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趋吉避凶,璇玑子却反其道而行,无事自寻凶险,不畏艰难的与盛宠正隆的顾若朝为敌。当然,他自己也颇受皇帝器重,否则一门都是文臣武将的幽武侯府怎会惧他一个只会耍弄拂尘的游方道士。
刘允见到璇玑子的这记眼神,就已知晓他要放什么屁。这位新晋国师在陛下面前说的最多的就是顾侯的坏话,他什么时候不与顾家为难了,反倒要奇怪了。
刘允在璇玑子拂尘甩落之前后跃两步,赶紧以手势召龙辇两侧的内侍将帘子掩上。元武帝被动被挡了视线,乐得在其内静坐。
要不怎么都说太监都是内宰相,能叫君王闭目塞听呢。车驾附近的禁卫军暗自敬佩刘公公的勇气,竟能堵住璇玑子要跟皇上说的话。
刘允自也是察言观色,暗自揣摩圣意才做出的这一举动。他在宫中数十年,做到所有太监中的头领地位,怎能没些自己的为奴智慧。用脚趾头都能猜到皇上这会儿一点也不想听人诋毁顾若朝,他们幽武侯府的千军万马要是只叫人诋毁两句就能诋毁死,那事情就太简单啦。
皱紧眉头的璇玑子,瞪向刘允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
他总觉得朝中仅有自己在苦心孤诣的打压顾若朝,皇上有时候非常认同,可真到下令惩治顾侯时,一概都是轻轻揭过。以他从未经手过军政要务的偏门国师身份,自然不会知晓一旦皇上亲口下令将板子打在顾若朝身上,军中会起多大的波澜。
刘允骑马与璇玑子并行,用那不阴不阳的嗓音说话,“国师这是与谁置气呢?洒家不过是免了您在皇上面前去触霉头,倒像是做了多惹人不快的事似的。”
璇玑子冷脸说到,“刘公公一手遮天,贫道自愧不如。”
刘允挠挠头,他就不爱跟这种政治智商为零的家伙说话。想来他一个做道士的,凭什么性格还能是一根筋呢,以这样不听人劝的个性,要怎么天人感应?不会是修道全凭自己主观臆想,连道德经都不看吧?
群山中气流跌宕,似有某种妖异的事情在酝酿着。
璇玑子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故纳新,神情很是庄严。
刘允遥望远处渐有渐无的烟尘,山中火情似乎已经稳定了,除了烧死几匹野鹿,没什么大碍。他阴阳怪气的道,“国师大人,盛心别院的火情已然得到控制,您就别想太多了。依洒家看,也就是几个火苗,你那招数是不是不灵了?”
璇玑子眉头轩起,隐带一抹期待之色,开口道,“再探。”
“吁。”刘允在马上一个倒仰,出言阻止,“洒家才刚从盛心别院回来,再派人过去怕会引起顾侯的反感。”
璇玑子却已迅速将探子遣出,若无其事的道,“臣子家起火,圣上派侍卫关心,难道还要经得臣子同意?这件事并不出格,顾侯不会因此介怀的。”
刘允瞪眼无话可答,主要是无法跟对方把理说透,难不成要揪着他的耳朵跟他说:这车前辇后,群臣也不都是瞎子,就只有你自己想得不够深,却以为人人跟你一样吗?
过不多时,被遣去盛心别院查探的侍卫策马疾驰而回,跌跌撞撞的落下马来,不知先要去陛下那儿,还是去刘公公那儿。
璇玑子率先拦在他身前,从马上居高临下,一手抓起他的领子相问,“情况如何?”
侍卫侧目观望,龙辇外的帘子一动不动,他也摸不准要不要因这一点小事去打扰陛下,这便径直说到,“回禀国师,属下到了别院起火处,发现起先留在那儿的眼线林侍卫无故失踪了。还有顾侯夫人裹着浸湿的床单被褥,掩藏在大木桶之中又滚回了起火的院落内。”
“竟有此事!她危不危险。”璇玑子对顾侯夫人的态度,与对顾若朝的态度那是截然相反的。
刘允看不过眼,轻轻咳了一声。
璇玑子拂尘甩脸,皱着眉道,“嗓子不舒服就多喝点水。不过咱们随身携带的水都拿去救火了,刘公公再忍忍吧。”
“咳咳……”刘允只想大叫:这是个棒槌呀!
早有预谋的火焰烧不死顾若朝,却让云芊芊置身险境,让璇玑子呕得想死。但他心中也知道现在这两人是绑在一起的,只能以一副直愣愣的姿态挺在马上干着急,目光遥望别院,期待云芊芊是有的放矢。
盛心别院的火光在此处是看不见的,因为树遮木绕,皇上的金贵之躯也不会去火源附近找刺激。
车轮滚滚,途经一处已被大火焚烧过后的焦土。一个衣衫褴褛的身躯从灰烬中爬起,仿佛刚刚重见光明一般,在空气中大口呼吸。
御辇前的侍卫严阵以待,支起长枪,以防他惊吓了后队车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褴褛少年乌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全无顾忌的扯开嗓子喊道,“前方是哪家的车队?快来帮帮我。”
侍卫们支起红缨枪,虽然是在护卫皇帝,却为这少年的安危感到担忧,一人应声,“陛下的仪仗你怎敢拦?快快退到一边去。”当真是谁家车队能有这种架势,那岂不是要造反?
璇玑子虽然不谙武艺,视力却略胜常人,遥遥看向这个乌黑少年,心觉似乎曾经见过。奈何这少年脸颊上的脏污太多,实在认不清楚。
少年目光扫过璇玑子,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时他即便说出来估计也会被人认为是趋炎附势乱攀关系。
且他时间尤为紧迫,连上去认人的念头都没有产生,疾声说到,“什么陛下,是哪一国的?莫不是西戎的?”
侍卫搭话道,“正是吾皇陛下,你这草民还不退到一边跪等陛下的銮驾通过?”
这少年头顶传来一阵眩晕之感,他本想找人去救困在匪火之中的师叔,哪知遇到了匪火流萤的天然补充“燃料”,瞳孔猛地收缩,碎碎念道,“完了完了,都完了!竟是西戎皇帝在此,怪不得这条龙脉会暴躁,一旦皇帝被炸死,五龙翻身,整座山都要毁了!”
侍卫统领怒喝,“大胆刁民,竟敢诅咒陛下死于非命,你是反了天了!”
璇玑子却以拂尘再度打他的脸,驱马向前来问,“前方少年似是故人,莫不是舍元子师兄门下?贫道璇玑子。”
“原来是小师叔啊。”少年微伏作揖,话语仍是紧张无比,“小师叔,现在没时间说太多了,敢问西戎皇帝是不是在此?”
璇玑子快速答道,“皇帝就在龙辇里面,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总之,先把皇帝弄走,越快越好,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这时,惊动了一开始在车里打盹的天元帝,他出声来询,“何事如此喧哗?”
众侍卫哑口无言,事情惊扰了陛下,他们这一干人等恐怕要受到责罚,正要将那口出狂语的少年和多管闲事的璇玑子拿出去顶雷。却见璇玑子指间连连挥动,掐指算过后,大叫,“不妙,龙脉缠火,国之大祸!”
侍卫们责难的眼神都变为惊恐,除非道长疯了,要不然就是真有祸事。
不过璇玑子的下一句话让多数人认为绝对是道长疯了。那拂尘飞甩,天地呜咽,璇玑子的话音,坚定中带着急切,“陛下,请你立即退位。”
……
盛山山脚下,云芊芊从熊熊火光中冲出,身子清清爽爽,顺带将一只崩裂的木桶摔在一边。看向她的人们,眼神都分外关心。
云芊芊朝顾若朝走去,目显高傲,语气也很是招摇,“相公,我终于知道今日这火场为何烧得如此突然,也知道这种奇异火焰叫什么名字了。”
“果然有所不同吗?火焰竟还另有名称?”顾若朝之前也特意观察过,甚至跃跃欲试的想要冲进火中。
云芊芊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说到,“通常存在于人世间的都是凡火,颜色赤红,因氧而燃(故人知识面窄小,就懂这么多)。而屋内这道火焰会自主在空气中飞行,无物而燃,该是一种天外生物附带的,称为匪火
顾若朝闻之不明,又问,“何谓匪火?”
“九州冥录里有载,古时有一种天外奇兽能够吞吐火焰,这种奇兽留下自己的后代在凡界,称为匪火流萤。匪火流萤是天地间最古怪的产物,好似没有生命,又或永生不死,它们吐出来的火焰便称匪火,匪火过境,水扑不灭。”
青翡脆生生的怪叫声传来,“什么匪?是我青翡的翡吗?”
云芊芊转脸不见这丫头踪影,朝着话音传来处回答,“不必纠结,这两个字你都不认得。”
这主仆两的经常玩闹打趣,顾若朝看过很多次,这次也不意外,旋即再问,“你是什么时候看的九州冥录?”
“你连这都忘啦?还是你送我的造化啊。”云芊芊解开身上乱七八糟的束缚,便在火场旁边解说起来,“我因为身体状况特异,一直都在研究各种奇闻轶事。某天早晨,你叫正午去寻找关于世间各种奇异火焰的书籍,就找到了九州冥录的残篇。不过那些书册你一眼都没看,还嫌放在书房太占地方,叫人搬到了我的院子中。”
云芊芊拥有孜孜不倦的求学精神,自己房里那些书籍她一本不落的看完了,顾若朝搬来的也都过眼了一遍。于是就变成找这些书的顾若朝还没他知道得多。
顾若朝目露怅然,这件事他记得,或许该是八年前的记忆,于他却是昨天才发生的。他在回到过去之前就因为感觉到屋内的火焰怪异,跟八年前的正午顺口提了一句。不过正午也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找来这些书,摆放到他面前时,他该忘了找书的目的。
云芊芊伺机问到,“当时你为何要找那些关于世间奇火的书,难道在那一天就预料到了将来会受匪火所困?”
顾若朝目中微有抵触,叹息一声道,“我跟你说过,我被困于火中时,有一个东西与我融为了一体,而当时又有几只萤虫在我眼前飞舞,应该就是你说的匪火流萤。但我一开始误以为那就是时光倒转的法门,便吩咐正午去寻找这类书籍,未想还没翻过一页就又被拖回现实之中。”
“匪火奇异,必是寻物而至。跟你融合的当也是一种异兽,能够改变往昔的时光,这东西我好像也在哪儿听过。”云芊芊蹙眉回想,念头尚未通达,猛然用余光看见冲天而起的红光,绚烂斑斓的颜色凑成火龙,刺激得她满脸震惊,失声疾呼,“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