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去信一个商人的肺腑之言,当他说得最卖力的时候,也是你即将被骗的时候。
“……三支暗箭,疾驰而来,我家小姐一手抓住一支,剩下的那支,只好迎身去挡,俨然是不要了性命,只因她身后就是顾侯,顾侯有失,我家小姐唯求一死。最终那群刺客见大势已去,仓皇四散,但小姐却身受箭伤,性命垂危,叫顾侯抱在怀中,四目相对,发出‘来世许嫁,今生无奈’的叹息。”
青琉说得眉飞色舞,底下有几人不时叫起了“好”。
云芊芊垂发捂脸,听青琉说得起承转合有模有样,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下恻恻。
青琉直到最后才说出云芊芊的真实姓名,如今贵为顾府当家主母,却因前面有着那一大段铺垫,一时叫人反应不过来了。
青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转头,只求小姐夸她一分好,“我说得好不好?”
云芊芊顺毛摸,“有进步,若当初在临江城卖酒的时候有这状态,我也不用凡事亲力亲为了。”
邑都寻常百姓所见的顾若朝,官运亨通,仕途坦荡,但这内里的险恶,外人岂能知晓。
云芊芊亦非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子,重掌发言权后,以哭腔说到,“顾家儿郎,外表看着煊赫,但顾若朝每年要受多少暗算,有多少人盯着他的位子,你们可有想过?我云芊芊今日嫁进侯府,想做一个伴在他身边爱他护他之人,只盼你们能将我当成自家人看,却为何好似成了你们的仇敌,受千夫所指?”
百姓们何曾见过用这种用怀柔手段的大家夫人,急于澄清道,“侯夫人误会了,我们爱顾小侯爷,当年武帝还没进邑都的时候,小侯爷就在这儿长大了。老侯爷守着邑都,让我们免遭乱世的战火,得了几十年太平,现在他走了,我们就要守着他的儿子。”
云芊芊目光明媚,犹如宣誓般,与百姓同声同气,“我也爱他,若有谁想动顾若朝一根毛发,就从我云芊芊尸体上跨过去!我今日应承各位,顾若朝的好与不好,定让大家第一时间知悉,街坊们若是愿意,我每月必会带他去云氏商铺坐上两日,还望到时候见。”
街坊们各个都想见顾若朝,于是无不应允,对云家的敌意稍减,纷纷表态,“侯夫人胸怀博大,却是我等草民狭隘了。”
眼看一场纷争告结,变成了对云芊芊的一声声感恩戴德,有人坐不住了,出声冷喝,“岂可轻信一妇人之言,他们云家就是冲着顾小侯爷的人品和家财去的,可不能任她骗了。”
云芊芊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那人看了会儿,也正是方才被她用眼神锁定的可疑人士之一。
此人身着普通商旅服饰,皮肤却过于白净,不像每天要抛头露面的,更像是被某些高门大户养在暗中的幕僚,亦或入幕之宾。
云芊芊娇手拨开人群,因先前有过一段交流,这时民众的情绪都较为缓和,很容易让出一条路来。
只听云芊芊边走边说,“不是我夸口,我云家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家财抵上半座渠邑城却是有的,而据我所知,幽武侯府的历代侯爷都是沙城宿将,家中可能有什么积累?倒是这位仁兄,你这般就急得跳脚,是生怕幽武侯府与我云府联姻变得有财有势吧?”
那商旅打扮的人顿时成为众人眼光的聚焦点,然而能被派来怂恿人群的,必也不是嘴笨之徒。他暗忖片刻,说出的话句句完整,“侯夫人说不过我,竟以云家的财力说事,但云家到底多有钱,我们也无法亲眼看到。可我看侯夫人您,身材高挑,纤手纤脚,果真有你手下丫鬟说得那般勇武,能为侯爷挡下箭矢吗?”
也怪青琉只图一时口快,话里添油加醋,什么撩起一手就抓住一支箭,飞起一脚就踢死一个刺客,俨然世外高人,佛陀转世。
现在云芊芊整个呈现在众人眼前,许多人多半会猜疑,这样的女子真是那段“书文”里所说的猛人吗?
随着怀疑声扩大,有个拔高八度的嗓音说到,“我记起来了,她说的是顾小侯爷刚刚率军回城的那段时期,确实曾应了礼部尚书徐二郎之约到朱轩楼喝酒。那日刺杀顾小侯爷的人有三个,都扮作长随,一朝发难,刚好有一女侠经过,搭救了顾小侯爷,但具体情况如何,只能人云亦云了。”
“莫非是冒名顶替?”那白面商旅身侧的一人,伺机附和道,“云家小姐看上去便与我妹妹差不多大,我听闻救顾小侯爷的可是个五大三粗的北方女子,从平地一跃就到了朱轩楼二层,云家小姐可敢露一手?”
也有仅凭面相上的好感就为云芊芊开脱的,“冤也,云小姐已然嫁给顾小侯,又何故以这些事情骗我们,难道顾小侯爷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救的吗?岂能让新婚的娘子在此冒充恩人?云小姐实是顾小侯的救命恩人,咱们不可诋毁她。”
白面商旅靠近云芊芊身边,目光似毒蛇一样,问到,“依我方才所闻,你家丫鬟可是说了,你当日身受重创,险死还生,为何如今又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说不定正是连顾小侯爷都欺骗了。”
“呃…那个……”青琉跺跺脚欲出声,一时又想不出反驳的话。
一道绿色身影从人海中翩然跃出,几个腾挪后跳上石狮顶部,娇喝道,“我们小姐是灵猫转世,足足九条命,当日就为那顾郎丢了两条,如今只剩七条了。都如此付出了还遭你怀疑,你算是哪条葱?爱信不信。”
人群频频侧首,原来是青翡从官府找人归来,这一来一去像从未发生过,她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白面商旅微笑着摇头,“说得天花乱坠,却越发引人嗤笑。这位姑娘当也是云府的,所说的还是神仙故事,不足为信。”
云芊芊一直未曾反驳,这时才接过话头,“要取信于人,太简单了。卫保三,取一幅弓弩来吧,带箭。”
卫保三听到耳边这条命令,虽然目露震惊,却毫无疑义的照办,“夫人请稍待,我们马车底下就备有弓箭。”
顾若朝曾耳提面命过他们这帮属下,夫人但有所命就只管去完成,哪怕这个命令匪夷所思,而夫人若有生命危险,只管派人通知他,保护和救助的事情放在次要。这些好像没吃药才会发出的指令,这么快就一一用上了。
卫保三一个跟头跃过人群,见缝插针一般,准确无误的落在车辕边的空隙。
青翡双手拍得极响,称赞道,“这个跟斗翻得俊,小姐小姐,我要学。”
云芊芊气笑了,“教你织布绣花就样样不愿,人家耍两招功夫就红着眼睛自愿要学了?”
“是啊是啊,只要学会这个,我就能从墙上翻过去了。”
这是要向飞贼发展啊?
抱臂在旁的青琉轻轻咕哝道,“那还是别学了,再给你栓条铁链子比较好。”
卫保三拿回弓箭,云芊芊却示意交给那白面商旅,并说到,“你射我一箭,是真是伪,不就一目了然了。”
白面商旅自也惊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这可是侯夫人你亲口说的,勿要反悔。”
“自然,若接不下这一箭,便是我的丫鬟穿凿附会,所言不可轻信。但是……”话音一顿,云芊芊是修习过内力的,虽然真元不显,却足以威慑这些全无底子的乡里,她以内力将话音扩大到每个人耳中,“我若挡下此箭,你们便要承认我云府的姑娘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绝无虚假。”
“小姐,您……您要做什么?”青琉听得汗流浃背,她从今天早晨开始本已改口叫云芊芊为夫人,但如今发现这一声“夫人”太烫嘴了,搞不好要让乡民们扔鸡蛋,当即撇了这个称呼。
云芊芊温言道,“世上最难犯的就是众怒,要以礼服之,我便让他们看看我云芊芊到底是个什么人。”她身处危机中,仍不紧不慢,气度尤显一丝雍容。
不说是从大风大浪里走出,但若问世间谁是徘徊在死亡线上次数最多的人?以前不知,将来不知,现在,一定是云芊芊。她是每个月都要死两回的人,有多无畏,连老天都猜不出来。
青琉却吓得快晕过去,急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以身挡箭太危险啦!让青翡去。”
“蛤?”青翡几乎是躺着也遭殃,心想自己是不是站得太显眼了。要避一避,赶紧避一避。
那白面商旅拿到弓箭以后看似在试验弓弦的拉力,眼神却小心翼翼的在与人群中的某几位交流。
他衡量步点之时,一个棕发莽汗赫然出列,“等一等,你们的弓不行,用我的!”
此人方才在百姓中时已觉分外显眼,凸鼻梁大顴骨,头发还显深棕色,现在单独站出来,壮硕得不似一般西戎人,身后居然还藏有一把弓。
“你带着弓箭做什么?”百姓们迅速远离他,这些人到云府门外抗议,却不是来杀人见血的。
云芊芊却漫声说到,“无妨,谁的弓都行。”
卫保三虽曾听闻云芊芊略通武艺,仍拿不准她是什么路数,提醒道,“夫人,小的们已去通知侯爷。”
云芊芊笑道,“唉,他来不来无所谓。”心中却因此焦急,这一箭可要在那个烦人的顾不举到达之前射中自己,否则可就白费了一次送死的机会。
白面商人从那大汉手里取过弓箭,因未曾预料到弓胎的重量,骤不及防下险些被压倒在地。直起腰后,站到距云芊芊十步处,欲弯弓搭箭,竟是……弓弦纹丝不动。
卫保三和蹲在石狮上的青翡眼神都亮了起来,这把弓,极不寻常,威力可见一斑。
“我来!”那棕发莽汉返身上前,夺回弓箭,右膝跪地,左手作托,以他健硕的双臂竟也拉得异常吃力。最后还运起内劲,瞄准云芊芊,五指一松。
连“咻”的一声都没有,满弓消无形,箭去如流星,矢落血花开。利箭直白的钉在云府大门上,尾羽满是鲜血,站于门前的新晋侯夫人,卒。
“啊哈哈哈!”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