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洲。”彭尼罗说，“是一块死亡大陆。每个人都知道。在1924[24]年，它由伟大的探险家兼名侦探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发现，随后就成为了一个帝国的国土。这个帝国曾经一度统治世界，但在六十分钟战争中被彻底摧毁。这片土地上遍布鬼魂出没的红色荒漠，剧毒的沼泽，原子弹的爆炸坑，以及锈迹斑斑死气沉沉的岩石。只有少数几个勇敢的探险家去那里冒险，像是瓦伦丁还有你那位年轻女伴的可怜母亲那样的考古学家，去那儿的古代地堡建筑群里搜集古代科技的残片。”
“然而人们也听到各种传闻、故事。在破旧的空中驿站里，由醉醺醺的老船员们讲述的传说。那些逸事讲述了某些飞艇被吹离航线后，发现它们自己飞行在一片迥然相异的美洲大地上：一片葱茏的绿色风景，到处是森林和草地，还有巨大的蓝色湖泊。大约五十年前，据说一个名叫斯诺利·奥瓦尔逊的飞行员真正地降落到了一片被他称为桃花源[25]的绿色土地上，他还为雷克雅未克的市长大人制作了一幅那儿的地图。不过当现代研究者们去寻找地图的时候，他们当然没能在雷克雅未克的图书馆里找到它的踪迹。至于其他的记述，关键点总是一样的：飞行员年复一年地想要再一次找到那个地方，却永远没能成功。要么就是他降下飞艇后，只发现从上空望去如此诱人的绿色，实际上只是在爆炸坑形成的湖泊里茂盛繁殖的有毒绿藻。”
“不过像我们这样的真正的历史学家，汤姆，知道在这样的传奇故事背后经常隐藏着真相的种子。我搜集了所有我听过的故事，便判断出那里面的确有一些值得追寻的东西。美洲是否真的死了，就如像瓦伦丁那样的智者一直告诉我们的那样？抑或有可能存在某个地方，位于比古代科技猎人们所拜访的那些死城更加遥远的北方，在那里，从冰封荒原的边缘流出的冰雪融水汇聚成河，冲去了毒素，令死亡大陆再度绽放鲜花？”
“我，彭尼罗，决心要发现真相！89年春天的时候，我出发去探寻究竟。我自己再加四个同伴，登上了我的飞艇‘艾伦·夸特梅因’号[26]。我们飞越北大西洋，不久便降落在了美洲海岸边，一个在古代地图上被称作纽约的地方附近。那儿就像我们一直听说的那样死寂；一系列庞大的弹坑，它们的内侧都被那场数千年前的战争的极度高温熔化成了一种叫作爆炸玻璃的物质。”
“我们再次起飞，飞向西方，进入了死亡大陆的中心地带，而就在那时灾难袭来了。几乎超自然般的猛烈风暴使我那可怜的‘艾伦·夸特梅因’号坠毁在了一片浩瀚无边的污染荒野之中。我的三位同伴在撞击中丧生，第四位几天之后也死了，他喝了一个池塘里的水后中了毒。那水看上去挺干净，但一定是被某些恐怖的古代科技化学物质污染了——他浑身变蓝，而且散发出旧袜子的气味。”
“我独自一人向北蹒跚而行，穿越那传奇都市芝加哥和密尔沃基曾经一度矗立于其上的弹坑平原。我放弃了一切想要寻找我那绿色美洲的念头。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可能抵达冰封荒原的边缘，然后被一些游荡的雪疯小队救起。”
“最后，就连那份希望也消退了。我精疲力竭，缺少饮水，全身虚弱，躺倒在宏伟的黑色崎岖山脉之间一条干旱的谷地里。在绝望之中，我大声呼喊：‘难道这真的就是宁禄·彭尼罗的末路了吗？’群山似乎都在回应：‘对嘞。’一切希望都没了，你看不出来吗？我将我的灵魂交给了死亡女神，闭上双眼，想着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只是幽冥之乡的一个鬼魂了。接下来我所记得的事情就是被裹在毛皮之中，躺在一条独木舟里，一些迷人的年轻人正划着桨将我送往北方。”
“这些人并非像我一开始猜测的那样是来自大狩猎场的探险家，他们是土著人！是的，真的有一个部落居住在死亡大陆的最北面！在此之前，我一直接受的都是那个传统的故事——我相信你一定从历史学家公会那儿听说过这个故事——少数不幸的人在美帝国的崩溃中幸存了下来，逃到了北方的冰原上，与因纽特人混居在一起，诞生了我们今天所知的雪疯族。可是现在我明白有一些人留在了后面！他们是那个贪婪、自私、一度将全世界毁灭的国家的后裔，野蛮而又未开化——然而他们仍旧保留了足够多的人性，才会拯救一个像彭尼罗这样既不幸又饥饿的可怜人！”
“使用手势和姿势，不久之后我就能与救了我的那些人交谈了。他们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他们的名字是可机洗和十二天运货。看来当他们发现我的时候，他们自己也是在进行一次探险，去一座被称为杜鲁斯的古代城市废墟里挖掘爆炸玻璃。（我发现，顺便一提，他们那个野蛮部落的成员十分看重爆炸玻璃所制的项链，正如巴黎或牵引格勒的任何一位盛装的女士那样。我的两位新朋友都戴着用这种材料制作的臂环和耳环。）他们在恐怖的美洲荒漠里的求生技术十分高超：把石头翻过来以抓获可食用的蛆虫，观察某种藻类生长的模式以寻找可以饮用的水。不过那片废土不是他们的家园。不，他们是从更北面的地方来的，而现在他们似乎正带着我回到他们的部落去！”
“想象一下我当时的激动之情，汤姆！沿着那条河溯流而上就仿佛是一路回到世界的洪荒开端。一开始，除了贫瘠的山岩之外什么都没有，上面东一处西一处地穿插着饱受时光侵蚀的石块以及扭曲的钢梁，那些就是古代人的宏伟建筑仅存的残余。然后，某一天，我看到了一片青苔，然后又是另一片！继续往北旅行了几天之后，我开始看到青草、蕨类簇拥在两岸。河流本身也越来越清澄，十二天货运抓到了鱼，每天晚上可机洗就在岸上为我们生火烤鱼。还有树木，汤姆！桦树、橡树和松树的美丽风景铺满大地，河流拓宽进入一片开阔的湖面，而在岸边就是那个部落一栋栋简陋的小屋子。对一名历史学家来说这是多么震撼的画面啊！经过了漫长的数千年后，美洲复活了！”
“至于我如何与那个部落的好人们一起生活了三年，我就不对你多唠叨了。也不必多说我是如何在一头饥饿的熊面前救下了酋长的美丽女儿邮政编码，她是如何爱上了我，我又是如何不得不逃离她那个愤怒的未婚夫。甚至不必说我是如何再度向北旅行来到冰原上，在经历了很多的冒险之后终于回来，回到了大狩猎场。等我们抵达布赖顿，你就可以在我的国际畅销书《美丽的美洲》中读到这一切。”
汤姆一言不发地坐了很久很久，他的脑海中灌满了彭尼罗叙述中描绘出的奇妙景象。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位教授的伟大发现。这是震惊世界的！是丰功伟绩！历史学家公会是要蠢到怎样的程度，才会拒绝这样一个人！
最后他开口道：“可是你有回去过吗，教授？肯定有第二次探险，带着更好的装备……”
“哎呀，汤姆。”彭尼罗叹了口气，“我怎么也找不到人来资助回去的旅程。你肯定还记得，我的照相机和采样设备都在‘艾伦·夸特梅因’号的残骸里毁损了。离开那个部落的时候，我带了几件工艺品，但都遗失在了我回家的旅途中。没有证据的话，我又怎么能指望得到回那儿探险的资助呢？我了解到，光凭一位架空历史学家的一面之词是不够的。唉……”他悲哀地说道，“到今天为止，汤姆，还是有人认为我根本就没有去过美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