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在二月初的时候,从老家过年回来上班,公司领导把我叫去谈话。
领导说项目目前做完了,客户的钱还没有收回来,资金有点紧张,需要优化几个程序员。从技术能力上考虑,我是公司技术最强的,但是我也是最懒的那一个,每周有五天,我能迟到四天,还有一天经常由于睡过头,索性就不去上班了。
“梁栋,因为你工作效率高,别人一个星期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几个小时就解决了,”部门经理老刘头儿有点虚胖,说话的时候脑门不停冒汗,“所以给你的工资比他们都要高不少。对于公司目前来说,确实负担有点大。”
老刘头儿用他的眯眯眼看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我知道对于很多公司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一句真理。加班的人越来越多,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加班,而是总是要做做样子,给别人看到,在现在市场情况不好的时候,裁员时也有点争论的份子,你看看,我都累成这样了,还裁我吗?
不过我并不认同,如果公司不能理解我的价值,不能容忍我的懒散,那我还是主动走了罢。
“谢谢刘总,我很快就辞职。”我并不带有感情色彩的说。
老刘头儿明显松了一口气:“理解就好,小王,我相信你是个人才,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嗯,公司会多给你发一个月的薪水,回头你跟财务和人力确认下,把手续办了。”
于是,我从三月开始,就过上了失业的生活。我没有给家里说太多情况,他们不会理解我为什么失业了没有赶快去找工作,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是太理解为什么自己没有很快去找工作。我在出租屋里基本上过着吃外卖,打游戏,看小说和睡觉的生活,有时候天气好的夜晚,我也会戴上耳机出去散步。可以说我基本不见太阳。
人总还是要见几个,但也就几个。
一个是点外卖的店里伙计,每天给我送餐的小哥都是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左手拇指在手机上不停在刷,好像很忙碌,我们之间的对话是:“你好,你的外卖”,“谢谢,辛苦了”。仅此而已。
另一个是孔小宝,大概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这个人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在交友这方面也觉得麻烦,性格冷僻的我不爱伺候,所以只有主动凑过来的人,才有可能愿意和我成朋友。最早和小宝认识是在工作合作交流中,他是对方公司的销售人员,我作为甲方技术代表出席,讨论是否采购他们公司的产品。会后大家都留了联系方式,时不时的问几句话,我就一搭一搭回复他,慢慢竟然成了朋友。没过多久,得知他离职了,去旅行,又过一段时间,去做了其他什么工作。有时候他会过来,买几瓶啤酒,我们就靠着窗台喝酒,用蓝牙音箱听我们都喜欢的鲍勃迪伦,然后聊足球,谈趣闻轶事,他抽烟,我喝多了也抽过几次。
最后一个是和我合租的冯如珺。出租屋里就我们俩人,我是二房东,当时我在打出租房广告出去的时候,明确要求是要男生,但是冯如珺看房之后觉得满意,并不介意和我一起合租,我除了担心她把我当做猥琐之辈,其他的自然我也没话说。谁不愿意和她这样的美少女合租呢,总比和汗臭的大男人合租要好吧。我当时这么想。
事实上过了几个月,我发现我的判断也许是错误的,冯如珺从来不会主动倒垃圾,冰箱里塞满了她的食物,有些还过期了;洗衣机被她当成脏衣篓使用,害得我在洗衣服的时候不得不把她的外套、裤子和袜子一件件的先拿出来,然后等我的洗完,再放回去。
我委婉的给她说过几次,没有太好的效果。有一次我真的生气了,把出租屋打扫得很干净,还把她放在洗衣机里的衣服都洗了,再去上班。回家之后发现冯如珺做了一顿简易晚餐等我,给我道歉。她告诉我,她从小就没有人教她应该怎么做家务,以为换洗的衣服就应该放在洗衣机里,以后会好好的学习。
“你做的菜挺好吃,其实我也做得有点过,显得我小气“,我没想到冯如珺烧的红烧排骨还挺不错,有江南风味。
冯如珺把头发盘在头上,用一个朝天的马尾扎着,柔软的发丝从脑后散开,同时散开的还有一丝香味。
我以前几乎没有这样正眼看过她,一方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从小和女生说话的时候,我就变得有些害羞,另一方面,我似乎也在压抑自己内心的某种冲动。在一个屋檐下,我希望给她一个在家的安全感,而不是荷尔蒙的泛滥。
“因为我喜欢吃东西呀,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阿姨做饭又不好吃,我就喜欢自己研究吃的,自己在家有一整套厨具呢。”
冯如珺想了想,又说:“现在工作太忙,能做喜欢吃的食物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嗯,对了,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还不知道冯如珺具体的职业。
“我在银行上班啊,父母觉得女孩子工作要稳定一些比较好,但其实我想做别的。”
“别的,比如什么?”
冯如珺听到这里眼睛笑得眯起来,“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经过这次晚饭,我们的关系变得要随和一些,我礼节性的也做过几次早餐给她吃,大家都很放松,我承认我有点喜欢她了,但我不想破坏这种愉快的气氛。
失业期间,我开始玩荒野大表哥,随着游戏的深入,我的心也进入到了那种信马由缰,安心欣赏自然风景的生活。我花了一周左右通关,然后狠狠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我开始收拾房间,把早就想丢掉的杂物都扔了,比如参加婚礼收到的玩偶娃娃,买了之后一直没有看的书,以及完全过时的衣物。泡了一杯茶,在餐桌前坐下,打开手机上的银行APP,确认余额刚刚过六位数,盘算着每个月的房租、水电费、餐饮消费以及其他可能产生的费用,大约可以让我能够安全度过一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即使我一年之后再去找工作,也是可以的。
但一年不工作,让我有些担忧。眼下的确是想休息一阵,把之前没来得及做的事情都做一下。转年就三十岁,如果再不做,也许就来不及了。想来想去,规划到休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再去工作罢。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度过这三个月呢?在玩荒野大表哥的时候,我体会到自然世界的美丽之处,开始想出去走走,最好是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彻底放逐一下自己。我翻出一本孔小宝放在我这里的旅行小册子,是青海湖的旅游介绍,装备准备,徒步线路以及可以落脚吃饭的地点。小宝自己是一个户外达人,每年存半年的钱,然后到处旅行,经验非常丰富。
我拨通了孔小宝的电话。
“栋哥,你找我啊?”我只比小宝大半岁,但他一直这么叫我,在为人处世方面是他的强项。
“嗯,对,想问你一点事”
“什么事,栋哥你说?”
“我想出去走走,青海湖”,我手里掂量着旅游册子,好像能把青海湖放在手中估量一样。
“找工作不顺利?”小宝估计担心我崩溃了。
“没有,你有事吗?一会来我这一趟?”
“我没事儿,一会就去找你。”
结束通话之后,我烧了一壶水,泡茶喝,又仔细阅读旅游册子。去高原徒步属于自虐,会经历不同程度的精神折磨,首先需要做到的是防晒和抗高原反应,这个季节也正好天气适宜,中途有不少露营地点,我开始对将要来临的行程有点兴奋。
一会小宝就到了我家。小宝黑黝黝的,比我高一个头,头发凌乱,虽然看上去比较精神,但能感觉到一丝疲惫。小宝还背着一个户外背包,里面塞满了物品。
“栋哥,我刚出去回来,去了尼泊尔,昨晚才到家。你看你就找我了”小宝把包放在地上,把我泡的茶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表情凝重的问我,“说吧,咋想不开了,想出去走走?”
“没事啊,就是想旅行一下,然后回来好好找工作”我没有说荒野大表哥的启发。
“你确定没事?”
“没事”
小宝沉吟了一下,说好,然后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打开,铺满了客厅的地面。
“栋哥,你要去,我支持,好好散散心,然后回来,继续生活,但是,有一些地方你要注意”。他开始给我讲解线路,在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每个落脚点之间的距离,风景点和注意事项。然后给我讲解装备的使用方法,并要我演示一遍给他看。
我的短期培训中途冯如珺回家了,对我们在做的事情很感兴趣,也在一旁开始听,小宝给她演示了手台的使用方法,还教她在户外取水和生活的方法。一直到晚上十二点结束,我们才想起来还没有吃晚饭,于是我请他们去外面吃宵夜。
小宝点了烤串和啤酒,我点了小龙虾,冯如珺不吃宵夜,但和我们喝啤酒。小宝给我们讲他在户外遇到的有趣的事,说有一次爬山在下山的路上迷路了,冬天天黑很快,必须要在山腰上露营一晚,这没问题,露营装备本身可以抵抗零下20度的气温,只是为了减轻符合,食物早就吃完了,按道理说忍受一晚上也是可以,早早钻进睡袋里,睡到第二天早上好了。
“那饿着肚子睡得着吗?”冯如珺蒲扇着她长长的睫毛问道。
“我同伴倒是睡着了,但我睡不着”,小宝说,“我拿着电筒在周围逛,看能不能弄点小老鼠烤来吃,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只看到几株辣椒,我摘了一大把。”
“你也不怕吃坏肚子”我没好气的说。
“我知道辣椒最辣的部分在籽和内囊,我用刀剔掉籽,还刮掉囊,用煤气炉煮没融化的雪和辣椒肉,然后吃掉。”
“好吃吗?”冯如珺很好奇。
“可以吃,但是我还是被辣得不停的塞雪到嘴里”小宝做出滑稽的表演表情。把冯如珺逗得笑个不停。
乖巧的冯如珺仰头把啤酒喝干净,放杯子的潇洒,令我一时有点吃惊。她说:“我真是羡慕你们,有这样的经历”,随后眼神低垂下来,“你们知道吗?我初中的时候是练长跑的。”
“没看出来,马拉松?”我问。
“不是,练10千米,可不比马拉松容易。跑马拉松主要是有氧运动,只需要按照一定的训练量,逐渐增加肌肉的耐力就可以。而10千米接近半无氧运动,跑到后面,脑子氧气不够用了,眼前一抹黑。我就觉得啊,太苦了,不想继续练,父母就说我不练算了,反正也不看好我,说我不是这块料,但教练觉得我腿脚好,身材适合跑,为学校争光。我一听父母觉得我不行,就使劲的跑,拼命的跑,为了出口气。”
“像羚羊一样。”小宝可能喝大了,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被豹子追的羚羊。后来我跑到全市第一名,就挂靴不跑了,气出了,也就泄气了。不过有什么用呢,最后还是成为父母眼中没用的娃。”冯如珺狠狠的剥着小龙虾吃掉。
后来我们都没再说什么话,默默的喝完啤酒就回家了。
第二天我没有别的事,在家里订好了隔日的车票,反复演练了装备的使用方法,再按照网上提供的户外清单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医药急救品,一切准备妥当,就准备火车发车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