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镜云站在院子外的人没有着急走进去,只是抬头望着院门上的牌匾。
那是沈十一写的“富贵客栈”四个字,用毛笔直接写在牌匾上,墨水却深深透进了木头里,字不但没有因此而晕开,反而显得更为苍劲有力。
“好字!”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字都会夸上一句,但裴镜云在夸完之后还补了一句:“只可惜用笔少了些许利落,稍显拖沓。”
叶繁走出去道:“你懂得?”
裴镜云点头道:“略懂一二。”
叶繁道:“那你说说哪里不好。”
裴镜云道:“写字之人用的是柳体,乃是结体遒劲,字字严谨,一丝不苟,以瘦硬有力,棱角外露,骨力遒劲,有斩钉截铁之势,干净利落,严谨之中又见疏朗开阔,但此匾上的字下笔犹豫,虽稳却过于中正平和,虽挺却变化单调。”
叶繁问道:“那你能直接用毛笔在牌匾上写得入木三分吗?”
裴镜云摇头道:“不能。”
叶繁道:“那你还说这么多?”
裴镜云笑道:“我虽不怎么会做菜,却也吃得出菜是咸了还是淡了,火候是不够还是过了。”
叶繁点点头:“说得有些道理,那你便进去吃几道菜,尝尝是咸是淡,火候够是不够。”
裴镜云走进院子道:“正有此意。”
他径直走进客栈,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江平安走过来擦了擦桌子,问道:“客官来些什么?”
裴镜云问道:“你这里有什么?”
江平安帮对方倒了杯茶,半趴在桌上说道:“有好酒好菜,也有坏酒坏菜。”
裴镜云眯着眼笑道:“有趣有趣,不知坏酒坏菜是个什么滋味?”
江平安道:“你吃过便知。”
裴镜云道:“那就来一份。”
江平安歪了歪脖子,站起身走向厨房:“稍等,酒菜很快便来。”
就在江平安刚路过柜台边,正要掀开通往后厨的门帘时,坐在客栈中间桌子的那对父女突生惊变。那老汉大叫了一声,捂着肚子踉踉跄跄站起身来,他的女儿还没来得及发问,便见他“哇”的一声吐出血来,当即倒地而亡。
客栈里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得一愣,那老汉的女儿已呆住,旁边桌的贵妇与丫鬟则尖叫起来,远处的三个商人迅速抱紧自己的包袱,警惕着四周。
只有坐在不远处的四个年轻武人显得较为镇定,他们互看一眼,其中一个穿着黑衣的便起身去往那老汉身旁查看。
他见桌上的血颜色深暗,便以手指沾起一滴凑在鼻前嗅了嗅,一股腥臭味道冲得他差点向后仰倒,不禁叫道:“他中了剧毒!”
所有人都将杯筷一扔,面露惊恐之色,那贵妇颤巍巍的喊道:“你,你们是家黑店!”
小女儿缓过神来,伏在老汉尸体上哭喊道:“还我爹爹命来!”
忽见青衣与蓝衣的两个武人纵身而起,青衣的去到柜台边挡住江平安与沈十一的去路,蓝衣的跳到门边看住叶繁。
江平安神色一凝,迅速打量每一个客人的神态动作,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最后一个还坐着白衣武人侧目道:“别装了,明明就是你们开黑店下毒!”他将桌一拍,拔刀而起。
叶繁冷声道:“你凭什么说我们是黑店?”
白衣武人道:“若不是黑店,又怎会将人毒死?”
此时一个穿着灰衣的商人忽然开口道:“哪里会有人将黑店开在这种人来人往的镇子里?真要是这样,只怕早就被官府剿了。”
一个丫鬟喊道:“你帮店家说话,难道你也是他们的人?”
灰衣商人瞪着眼道:“你怎么污蔑我?”
柜台前的青衣武人说道:“这位行商的兄台说得有理,怎会有人敢光明正大的在这样繁华的镇子里开黑店?”
白衣武人皱眉道:“大哥,你怎么也帮这黑店说话?”
“谁说我的客栈是黑店?”
忽听楼上传来悦耳女声,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秋红叶从二楼缓缓走下,她身材婀娜,面容绝丽,看上去温婉可人,看得那三个商人与四个武人全都挪不开眼睛。
她走到白衣武人面前道:“你想闹事?”忽然踢起一脚将对方手中的刀子踢落,惊得所有客人皆是一愣。
白衣武人向后退了几步,喊道:“还敢说不是黑店!我们还未发难,你倒先动手了!”
眼看客栈内就要打起来,那贵妇害怕得想要夺路而逃,但她若想离开,必定得经过那老汉的尸体。一犹豫,便又不敢出去,只能缩在椅子上,拉着那两个丫鬟挡在身前。
“你......”查看了尸体的黑衣武人刚想说些什么,便突然面色一变,脚步不稳踉跄了几步,正好走到贵妇桌边,猛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不偏不倚喷得那两个丫鬟满身都是血。
“老三!”另外三名武人同时吼了一声,刚想转身过去,却见那贵妇已忍不住,尖叫着朝客栈外跑。
只见一直伏在老汉身上哭泣的女儿突然浑身抽搐,身子向后一倒,正好撞在路过其身后的贵妇身上,两人一倒地,那女儿便不停呕血,染得贵妇一身皆红。
门边的蓝衣武人怒吼一声,迈步奔向倒地的黑衣武人,叶繁见状立刻拉住他道:“不可过去!”却被对方反手劈来一刀,不得不放开手。
“是毒!”蓝衣武人抱着黑衣武人的尸体喊道:“他们全都中了毒!”
此言一出,那贵妇眼中便露出了绝望,还没来得及哭,忽听她的的两个丫鬟同时叫了一声,双双面露痛苦,吐血而亡。
那三名商人早已头皮发麻,此时已坐不住纷纷站了起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其中两个用手帕捂着口鼻遮挡血腥味,只有那灰衣商人望向一直坐在旁边的裴镜云问道:“死了这么多人,你怎么不害怕?”
裴镜云喝着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又没有中毒。”
白衣武人眼角一抽,指着他道:“你这般淡定,难不成毒是你下的?”那三名商人被他的话又吓了一跳,赶紧躲开,凑到柜台旁。
裴镜云道:“你一会说这里是黑店,一会说毒是我下的,如此颠三倒四,是否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白衣武人瞪着眼怒道:“欲盖弥彰什么?我已有个兄弟死在了这里!反倒是你,大堂里有这么多桌子不坐,偏偏藏在角落里,谁知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裴镜云道:“我喜欢清净,但你们却太吵,所以不得不坐到这里来。”
白衣武人道:“我看你才是欲盖弥彰,这个大堂总共也就这么大,你若真觉得吵大可离开去别家,为何一定要在这里?”
裴镜云不禁笑道:“为什么不是吵闹的你们去别家?而是我去别家?为什么我在这里就是打鬼主意,你们在这里就是理所应当?”
“你,你这是强词夺......”白衣武人的最后一个“理”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又听到一声惨叫,转头看去竟是蓝衣武人也吐血而死,惊得他忍不住叫道:“老四!”却不敢跑过去,生怕自己也中毒而死。
站在柜台前的青衣武人怔怔道:“这江湖还没开始闯,老三老四就都死了......”
沈十一轻声道:“江湖无处不在,只是你身在其中不自知罢了。”
白衣武人双眼已通红,布满血丝,他沉浸在失去好友的悲痛中,未能听清沈十一方才说了什么,以为对方在嘲笑自己,便捡起地上的刀子说道:“都是你们害的!这家黑店,还有这个心怀鬼胎的书生!我今日便要为民除害,杀了你们!”
秋红叶冷笑道:“就凭你?”话音未落便又是一脚踢出。
只听乓的一声,白衣武人手里的刀子应声而断,他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脚步不稳向后猛退了几步,紧接摔倒在地。
啪的一下,正好摔在那老汉的尸体旁边,顿时吓得他连滚带爬躲到了楼梯边,惊慌失措的不停拍打身上,生怕中了毒。
灰衣商人指着早已吓得呆住的贵妇道:“她怎么没有毒发?”
贵妇一听,露出惊喜的表情,却又不敢乱动,担心一动便会毒发惨死,只是坐在地上害怕的说道:“求求你们帮我去找个大夫,我还不想死!”
只见裴镜云走至贵妇身边,青衣武人立刻喊道:“别过去!”
裴镜云转头微笑致意,却还是蹲了下来,将手搭在贵妇脉上道:“以她的脉象来看并未中毒,只是受了惊吓而已。”
青衣武人问道:“你是大夫?”
“只是略懂岐黄之术而已。”裴镜云细细看了看地上的血,说道:“毒是从血里传出的,所有中毒而死的人都碰到了毒血。”
青衣武人道:“既然毒是从血中传出,那为何她浑身都是血,却没中毒?”
裴镜云转头环视一圈秋红叶与江平安一干客栈成员道:“那这就得问他们了。”
秋红叶瞟了他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想说我们是家黑店?”
裴镜云道:“我没说你们是家黑店,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在你店里出的事,于情于理你们都得负些责任。”
秋红叶冷笑一声:“好!那我们就负责到底!”她的话音刚落,门边的叶繁便已向后退了一步,客栈大门砰的一声关闭。
白衣武人见大门关闭,立刻捡起地上的刀子质问道:“为何要关门!”
秋红叶走到大堂中间说道:“当然是要将凶手抓出来,若不关门难保凶手不会逃了。”
青衣武人问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就在客栈里?”
秋红叶点头:“没错。”
青衣武人又问:“你怎么能确定?”
秋红叶道:“凭女人的只觉。”
一缕从门缝偷溜进来的寒风在客栈里环绕,吹得烛火摇晃,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