他们都表示没有听到。
秦三爷对我们的回答显得有些不耐烦,便要转身离开。
他走出门,我们听到他抱怨的声音:‘他妈的,又起雾了!’我们只是笑了便不再理会。
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我们立刻断定那是秦三爷发出的,于是赶紧冲到院子里,发现院内白雾笼罩,秦三爷躺在花园的中央一动也不动。
他那一声尖叫,把镖局的众人都惊醒,大家先后奔到院中,发现秦三爷倒在地上,一命呜呼。我们就赶紧报官。”
杜七二人脸上布满了惊恐之色,他们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上官无我的鬼魂来索命了!”
他们一句话说的雷震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呵斥道:“住口,不要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二人退下。
云归雁忽然发现,这件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冤鬼索命,沈中原生死未明暂且不提,为什么要索秦三爷的命。沈中原的失踪和秦三爷的死有没有关系?秦三一定是化名,那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与上官堡有没有关系?)
当务之急是查清楚秦三的死因和真正的身份,才能揭开事情的真相。
云归雁忽然问道:“雷捕头,您在比阳县当差多少年了?”
雷震达道:“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
云归雁道:“你对中原山庄熟悉吗?沈中原是不是本地人?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雷震道:“沈中原是本地人,我们年龄相差不多。我二十岁的时候投身衙门,他那时刚刚执掌中原山庄。他为人耿直豪爽,喜交朋友,不拘小节,从未与人结怨。他的武功很高,一把雁翎刀使得炉火纯青。”
云归雁笑道:“沈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雷震叹道:“周围的人都很羡慕沈中原,不是因为他的武艺多么的精湛,而是羡慕他家有娇妻。
你应该见过了,沈夫人生的花容月貌,楚楚可怜。
她自从嫁给沈中原,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我对她知之甚少。
我想沈中原失踪,最伤心的应该就是她。”
(她的确是以泪洗面。)
云归雁忽然沉下脸道:“我也曾经听说过上官世家那件惨案。二十年前,上官无我名震武林,手握玉箫,气宇不凡。
[碧波掌]更是武林中的绝学。
上官堡被人付之一炬,竟无一人生还。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雷震喃喃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出任捕头的第十个年头。那一夜上官堡火光四射,惨叫声接二连三。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才熄灭。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枯木焦土。
我们在废墟中一共搜出一百二十一具被烧焦的尸骸。
却没有发现任何凶手留下的线索。这件事,也就成了悬案。
我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上官世家的灭门惨案终有一天会浮出水面的。”
云归雁颔首。
他喃喃道:“我猜测秦三的死,沈中原的失踪跟上官家的惨案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现在还没有太多的线索,无法查证。”
云归雁不在说话了,他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忽然他问道:“雷捕头,我想拜托您两件事情。”
雷震道:“请讲。”
云归雁正色道:“你派人到汝宁府汝阳县李庄,打听一个是否有姓花的人家。第二件尤为重要,帮我查清楚天风镖局的秦老三是什么时候居住在比阳县的?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雷震颔首。
云归雁道:“不管是人为,还是幽冥中的鬼怪所为,我们不清楚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请您加强这县城里的守卫,以防不测。”
云归雁显得有些疲倦,他转身离开天风镖局。
已经是正午,太阳正直射在头顶上。二月的阳光似乎太温柔,如情人流动的眼波轻柔抚媚。
他似乎有些困了,他喃喃道:“已经到了正午,该吃饭的时候了,吃不吃饭都无所谓,至少应该喝杯酒提提神。”
他似乎已经闻到了酒的气息,他顺着酒的香气走到一个巷子里。
他抬起头就看到了这家孙记酒铺。屋内只有零散的两张桌子,靠近门口是一张六尺高的柜台,胳膊正好可以倚在柜台上,台子上摆着三个巨大的酒坛子。
孙掌柜是一个年过六旬白发苍苍有些佝偻的老头。
他看见云归雁朝这里走来,急忙躬身相迎。
云归雁道:“你们这里有酒吗?”
孙掌柜笑道:“客官就算不认识招牌上的字,也应该认识酒坛子吧。”
云归雁笑嘻嘻道:“咦!不要欺负我这个外乡人,我大字不识一个,我还以为你家里摆着的是醋里!既然是酒,给我来上两斤,一定要那个最烈的那种。”他说着还用手比划着。
孙掌柜转身去取酒。
云归雁道:“把那个小菜给我弄几样,我好下酒。”
孙掌柜解释道:“不好意思客官,我们这里是小买卖,只有酒没有菜。如果想要吃饭请您移驾到酒楼或者饭馆子。”
云归雁笑道:“那算了,就来两斤酒吧。喝酒就酒,天长地久。”孙掌柜苦笑着摇摇头。
酒端上来,云归雁先斟满一碗,脖子一仰,酒碗一番。一碗酒倒进了肚中。他又连喝几碗,展颜欢笑。
就在这时巷子尽头,缓缓走来一个乞丐。
那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几乎看不到他的容貌,他右手拄着一根竹竿,缓缓的朝酒铺里走来。
他并没有坐下来,而是斜靠着柜台。
孙掌柜看到他,笑道:“你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那乞丐只说道:“照旧。”说着从破旧的衣衫里摸出两个铜板递给了孙掌柜。
孙掌柜也把盛了二两酒的瓷碗递给他。
那乞丐也爽快,端起酒碗,把头一仰,酒碗一翻一杯烈酒下肚。
这种酒虽然廉价,但是酒劲却不小。
那乞丐放下酒碗,用他那破旧的衣角抿了抿嘴便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掌柜的似也见怪不怪,用抹布轻轻的擦着柜台。
云归雁虽是低着头,但是眼神却一直盯在那落魄的乞丐身上。
他能够感觉到那乞丐并不是一般的乞丐。虽然步伐散乱,却乱中有稳。
自那乞丐踏进酒铺的那一刻,云归雁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间隔声,呼吸匀称浑厚,一定是个内家高手。
待那乞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云归雁这才问道:“这个掌柜的,那个乞丐是什么人那,走起路来怎么这个样子。”
孙掌柜道:“我也不知道这乞丐叫什么,只知道他住在城北的山坡下的一个破房子里。
出了北门走五里,山坡下远远的便能看见。
他虽是个叫花子,但是隔三差五的到我这里喝酒。
你别看他穷,他每次都不欠账,话也不多。
交过钱一碗酒下肚转身就走。只是最近来的不是那么勤了,隔三差五才来一次,估计是年纪大了讨不到钱的的缘故。”
孙掌柜滔滔不绝的说着跟这乞丐的往事,却突然发现云归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竟还打起了鼾声。
云归雁并没有真的睡去,他觉得那乞丐十分可疑,很可能就是沈夫人口中的那个落拓的乞丐。
孙掌柜说的话他都听的一清二楚。他这样做不过是不想引起孙掌柜过多的猜疑,他决定今天夜里,换上便装到城北走一趟。
黄昏,微风扑面,晚日葱茏。
云归雁从酒铺里出来直奔十方客栈,他竟然趴在酒铺的桌子上睡了一下午。
他忽然就想起紫嫣。
他喃喃道:“她真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子,她究竟为何不辞而别呢?”
云归雁不再去理会,因为在他刚踏进十方客栈门槛的时候,忽然就看到了雷震,雷震坐在椅子上满面愁容。
当他踏进门槛的时候,雷震也看到了他,脸上愁容立刻全消。
雷震赶忙起身来到近前,他生怕别人听见,俯身侧耳道:“尸检有结果,秦三并没有中毒!请您前去一探究竟。”
云归雁心头一震,赶忙随他一同赶往衙门验尸房。
县衙的验尸房里,点着几盏蜡烛。
云归雁一踏进屋内,一股刺鼻的恶臭便钻进鼻孔里。
云归雁胃里一阵收缩,几乎要呕吐。他捂住了鼻子,这才站稳了身子。在屋子的一角躺着秦三的尸体,尸体上盖着雪白的布罩。仵作老刘站在一旁,正在收拾他的工具。
见雷捕头二人进来,作揖道:“雷头,您来了?”
雷震示意他掀开白布。老刘掀开白布,众人定眼观瞧。
不由得心头一震:那尸体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口,五脏无异于常人的五脏。
只是那颗心脏仿佛受到了重击,似也破裂。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血块。
老刘道:“这具尸体并没有任何的外伤,也没有任何遭受过毒侵的迹象。最明显的是心脏因为剧烈的跳动而心脉爆裂而死。
死着面部扭曲,双眼凸出,眼眶爆裂。
很显然生前受到强烈的惊吓。死者的致命伤是胸口致命的一击!
但奇怪的是,他的左胸口没有一点淤伤。”
胸口受到致命的一拳或者一掌,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云归雁实在想不明白,如果是人为,普天之下哪门哪派的武功会造成如此的迹象。
云归雁又陷入了沉思。
雷震猛地一惊,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他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事?
他喃喃道:“难道是他?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怎么会?!”
他实在想不明白,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
云归雁急忙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快说。”
雷震身形往后倒退,一直摇头,像是着魔一般。他仿佛陷入无边的恐惧中,人忽然晕厥了过去。
云归雁急忙搀扶,过了片刻雷震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他冷汗直流,嘴唇发青,脸色苍白。
他轻声道:“是碧波掌!我确信是上官无我的碧波掌!”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云归雁喃喃道:“雷捕头,你说下去。”
雷震站起身子缓缓道:“记得二十年前,那时候的上官堡还是门庭若市,江湖上的人都慕名而来。
有的是为了一睹上官无我的风采,而有的是为了争名逐利。”
云归雁道:“我明白,树大招风。只要能够打败上官无我,就能够出名。
有多少剑客侠士为了扬名天下而把生命葬送在那里。”
雷震道:“那些年几乎每年都有人前来挑战上官庄主。
后来尸体都葬在后山的【英雄冢】里。
我见识过碧波掌的威力。打在身上不留一点痕迹,却会心脉爆裂而死。
都是江湖中人,谁也不愿意暴尸荒野。上官家把前来挑战者的尸体,用棺木收敛起来,葬在后山的英雄冢里。”
他叹道:“上官世家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江湖中人,这才导致了灭门的惨案。
上官堡荒草萋萋依旧孤独的立在山坡上随风飘动,而上官世家从此在江湖上消失。”
云归雁道:“我也曾经听闻过碧波掌这门武学,据说二百年前上官世家是根据在柳叶棉丝掌的基础上推陈出新而来,它不同于金刚掌等外五门的硬功,掌力绵柔却暗藏变化。
”雷震道:“难道真的是玉箫索命,怨鬼追魂?那秦三与他又有什么仇恨,他为什么要来索秦三的命?”
云归雁:“是不是真的鬼魂我不确定,但确定的是秦三的的确确是死在碧波掌之下。根据我们对案发现场的观察,基本上可以还原案发的经过。
雷捕头,你是否还记得当时院子里的构造吗?”
雷震当然记得,他缓缓道:”院子北面东面西面三面都是房屋。中间是一片花园,花园中间是一片空地,青石板的路面。
院子的东屋门口各有一个高六尺的石狮子。
西边就是案发前秦三人在一起喝酒的屋子。”
云归雁道:“不错。我在北边的石狮子头顶上发现了一只脚印,很轻但我却看的清楚。我飞身上了东屋上的屋檐,在屋檐上我发现了同样的脚印,并且发现了一小块白色的粉末。
你还记得秦三在走出屋子的时候,骂着说又起雾了。
凶手制造迷雾,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恐怖气氛,掩人耳目。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基本出上可以猜出当晚具体发生的情况:
凶手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一直浮在东边房间的屋檐上,他吹着一种只有秦三能够听的懂的玉箫。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秦三疑心生暗鬼。秦三果然中计,听到萧声不觉得冷汗直流。
凶手用特殊的方法制造了迷雾,院子里雾气弥漫。
到了三更天,秦三又听到那可怕的如鬼一般的萧声,他就更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心中的恐惧感更加强烈。
待秦三走出西屋的时候,凶手从房屋上跳下,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秦老三的面前。秦三看到他的面容后,惊吓的几乎尖叫出来。
凶手趁此一掌打在秦三的胸膛上,当场毙命。凶手立刻拔地而起,脚蹬着石狮,纵身一跃跳上屋檐,消失在浓雾里。”
众人听罢陷入沉默。雷震却道:“我有两个疑问。杜七他们为什么没有听到萧声?还有秦三为什么没有还手之力?据说他的武功并不弱。”
云归雁道:“江湖上的确有一种武功,将内力灌输到音波中,像是【千里传音】类似的功夫,越是内力高深武艺高强的人越能感应强烈,而武功浅薄的人或者普通人是听不到的。
我断定秦三的武功一定不弱,只是他对凶手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加上他醉酒,反应难免会迟钝,与人交手自然会处在下方。”
雷震道:“半年前,城西外孙家庄的老孙头和她的孙女在一个雷雨的黄昏,在上官堡避雨,也曾听到过萧声,他的孙女翠娥还因此失踪。他们不会武功,却也听得到那如鬼泣般的萧声。”
云归雁笑道:“凶手既然懂得吹玉箫,那他可以在萧音中施加内力,也可以只是普通的萧声。雷捕头万不可被这种假象所迷惑。”
众人颔首。
云归雁忽然笑道:“天已经快黑了,我想到郊外走一走。想必郊外的明月比城中的更加皎洁和静谧。”
语声甫落,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