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晚云渐收,倦鸟归巢。
晚霞如锦,透着隐隐肃杀之气,周遭一片无声的死寂,只有飞奔疾驰后战马沉重的喘息声,风吹草动间已是剑拔弩张之势。
军阵前高马上的男子一袭赤黑色盔甲,腰佩一柄黑玄寒光剑,身骑一匹浴血赤菟马,形容冷杉,立于白山黑水间。
他身后的队伍井然有序却多如银海,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如破笼狼虎倾巢而出,大开杀戒。
周遭霎时安静下来,只看见那领头男子拔剑而出,刃如秋霜透着淡淡的寒光,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那剑上纹着繁复精细的暗红花纹,单只是看上去也觉得茹毛饮血,不知沾了多少亡魂鲜血,镇不住的煞气萦绕剑身。
忽的紧勒马绳那赤马立踭而起,仰天长啸嘶,响彻苍穹,应和着这悲壮的嘶鸣,身后的银铠马群一涌而前,如海潮般势不可挡,那一片银灰色铠甲的士兵如江河一般气势磅礴,千军万马踏蹄而来。
南梁兵变,始至于此。
凄厉的火光照亮整座王城,其中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哭喊谩骂声穿破天际。
身边的侍女早就吓红了眼,她们互相争抢着寝殿内值钱的器物,撕咬争得头破血流,那样的神情像是从地狱里咆哮而出的恶鬼。
城墙外千军万马踏蹄而来,鼓噪喧天,号角声响彻云霄,一声声一阵阵索人性命。
朝阳帝姬一头乌发未束凌乱的披散在身后,小脸上吓得惨白无色,只是睁着一双含泪的眼睛瑟瑟发抖,不知为何一朝之间江山色变。
她看见城门被破,铁骑像一股飓风纷沓而来,山崩地裂一般铺天盖地的杀了过来,城墙上放眼望不尽的弓箭手蓄势待发,只听一阵激昂的号角声吹响,万箭齐发隐没了天空,一路带着呼啸声划破寒风,一波长箭而过,尖锐刺耳的叫声,铁骑踏过尸体留下血肉模糊的尸体汹涌而来,一霎时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吞没掩埋。
奈奈抓住她的手朝着西城门外的林间小道跌跌撞撞跑去,城内的梅花本是潋滟盛开的时节,却在马蹄声中徒然拦截砍断,娇艳欲滴的落花散了一地,梅香混着腥血再没了往日的妩媚沁人。
刀光剑影,角鼓争鸣中,双眼被氤氲一片血红,脚下踏着的已不知是谁的残肢断臂,间或有几只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抓住她们的脚腕,带着想要与她们一起入地狱的怨恨绝望,她们只好用力挣脱或砍下那些手一路从秘密小路逃到宫外。
而整座王城却犹如被血洗过一般,火光烧破天幕,满天的火光天地间犹如白昼一般,妇孺婴孩的哭喊声凄厉入耳,店铺酒楼融入了一片火海,甚至有的姬妾依旧半梦半醒间身披着牡丹烟纱,体态妩媚,狰狞的火光却将她们的尖叫声吞入其中。
奈奈推着帝姬进了树林里,纵横交错的藤蔓尖刺划破她的衣袖,刺入她的皮肤,染红了她的白湖绉裙,只是她再也不敢埋怨。
身后的王城是人间炼狱,腥血尸体引来漫空的秃鹫食尸鸟,黑压压的犹如从远处而来的厚重乌云一般,她们一刻不敢停歇。
忽然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在这夜里显得分外压抑可怖,接着是刀剑砍断藤蔓虬根声渐渐逼近,奈奈徒然停下,对着她喊道:“帝姬快跑,别回头!”
她却在几步之外忍不住回头,只看见一阵寒光在黑夜里划过,冰冷,决绝,她看见血从奈奈的头颈处喷出,滚落在尘土之中艳丽糜烈。
她今日看过太多血了,太多太多离别哭喊了,心似乎都快麻木了,可是当她看见奈奈的头滚在她不远处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尖锐凄凉的尖叫声。
奈奈的脸上依旧是平日里呆呆的模样,似乎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的方向。
忽然,她像是疯了一般朝着树林深处跑去,因着树林藤条盘虬阻隔了马匹行进速度,而且这群身穿暗服的人似乎对她有所顾忌,不敢用刀剑靠近她。
只见她忽然停了下来,绝望的望着身前的万丈悬崖,鸟兽跌落这里只怕都是尸骨无存,更何况凡胎肉体。
一阵崖风吹过身上的白湖绉裙,带着些凄凉无助的味道犹如一只欲飞的蝶,突然其中一个黑衣人身形一动,她骤然一惊向后跌去,惊起四围鸟兽嘶鸣,只是一瞬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里。
再没人记得那个曾经冠盖满京华的帝都,记得的人都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