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十二离我们宿舍不远，途经一条小路，穿过一片石楠花树就到了。
如今已是寒冬，所以石楠花树收敛了它的味道。
我刚到西十二的楼下，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我。一转身吓了我一跳。在我身后站着一位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生。她身材颀长。光着脚丫。一双笔直的双腿在裙子里面很有轮廓感。如一个风情多种的舞女刚下班回家。
我以为自己见鬼了。要知道这可是凛冽寒冬。她不仅只穿一条裙子，还光着双脚。
我十分好奇，定眼看去，她半低着头。无精打采。我喂了一声，随后她才抬起头看向我。这时我才看清她的脸，她面色惨白。就如高中悬挂的月亮一般阴冷。大概是化了妆的缘故。她的两腮是桃红色的。一双眼睛明明不小，却毫无力气的在支撑着，黯淡无光的盯着我看。
我心中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脱掉大衣想要给她披上。她退后一步说，“你的烤鸭就在你身后放着。”
我惊讶说，“是你？原来你就是偷鸭贼？”
她看也不看我一眼，说了一句，“以后别再叫我偷鸭贼了。”她说完往回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又转身对我说，“没以后了。再见，吃烤鸭的人。”
说完。她立足观望着我，露出一种奇怪的微笑。
我呆在原地喊道，“你没事吧？你是人是鬼啊？”
她不予理睬。双脚踩着冰凉的水泥地轻快离去。我这时才想起鞋子还没给她。急忙追上去。
因为假期人少的缘故。宿管阿姨并不是很尽职。我犹豫了几秒，快步进了女生宿舍。我记得她上了二楼。到了二楼发现楼道空无一人，于是又追到了三楼。发现还没人影，又跑到了四楼，直到我去了五楼仍不见她的踪影。
我不由的懵了。加上饥饿感环绕全身，脑袋已经一片眩晕。以为自己真的遇到鬼了。
我只好下楼。在楼下我抬起头，看到五楼最左面的房间，有个穿裙子的身影站在阳台窗前。她一动不动，望着窗外。虽然我们相距的不算太近。但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她浑身散发的冰冷气息，如丝丝细风般迎面而来。
我静静的看着她。一瞬间就觉得气氛无比怪异。突然，我看见在她面前窗户的铁栏上帮着一条长长的白布。觉得不妙。我朝着她大喊，“姑娘千万别做傻事。”
我加速跑进女生宿舍。这时宿管阿姨却拦住我。我向她说明了情况。她慌张的出来看了一眼。赶紧回屋把钥匙拿给我，说，“五楼504。快去救她！”
我一边给女生打电话，一边往五楼狂奔。可是电话她一直不接。当我打开504的门，她回过头，无比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接着迅速要去拉白布。
我说，“偷鸭子的大肥猪。你是一只偷鸭子的大肥猪。你死了也是一个偷鸭子的可怜鬼。”
她果真一只停了一下。我迅速跑向她，猛地一下把她抱了下来。大概是单身久了，经验不足。我本想很帅气的表现一番，结果被她压的四脚朝天躺在地上。
她站起来，又想上凳子。我紧紧抱住凳子，嬉皮笑脸的说，“唉，这个不沉，比你轻多了。”
她非常生气的看着我。却说不出一句话。脸蛋不知是生气还是天气的缘故。像半熟的番茄。倒有几分可爱之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烦死人了！你才是大肥猪！你才是偷鸭贼！”她无比抓狂的样子，挥动着双臂。
我故意说，“你才是大肥猪，你看你这么胖，有本事减了肥再死。”
她气急败坏的，不断跺着脚，说，“我自杀前刚称过，刚好106斤。这算胖吗？”
我说，“为什么是106斤是刚好？”
她说，“因为那十六个字。”
我问，“哪十六个字？”
她瞥了我一眼，说，“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就知道吃鸭子。”
我说，“我不吃鸭子怎么会遇见你这个傻子。活得好端端的，干嘛要去死呢？不知道我们学校今年名额已经满了吗？”
她疑惑的看着我，说，“什么名额满了？”
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我们学校流传着一件不得不知的事情。如果你想不开了，一定要按照顺序来。我们学校名额有限，每年只能送走一个。比保研还要严厉呢。今年已经送走一个人了。你就算要揍也得排队吧？要不然你排到明年吧。不过明年的名额我已经预定了。你排在后年吧。排在我后面。”
“真的假的？”她半信半疑的看着我。
我继续瞎编，“你不信你可以插队试试。反正会有报应的。特别灵，你可以去翻翻我们学校的野史。不过我劝你最好别看。因为你看了以后，不死也被吓死了。”
我见她不说话。接着说，“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你好。我是为了我好。明年就该轮到我了。今年你就这么一插队，我就只能到后年了。而且你死的也不痛快。何必呢。”
她认真的看着我说，慢慢的说，“你是在逗我吧？”
我说，“真的。你需要慢慢来。再减减肥，最好瘦到八十斤再去死。因为你越瘦上帝就越喜欢你。”
她说，“这也是真的？”
我说，“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包容，凡事忍耐。”
她快速说，“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第四节。”
我愣了一下，说，“对对对……而且呢。上帝也是个俗人，也经历过很多挫折，有首歌可以证明。”
她问我，“哪首歌？”
这时宿管阿姨进来。我看了一眼阿姨。故意清了嗓子，唱起了那首英文歌，“God Is girl。God Is girl。”
她露出鄙夷的神色。顿时就笑了。眼眶变得红红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脸上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委屈。紧闭着双唇，强忍着眼泪。虽然看起来让人心生可怜。却让人不知道从何疼起。
宿管阿姨打断了我的思绪。说，“姑娘我跟你说，我看见你们年轻人就打心底高兴。多么美好的年纪啊，千万不要做傻事”她说着，喊了我一声，说，“好好劝劝你女朋友。刚好我煮了饺子。一会你们俩下来吃。”
宿管阿姨离开后。女生垂下脑袋说，“这阿姨真是的。前面说的还行，后面就胡说八道了。”
我赶紧锁住窗户。在床上拿了被子替她裹住。被子又大又长，拖在地上。遮盖住她细细的脚踝。她眼神中充满谢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被子提了提，严实的裹在身上。只显出一张伤心的脸。
我笑着说，“现在知道冷了，偷鸭贼。”
她说，“你才是偷鸭贼，大肥猪。”说完。她莞尔一笑，说，“随便坐，有点乱，不要嫌弃。”
我坐在她对面。床上还有一只大大的胸罩。她笑着说，“我室友的。她一百七十斤。”
我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开玩笑的说，“偷鸭贼的大肥猪啊。”
她说，“哈哈。虽然我室友胖了些。但是她人很好。总是给我带薄荷味的草莓吃。她说是家里自己种的。不过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吃草莓。特别是薄荷味。吃着像臭屁虫。可是我从未对她说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很在乎你们的友谊？”
“因为她真的不能再胖了，所以她的东西我都可以吃。反正我怎么吃都不胖，就当是在帮助她减肥吧。”
她的话让我有些惊讶。我说，“你一向都是这么对待朋友吗？你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要去自杀呢？”
她说，“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人活着是快乐多一点呢，还是忧伤多一些？”
我想了想说，“我觉得无论快乐还是忧伤，自己都是可以控制的。”
她说，“那如果无法控制呢。”
我看着她的双眼，渐渐由期许变为了绝望。心中一沉，暗自叹息：确实。倘若一个人活着，无法控制自己的快乐和忧伤，确实很痛苦。当你想要快乐的时候却忽然变得痛苦，当你要忧伤的时候，却不得不快乐。
“你叫什么？”她主动问起我的名字。
我说，“曲飞。你呢？”
她慢条斯理的说，“曲飞。一个人想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在这背后有太多的委屈无法详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比如在她的内心长着一颗参天大树，在树的全身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麻绳。它们如魔鬼双爪一般肆意生长，无论你的树长的多高，它都可以继续死死缠绕着。每一次缠绕都是一次痛苦，一次绝望。如果我告诉你所有的委屈，需要一点一点的解开缠在树上的麻绳。可我要是全部解开让你看。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一点价值都没了。所以对我来说，死亡只是杀掉了魔鬼。救赎了那颗本该傲视森林的参天大树。至于我这个人，正是那个生产麻绳的凶手。自杀便是罪有应得了。”
“但是你知道吗？”她笑了笑，继续说，“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救我。也没想到阿姨会让我们下楼吃饺子……我是说我早就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无论活着还是死亡。另外呢，你说我偷鸭贼，大肥猪。还说有本事减肥到八十斤再死……因为这些话，我突然对死亡产生了敬畏。让我觉得死亡并不能草草了事。”她摊摊手说，“即便你刚才说什么排队死，我知道你是在逗我。”
“所以你要减肥到八十斤再死？”我终于放下心来。开玩笑的说。
“也许吧，不过我明天得把高跟鞋给退了。花了我三百八十块大洋呢。”她表情古灵精怪的看着我说。
“对了。我叫毛墨。谢谢你曲飞。”她说。
毛墨买高跟鞋是想漂漂亮亮的死去。她是这么想的，女人死的时候一定要保持最美的姿态。这样成为了女鬼以后会更美。不仅会跳优雅美丽的华尔兹，也会跳热情奔放的恰恰舞。说不定还会爱上一个英姿飒爽男鬼。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充满了无限幻想。光看表情像是在憧憬美好的未来。而我觉得她在扯淡。任何时候漂漂亮亮的死去不如漂漂亮亮的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