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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喂,喂。到哪了。”井生对着手机讲,“噢,才出来。”几个泄了气。“真够磨叽的”,三大蹲下去,西装领带皱褶。疲惫,忙活几天了。

春风浩荡,宾馆南楼前,桃花朵朵开,粉白,绯红的,点点缤纷。

“哎,我也观观诶。”营部新鲜,拿过手机上下左右看,摆弄,颠了颠,“别说,还挺轻的诶。”

“小心点,‘3200’翻盖的,好几万呢”,文革咋呼。一旁三大站起身,笑了笑。

“一边去,哪都有你,就许你摸啊,你家的”,营部给一下,“有本事,让人骆老师给买一个。”“我呀,把我卖了吧”,文革捯捯小卷毛,有点不好意思。

“你以为你谁,一身囊膪,你丫小姐啊。整个一家庭妇男,看人皮不揭了你”,宝生跟前打趣,穿着便装,鬓边有道帽子印儿。“你要买了,信不信,立马我就跳河,咱打赌。”

“那你就跳呗,没人拦着。谁有你们NB了,‘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文革一脸无赖相儿,腻股腻股,又凑到大庆身边。“哎行啊,够范儿啊,汉显的呢。”

大庆淡然一笑,摘下来递过去,“技术革新,单位发的。”

文革拿着,又和孙军腰上的小BB机比。“你了干脆就拽了吧。瞧人大老美,你个小日本,126就是干不过127的。”

“去你的吧,有本事自己弄去”,孙军推一把,摁摁。眯眯眼侧嘴小声,“麻将攒的,容易吗,点灯熬油的,1千多呢。”

“你们车间就干这行市啊,亏你还北大南大的呢”,文革不忿。

几个嘻哈就笑了。

“要说这玩儿有嘛好的,还不如直接发钱实惠利索”,大庆拿回来,点点道,“一嘟嘟一哔哔就来事,还得满世界了找电话。‘紧箍咒’一样,整个一‘半自动’,还不如小米加步枪呢。”

“那就送我呗”,文革舔着笑脸。“您了,哪凉快哪猫着去吧”,大庆马上别上。众人呵呵。

“听说过,没见过,二万五千里。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一旁的思瀚戴副耳机哼着唱,MD随身听挎后腰上。“那天,我给你块红布…”,说着时把块红纸,向文革脸上罩去。文革笑着躲,一不留神,绊了一下。三大一把薅住。大家又一起笑了。

“差不多了吧。”说说笑笑间,薛磊不忘抬腕看表。

“哎,到哪了”,井生又问。目光再次集中了。

此时,家里这边早已准备停当。两侧厢柱上大红囍字金边高高,周围树杈上“麻雷子”滴里嘟噜垂挂,中间地上长拖拖红鞭炮盘成“心”形,大厅,雅座里,满满当当,虚席以待。

负责接待服务的同学,亲朋人等,着装整齐,红金条飘飘。南楼门口,喜气洋洋,来宾络绎。

“喂。我们到电厂了。就快到了啊。”副驾座上,海滨笑笑,放下‘大哥大’,揉了揉太阳穴。

“哎,看诶,看诶,好长啊”,新娘程琳,花枝乱颤,环佩叮当,左手压住婚纱,右手细纱小手套点着窗外,齿白红唇,做长的睫毛忽闪着。“看看,快看。好宽好深诶,水,鱼,海鸥”,后座上的伴娘,小姐妹,更是兴奋,神采飞扬。

“东风大桥。”电影配音一样,海滨恨不能,“刷”的一声,大幕一开,“把车厢门打开”,德国军官跳下来吆喝。“看,这就是我们的桥”,游击队员指。“那边就是大堤了”,海滨深情地讲。

终于,放松下来。累蒙了。前晚还叽咕呢。“嘛中午呀,我们都讲晚上。中午吃长面。”准备期间,小琳有时还挺“磨纷”。海滨只好摊摊手,“此一时彼一地,我们那晚上可是‘二婚’。”

“嗯,你什么意思,想干嘛”,她转过头,还挺严肃。

海滨只好笑笑,“都这样,也不知谁定的。”

“那不能改改吗”,她还挺认真。

“噗嗤”海滨乐了,“听听,有这么说的吗。怎么我就觉得有时,有点家庭妇女的感觉呢。”

“家庭妇女怎么了。我就是家庭妇女,怎么了”,扬着头,叉着小腰。

“嗤嗤”海滨又笑了,“看看,还是年轻人吗。我不都听你的,将就吗。那些姨啊,姑,妈也,姐啊,三大爷,二姨夫的。”

“嗯,你什么意思。嫌他们烦了是吧,嫌我烦了,是吧”,背过身去,低着头,悠悠的,‘噼啪’竟掉下几颗眼泪,颤颤着“我就是家庭妇女了,怎么着。我不能没良心,他们可都是为我好啊。”

海滨见了,不由心疼,忙上前搂住,“我错了,错了。是我不对。算我胡说,没长脑子,我家庭妇男,我就是二姨夫,甩货。”

“去你的吧,谁是二姨夫了”,‘噗嗤’,她又笑了,孩子一样,眼里晶莹。转过身来点着脑袋,“就是要让你长点心记住了,那么容易,一点不珍惜,不许你欺负我,背叛我,知道吗。”“嗳”,又轻叹口气,溜溜讲,“谁叫摊上,你这个冤家…”梨花带雨,芙蓉灿烂。

海滨心软软的。俩人又拥在一起……。

“滴滴”,喇叭叫,“车还真不老少,净大车。”“滴滴”,“该拐弯了吧,领导,那不团结路吗”,司机按喇叭。一激灵,海滨连忙指,“对,就是团结路,捡直了往前走。”“好嘞,您了”,单位司机方向盘一转,六辆小车,一辆吉普摄像,中旅行轿,红囍字披花,鱼贯前行。

一过大桥,曾经熟悉的一切,仿佛一下就陌生了,海滨刚才他,走神了。

“噼噼啪啪”,纸屑缤纷,双囍灿灿,笑颜如花,夹道欢迎。西装革履海滨胸前花饰,头发飞翘,左手垂直,右臂微曲,挽着新娘,曳地白婚纱,有小童男女,后面托了,左伴郎韩文彬,右伴娘小姐妹,陪了护着,走红毯,上台阶,进门廊,转宴厅。

“啧啧”有声,娘家平辈等随行,不住点头。“还可以,够气派”,“说的过去,不掉价”,小姐妹叽喳。“比老爹讲的,天上地下了”,中间,有小伙评论“他们讲当年盐碱荒滩,任嘛没有,鸟都不拉屎。”“老皇历了,掀篇了”,嬉笑着进来。

场上场下,里外井然,一派喜地欢天。同学同事,帮忙的多。同事来人中,丁涛做“全乎人”,提前来过,沟通好了,五湖四海人,约定俗成令,郭庆山后勤保障,“学”车,家里拿来“大哥大”,曾主任代表院里,男方祝贺。分行工会主席,代表女方讲话。一切程序均按计划行事,井生总策划,三大总后勤,门口“心字”台阶红地毯,就营部的主意。人群里,主台,主桌上,海滨妈,桃红上衣黑西装裤,半高跟皮鞋,家庭妇女一样,手贴两腿,眉开眼笑的。

仪式后,开起宴来。菜三大精心安排的,照顾女方,多上海鲜类。烟酒糖果,雪碧可乐的,店里批发,也打过招呼的。一时间,酒酣烟畅,语笑蓬勃。

新娘换了身红旗袍,大襟开的可不低,红高跟嘚嘚地。挨屋,挨桌敬酒,敬领导,敬嘉宾,敬亲朋,敬邻居。三大爸哈哈的,一点不显老。梅姐,精心打扮了,一身蓝裙装,格外精神。只是身边寥落,不免让人感怀,要刚子哥,大龙哥来了,就更好了。海滨带着,小两口特意敬了一杯。曹文英也来了,跟着林阿姨。“快点,同学都等着呢”,营部跑过来提醒时,见了,红红脸,笑笑,转身走了,出门口时,撞了一下,小琳抿着嘴直乐。

到了同学桌,掀起了高潮。济济一堂,好几桌,王向阳,赵京生,思佳令旗的,能叫的都叫了,该来的都来了。特意请了老师,班主任等,原年级主任武老师——现副校长,兴奋地讲,“教育分出来。一中人才济济桃李芬芳,去年分出的实验中学,已成为本市重点高中,区里第一个。”“好”众人欢呼,越加兴奋,频举杯,气氛鼎沸。营部站在凳子上,众人起哄,乱笑嚷,细线垂下只苹果,让新人靠住了,脸贴着咬,“咕噜噜”,细线乱动,苹果随转,时上时下,钓鱼一样,俩人贴着,转着,笑着,狼狈地去够,去贴,去咬,他还不依不饶,非要咬破皮,咬下块肉来,不许掉下来,好容易咬下后,又得让嘴贴了,一块吃。“没完了,是吧”,井生笑着,一把扯下来,“才刚劝下一捣乱的,按下葫芦起了瓢”,点指孙军,‘大圣受难五行山’,薛磊、大庆‘观音如来’,一左一右伺候,差不多摁住了。

“拿碗来。快点文革”,营部不甘心,‘活武松’,鲍鱼汁小碗米饭,一气吃了七碗。“这不‘七把叉’吗”,一侧的天放哈哈,忙归忙,抱个男孩,夹菜喂。媳妇打手,一旁的小女孩垫着脚紧够,伸出的大筷子停住了,回过头来,“冲天辫”乱颤,裂开大嘴,哭了,滴滴答答,眼泪,吧嗒吧嗒,饭粒。井生一把抱过来,“不哭,不哭,乖,乖”,胡噜胡噜瓢儿,拍拍安抚,待抬起头时,眼里竟湿了。“这是干嘛呀,孩子高兴,我们更高兴”,众人齐声谴责。天放两口,一劲儿地直摆手,红着脸笑。

“白头偕老了”,“孝敬老人”,“早生贵子”,新人敬酒,祝福声声。嘻嘻哈哈,热闹间,一见文革身旁坐着的骆霞,跟着的文彬,红红脸,低下头,默默悄悄地,离开了。海滨抽空,笑了下。

婚宴圆满,美满多多。收拾停当,回了新家。洞房花烛,燕尔三日。“对人好点,莫辜负了”,妈妈喜泪涟涟,临行前晚又嘱托了。“4月1日,也是我和你爸订婚的日子。29年前…”

“我噻,这么巧啊”,海滨感慨,仿佛时空倒转。

河水浩荡,一路向东,迤逦汇入市区水域。大桥横跨,不远处,堤波隐隐,郁郁蒙蒙。远处,屋宇机影,浓淡绰绰。又过大桥时,海滨禁不住回首眺望。

张灯结彩,单红喜字,觥筹交错,语笑频仍。闹市一角,一家星级酒店里,娘家人数桌,大人孩子,亲戚朋友,女方同学同事,一片新喧。绝大多数不认识,海滨笑着眼晕。小涛跟着继续忙活,庆山更够哥们,对象也跟来了,袅袅婷婷,头发高盘起,嘘寒问暖,语笑盈盈,脱了风衣,穿着身月白带银灰丝缎旗袍,小散花中,隐隐几大朵牡丹图案,透着雅致喜庆,落落大方。人群中,比较显眼。

“这是第几个”,青岛回来,头次见后,海滨便问。“最后,也最初一个了”,绵绵笑意庆山,摇摇手中纸扇。红翠几抹,晕晕浓淡几笔,俏灵灵双鸟临枝,上下顾盼,一大朵荷花,点蕊欲滴。“干嘛的呀”,海滨好奇,“不似‘凡人’呐。”“看你说的,到时就知道了”,他摇着扇子笑,不言。“德行样吧,克格勃呢”,海滨笑骂,“东边日出西边雨,墙倒屋塌,大厦倾了,灰飞烟灭。”

筹办婚事期间,忙里偷闲,应邀去了。正是今年初,那日午后,飘着点小雪。步行街上,行人寥索,商铺有些冷清。鞋帽店对过,不远处斜对的“交通饭店”,此时已换了“惠中”招牌。本市老字号商场,店面一新,更宽敞了,91年时翻修了。电梯上了顶楼,七层,到了“天琴”戏院。

“取‘天道酬勤’之音,劝勤俭创业之意”,婉约庆山释惑,“今年刚好66周年,商业图强,当年买办、亲王的一通忙活呢。”“是吗,还真不知道呢”,跟来的小琳也新鲜,笑了笑,红羽绒服,戴顶乳黄白绒线帽,两边细绳,跳跳小绒球。

场内人少,年轻的几乎没有,多是叔叔大爷,有的中式棉袄,有的手里攥着核桃,或不锈钢小球,哗啦当啷地轻响。海滨随眼看处,木椅木桌不少,都油亮亮的。前面高出舞台,红木地板,两边雕檐画栋,重重叠叠上去,斑斑驳驳托出灰蓝底黑大字一块匾,写了“熏风南来”四个字。

丝竹弦板,铁片铮铮,一把胡儿琴,悠扬婉转,说说唱唱,曲调声声。“呱嗒呱嗒”,炒崩豆一样,两副竹板,对了,上下翻飞,点挑挂扫蹭,玩出了花。海滨眼热,当年四少年联袂演唱,红领巾飞扬,现如今只三大常联系,又想起了爸爸,宽宽的眼镜,像极了谢晋的模样,看不到儿子已长大,就要结婚过日子,也会当爸爸的,不由摇摇头。“哎哎哎,看,多悬”,身旁小琳拉紧了,身子往后缩。只见台上半老一位女演员,口里叼着一束细烛台、花枝一样的“架子”,呜呜呀呀,左手板,右手打鼓唱,颤悠悠的,海滨牙跟着痒痒,紧张起来。“梅花唱腔,含灯大鼓”,右边庆山,莞然讲一句。掌声零落中,回荡着。

到了中场,随着檀板一响,“叮叮咚咚”,氲氲氤氤,一个年轻的女演员走上台,略事调停,素白旗袍,高领,纽襻下,胸前至左下摆开叉处,几大朵粉花,绿叶点缀了,相得益彰,凹凸有致。发髻云盘,走鼓板,启红唇:

“孟夏”…“园林”…“草木长”…,刚一句,身边一扇呼。“嗷”一嗓,前排一个大爷,差点跌下椅来,一直盘腿呢。满堂彩声。

“楼台倒影入池塘。”“黛玉回到潇湘馆,一病恹恹不起床。”庆山拍子轻抚,得意了一笑,“想当初,一句就拿下了。满完。”海滨笑了下,亦不错了眼珠,手拍的生疼。

药儿也不服、参儿也不用,饭儿也不吃、粥儿也不尝。

白日里神魂颠倒情思倦,到晚来彻夜无眠恨漏长。

瘦的个柳腰儿无有一把了,病的个杏脸儿又焦黄。

咳嗽不住莺声儿哑,娇喘难停粉鼻儿张。

樱唇儿迸裂都成了白(bo)纸了,珠泪儿流干目无光。

自知道弱体儿支持不住,小命儿活在了人间怕不久长

无非有限的时光……。(起况起)

“好,再来一个”,场内一片叫好声,庆山等站了起来……。

“刚才我都掉眼泪了”,回去的路上,小琳紧贴着走。雪不知何时停了,路上行人络绎。“人那旗袍可真好看,结婚时我也要穿”,嘴里絮叨,身上哆嗦着。海滨笑了笑,呼出口白烟。“咋一直不说话了”,走过一段路,小琳盯着问。海滨笑了笑,才刚想庆山小子可真行,找了个演员,有意思,举手投足间有那么个…不由摇摇头。“嗯,恁么意思,想嘛呢”,小琳轻笑笑,小绒球乱动,“噢,我明白了,想法多多,又有思想活动了是吧。”“嘛呀,你想哪去了”,海滨笑笑,抽了抽手。“哼”,手被扣紧。“我知道,你们男的恨不得都贾宝玉,韦小宝才好呢。见一个爱一个,吃碗看锅就家里的不好是不是,不自由了,遗憾,没机会了,有点后悔是吧”,连笑,又扣紧,“告你啊,到了我这可不好使。”“什么呀,又说哪去了”,海滨笑了,几口白烟,扥扥小绒球,抱抱脑袋。“不走了吧,咱打的吧。”路边招手。

“小心我黑虎掏心,背口袋”,声音小下去。小区到了,新房在眼前。海滨笑了笑,跟着走进楼道,悠悠的。

“好诶,再来一个。要不要。”此刻,桌上笑闹一片,桌前,小外甥‘嘿嘿哈哈’,一顿乱拳,到处乱碰。海滨笑了笑,靠靠柱子。眼前一切,有人指挥着,按“妈妈令儿”,土洋结合,外‘面儿’内理儿。搞也搞不明白,还是家里省事,后背冰凉,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一切按“最高指示”办,按程序走。终于,夜阑欢散。

回到新家,他一下倒在床上。喜气一新,小姐妹、姑嫂姨姐的,全跟着忙活,出主意。温馨浪漫,软软暖暖,说不出的味道。半夜里,有人推。抖擞起来,堆金山,倒玉柱,情天欲海,太虚幻境。花果山,水帘洞,芳草青青,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缥缈间仿佛陈英晓红,幻影闪过,一会儿,山崩地陷,云淡风轻。静静的,隐隐的市声传过来……。

鸾凤和鸣,新婚缱绻。又忙活了一段后,蜜月上了苏杭,最后到达上海。奇皴丑透,草树花石,亭台楼阁,小桥流鸿,曲径通幽,别有洞天,逍遥世界。水波潋滟,山色空蒙,三潭印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宋嫂鱼羹,鱼水尽欢。一处颓墙上,题了一首,说的好:

莺飞草长黄花地,六桥烟柳水云生。

荡悠湖舫旧朝过,起落心泉新茗升。

忠肃双悬岳瑾墓,孤绝一线飞来峰。

吴侬越语江边唱,恍若人间天籁声。

江水滔滔了,浩浩穿南北。身后繁花若梦,玲珑世界,童话般缤纷,对岸星罗棋布,流光天地,巨著样精彩。浦东开发,南巡讲话,改革攻坚,宏观调控。“长虹蓝筹上市了…我们那不少买‘磁卡’…买‘内部’,我也跟着学”,小琳满脸辉煌,发、巾飘飘。海滨手抚栏杆,一下下拍,禁不住了壮怀激烈,心潮鼓荡。

月朗星明,夜风清爽,俩人久久,伫立在江畔上。

浮云朵朵,大团团的,静静仿佛不动,阳光悦跳着,底下隐隐的,山川,田、道弯弯,一块块沃野,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一个晚间,大床上,小琳小脚翘翘,小腿弯弯,一动一动的,小头偏着,咯咯笑着,在翻本小册子。

“吃了喜鹊蛋了,闹不闹啊。”写字台前,海滨回过头来,无奈笑笑。

“没见也用功呢”,盈盈春风她。“就想着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呢。”

海滨走过去,倒下来,轻轻抚抚脑袋,拍了拍,抱紧了,又笑了。

2、哈哈哈,屋里乱笑。五点一过,井生走进了“姚办”。

“没听人文白辞修伯陵的,老蒋叫爱将都这么叫,学生呢一律喊委座”,笑眯眯,伟群主任又开讲了。他好咬文嚼字,叫人名字爱喊后两个字,比如“井生”“井生”的,一般不说‘小马小马’。“这样叫,显得亲切,主席不还恩来恩来吗。”他解释,“再有,这里有几讲了,一则古人讲究,一般俩名字,正式场合里,一般叫单字,譬如岳飞,姓岳名飞字鹏举,上班就‘飞’,下班就‘鹏举’”……

“这不飞行员吗。不一样吗,‘顺拐’了。”闫主任平常就看不惯,好跟他呛呛。“好吃懒做养得白白胖胖的,整天办公室,一杯茶,几张报,报屁股的也闻恨不得亲口尝尝。他像个企业的吗。‘街道办’‘街办’的‘街’个屁,‘姚办’‘姚办’‘姚’个××,撤了得了,管个蛋用,你以为到了政府,你算老几,‘街’个茄子”,“还不如真上街了下去走走,省得一肚子下水,一肚子蛆。”

“看看,一说就老外了,不懂了吧,学着点。”姚主任大度,不跟他一般见识,整天老民工赛的,扒房子,哄小商小贩的入棚,晒得黑不溜秋,武大郎一样,名字都没有。握着白玻璃杯,他吹了几下,‘龙井’(‘碧螺春’)的上下起伏着。“要说呢名字吗很重要地。就像‘名’‘字儿’,一般来讲顺着,比如三国,云长、翼德、玄德,孔明、公瑾等等,等等,既有意义,又好听押韵。对着叫的就少了。”他酌几口,又轻轻笑笑,“秦桧字嘛了,知道吗。”

“字你奶奶,有工夫跟你瞎×扯淡了”,说不过了,红着脸,闫主任气哼哼走了,“我看你,就是头飞行员,不是个好鸟。”

“听听,这叫嘛呀”,主任望其背影摊手摇头,“嘛素质你说。要不两手硬呢,精神文明就得抓实抓紧了。”几个人‘喷’了。“这老家伙,天生上山挑炭下河挖泥的命,累死个×,叫有眼无珠,目无领导”,楼上新工业区的一小子声讨,‘嗞’一口,‘中华’下去一截。“换换呗咱”,旁边‘黑河办’的老家伙,整盒的‘三五’。“快点拽了吧,别丢人现眼了,就你那破玩儿白给也不要。一股‘脚卡巴’味。”井生跟着也笑了。

“哎,‘伟’领导,那下面呢”,又一好学员请教。

“书归正传咱”,伟群主任,正正椅子。“刚说哪了。噢,‘二’,其二呢”,他清清嗓子,看了看,接着讲,“其二呢,看过《海上花列传》吗”,几个人摇摇头。“三言,二拍。九尾龟呢”,他有些扫兴。“明清小说,‘四大谴责’总该看过吧。”只有井生点头,笑笑,“学过《范进中举》,还有老残游记,大明湖听书,《官场现形记》节选。”

“瞧瞧,到底人大学生有文化”,主任点了头,略示欣慰。“总之了,甭管哪本哪册,你没见人里面喊人名字,都喊中间的。当然了是熟人之间了,像‘善翁’,就是洪善卿,可不是洪常青啊,注意了”,几个便笑了,一头雾水,只认识一个。“他傻小子一个,乡下人,赵朴斋是他娘舅”,哈哈他拍大腿,陶醉,“还有就是什么痴公,鸳叟,笠翁的,多讲究。”“至于第三吗”……

“就该讲‘伟哥’‘委座’‘伪军’了”,鹏城国贸的哈哈接茬,几个没了趣。姚主任也乐了,“不能这样说的,这个可不好,名字不允许,这么叫了,可就不好听了”,哈哈。一会,人散了。

“哎主任,上午来的那女孩是哪的呀”,井生随口问。

“中心区党办的”,伟群主任嚼着茶叶,笑了笑。

“主任”,“哎,姚主任,你们的创建汇报呢。”这天上午,井生走进屋,眼前不由一亮。“我们单位还有种特殊情况…,一个女孩汇报着。眉笑生动,高挑挑,清爽爽的。感觉了有人看,她侧下头,看了眼,笑了下,大眼玲珑,有点往里抠,长睫毛。

井生又愣了下,红下脸,低低头。主任笑了笑,递过材料。心怦怦的,井生走了出去。

坐在桌前,有些恍惚懒懒闷闷的,转着铅笔他笑了笑,使劲晃晃脑袋。

遂下了楼,穿过小路口,人车好多,两边人行道。往哪去呢,迟疑了下,对,月季园,那儿一般没人,正上班时间。对,就去那儿。

大楼的西侧,有个月季园。正五月风光,不大一域里,三面铁艺栅栏围了,勾绕缠满爬山虎、金银花,西南和西侧挨着有月季贴了,探出去,招招摇摇的,沿墙边的畦池里,葳葳蕤蕤,莞满蛇莓,四周海棠几树蕊蕊清雅,苹果、桃,杏儿、李,结着小果,羞涩芬芳。北边人防会议室截住了,有小连廊,通机关一楼小门。东面栅栏中间,留了小门位置,井生走进去。

鹅卵样弯道一圈,铺满了暖石,点点粒粒,走在上面,脚底饱满熨帖。小道、小径,直直,曲折,几张石桌,散着石凳,周围种满金簪芍药木芙蓉,紫荆,冬青灌木,早春时迎春点点,金黄一片,其间法桐,白蜡,银杏高大。东侧掩一小凉亭,水泥柱、木条搭了,做了葡萄架,勾连垂绕,缀下嘟嘟细细葡萄,米粒样大小,旁边几株玉兰,紫的,白的,初春时小碗似的朵,仿佛没几日便收了,落了,长椭圆叶子开始长出来。对侧,曲弯的桃树之间,两树桑葚挺拔,枝繁叶茂,叽啾鸟乱,一地的果湿。

往南,中间有个小水池,几块石头,参差错落,搭成小山,喷水流涧,淙淙而鸣,几色小锦鲤,游来摆去的,寂静无声,沉了几盆水叶水葫芦悠然,一旁花草间,黑白一只猫潜着,虎视眈眈。悄悄井生走过去,“出出”几声,花草灌木轻响微动,“扑泠泠”,几只黄莺‘树溜子’,抖抖而去。“那女孩像谁呢。她是谁,哪来的”,木椅坐下来,幽幽闭上眼,影影荫凉,阵阵清香。原来那水池周围一圈,三面水泥座儿铁架高檐翘起,举了藤架,丝丝条条娟娟舒舒,正垂下紫藤,晶晶莹莹神神秘秘。“银环…”…

“不,我更喜欢姐姐”,海英说,眼里朦胧。“阿兰也演得好。”井生笑笑。

“还有早春二月”,海英笑笑,拽拽辫梢,手里卷了卷,“比林道静好。”

井生点头,“肖涧秋,我喜欢。”“还有洪常青,也演得好。”

“外国的,喜欢赫本,罗马假日。里面的对白,到现在还记着。”一往情深海英,深眼睛,“以前秀兰邓波也好,但大了,没意思了。”井生摇摇头,笑笑。

“男的嘛,我喜欢格力高利,叫‘派’”,她声音轻快,扬扬头。“007不喜欢。‘小胡子’别扭,阿兰,透着阴险”,小披肩发甩甩,“对了,当然还有阿米尔,皱小眉头的样子,最可爱了。”

“你是喜欢小时候的古兰丹姆呢,还是长大了的”,井生学‘杨排’,眯了眼。“你说呢”,她笑笑。

“当然小时候,大了的不好看,尤其台阶上,一把铜板打落了,小古兰丹姆被拉走,强扭回头,“阿米尔,别忘了我”花被踩了的那段,黑白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样鲜’音乐声起”,井生停了笑,“老转看着时,直掉眼泪呢。”海英停了笑,“他喜欢卡拉同志。说每天工作就是转啊转,还光荣。一直羡慕呢…”

默默不说话。‘嗳’的一声,几乎同时叹口气……。

“吱吱,吱”,尖利的刹车声。井生一激灵,站起来,四下里望。透过树木花草,园外正前方,两辆车斜对着,按喇叭,司机摇下玻璃,骂几声,不一会儿,滴滴,各分东西,开走了。

他笑了笑,活动活动筋骨,走到花坛边。隔了池子,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顶针带刺玫瑰一样,几色月季蓬勃,粉红黄白,玉立婷婷,衬了绿叶,分外娇艳。舒朗其中,硕硕牡丹,团团朵朵,雍容华贵,斑斓中,数只开过了,长了黑斑,丑了脸,松松泄泄散散垮垮,落了一地,斑驳肥瓣。他拾起几片,攥攥,软软肉肉的。摇了摇头,绕将过去,又斜插进去,一小段石子路。左边几棵银杏高大,抬头望望,小叶朵朵,小扇子一样,扑啦啦闪亮。右边就是一小块的竹林,稀罕,此地难见,绿意斑斑,细细的节,土质硬渲,灰灰腐叶,干干厚厚,层层铺了,隐根错脉,此起彼伏,零散茁茁,皴皴俏俏,钻出新笋,灵灵勃勃的,待得几雨,节节束束,又油油壮壮了。

他翻下腰,一只笋苗,窜出一块了,其上套着的小花瓣,咧开了嘴,只勾勾连连的,摇摇欲坠,上次的标记。他蹲着,往前挪挪,拣出一片肥瓣,正欲往上扎套,忽觉花叶响,一怔,猛地一回头:

“哈哈,果然是你”,身后人影一闪,荫荫然,站定一人,呵呵笑,笑呵呵,一口小四黄素牙,隐隐连帮胡,中等身材,穿着白大褂。

“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井生落神,蹦转身来,一手拉住,“哥诶,你咋在这里啊。”

白海涛挤挤眉眼,“看着背影像你,我就跟来了”,手里白帽子不停扇风,“你这是干嘛呢,葬花啊。”

“去你的”,井生不好意思,扔了花瓣。“我没事,瞎转转。”拍拍手,说笑着,两个寻一处石桌坐下了。

白哥是卫生处的,管“爱国卫生”,还是科员,‘大头兵’。前年机关改革,处室37减至26个,干部849减至400人。同年大楼落成,他们处也搬进去了。老部室了,原先在“老引进”对过,平房四合院。“虎落平阳被犬欺”,耿思瀚讲过他,跟他熟,说他爸直惋惜,两家对过多年,他欣赏小白。他爸退几年了,“引进办”撤销后,去了“政策研究室”,局里高参,一帮老学究呢。

白哥市里的,大好几届,营部学校后面,另一所名校毕业的,学化学。“反正阴差阳错,最后就来到这里”,他倒不怎么多沮丧,成家立业后,更是不咋回市里了,他摸摸毛茸茸的连帮胡讲,“习惯了。咱这儿多宽敞啊,眼净。”起初分在了“永红”,刚一年,就被局里借出来,搞基地饮用水除氟,不久局里就给调过来了。“咱局就是牛,手眼通天啊,跨系统的根本不在话下”,每说起此事,他就笑笑。搞完水后,就一直待在卫生处干了“卫生”。后来“永红”黄了,专程他还去看呢,唏嘘感叹不已。他人特聪明,好钻研,手也巧,闫哥讲过,他结婚那晚儿曾自己动手攒过台‘洗衣机’,水泥池子,底下马达,挺好使的。尤其喜欢计算机,很早就买了“苹果”个人机,单位进了电脑后,有问题就找他,倍儿好使,一般准“拿活”,就像那台针式打印机。总让井生联想起孙海洋,好久不联系了。“你调信息中心得了”,一次,他开玩笑说。“跨系统呢”,他摇头笑了笑。

卫生处的,可没少去。他们“红会”每年组织献血,各单位、机关处室的都有指标,得响应配合。还有计划生育,处里女工委员负责。每每悄悄领来时,都有人嘻哈了。“谁还用那玩儿了”,伟群主任就不屑,“哼哼自有雄兵百万。古人招,多着呢。”铁马冰河,几个小子就笑,“要不说道说道介绍介绍,生男生女的随意,哈哈。”闫主任听了便走,“去你奶奶的,该给你结扎,骟了,李莲英最你合适了。”

井生笑笑,“您这干嘛呢,打狼啊”,此刻,骄阳荫影下他问。

“嗨,甭提了,这不‘创卫’么”,白哥拍拍身上。“刚不在‘人防’指挥机关总务科的打药呢”。“你还别说,处里他们这回进的小日本药面还真不错,味也小。不信你闻闻,我身上味儿大么。”

“一点没有。香香的。”井生眯眯眼。

“去你的,又拿老哥开涮”,白哥笑了。

一会儿,穿过花园,两个分手了。

“高射炮打蚊子,耽误了”,回去的路上,井生不由摇头。

进楼时,特意留意了,一楼沿墙角,撒了一圈老鼠药,花花绿绿的米花样,几只长方半个盒子蹲着,两边有洞。墙角处两边各靠横穿圆洞巧克力杏仁状诱饵其中的档案盒,绝似间小办公室,“这玩儿新颖实用啊,咋想的”,处长也赞,变废为宝,机关有的是盒子,就是老白的发明。“除四害讲卫生,争创卫生模范城”,爱卫会材料里老提。“创卫”还涉及防病站,卫生处的托斗,和处里的托斗“陵园管理处”一样,都是科级单位。

卫生防疫的,总宣传动员。“营部要回来,不定干那样呢。想必并肩一起战斗了。”他笑了笑,遂上了楼。

赤日炎炎了,蝉声聒噪。大空调吹着,凉快死了。宾馆餐厅里,客主尽欢。转悠了一上午,查卫生,食堂,托所,医院,市场,宾馆,饭店的,到哪人都躲,紧张。史玉印主任动不动就笑笑,讲当地话,乃们政府政府的。井生跟着闫主任,白哥,还有防病站的肖大夫,陪着,溜着,不时皱皱眉。

“呀,不标准。”灭鼠办的王主任,王大爷,不时耸耸肩,提提裤子,蹲下,又站起,手搭凉棚,斜着眼比看,嘴里念念有词。“呀,鼠线不直。粑粑太多。”比比划划着又走,“呀,应该是九方格儿。这样,这样。”又小跑过去,脚底一滑,一趔趄,差点摔倒。井生刚想跟着笑,闫主任一把捂住了嘴。

“我看还可以,这样就成,因地制宜”,市容办的高主任走在前面,查违建‘门前三包’市容市貌,讲普通话,年轻,大点有限,比较沉稳、客观,“当然了要像市里的那样,就更好了。”白哥笑笑,替不平,“咱不企业吗,又没执法权吗,力度不够。闫科长他们可没少下功夫。您说我们企业容易吗。”高主任笑笑,摆了摆手。跟着位的大爷也点点头,姓贾,也市容的,背着手,大热天里戴着顶鸭舌帽,比春晚里《相亲》的徐老蔫的,新多了。

中午,处长赶过来。“挺好,挺好”,玉印主任春风满面,握着手,“都挺好的。局里重视,精心组织,措施到位,要钱有钱,要人出人,都跟你们大企业这式的,这素质我可省事了,那些乡镇,社会个体,小单位的愁死乃们了。”又关怀地问,“腿咋样了,要不要再好好看看。”

“多谢领导关心。没啥大问题,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处长嘻哈着,眉眼不动。‘就是他,当年的矿长,工伤砸的’,姐姐曾感慨“想不到,风水轮流转啊。”井生笑笑,不由摸摸右臂,铜钱皱脸,好像小了,松了。

“有我们呢,全包我身上”,卫生处的一把也来了,局爱委会副主任,创卫办副主任,兼爱卫办公室主任,赶紧说。瘦瘦的,带点口音,一笑就爱拍大腿。井生主动离远点。一说话,鼻子眉毛眼睛的就一起跟着动,累不累啊。

“嗨,你可别小瞧了他。”私底下白哥讲,“以前基层卫生所的,‘文革’大学生外地分来的,落实知识分子政策那年进的处里,一点点爬上来,有老乡还是嘛的。”井生笑笑,“溜流柳绺”刘大处长有名的狠,几百年出一个,听人说起过。“你说往东,他偏向西,你说坏,他准讲好,反正总拧着个儿”,白哥无奈,“真叫人没治。不过我们有姐姐厉害,逆向思维,总反着个说,玩的溜溜转,就有当了科长的,嘛学历没有,以前就一工人。”“要我说,啪啪的‘三兵’的给”,井生挥下手,“大刺刀大狼狗的上,叫他不说人话。”“你可够狠的”,白哥哈哈。

哈哈哈,玉印主任开怀了。只喝白的,一劲儿擦汗。红黄白来敬了,一概不拒,嗞喽一口,吧嗒顺下,杯杯见底,滴水不流。越喝越起兴,也不动地儿,脸不变色,神采奕奕的,井生诧异了,高山仰止,莫非有特异功能。实在不堪了,卫生间没人,白哥拽家伙滋滋的抖“你是没见过,系统里赫赫有名。上面来了人,一般都找他陪。四郊五县里几大金刚,中午晚上的嘛都不耽误。”兮兮着他松快了,“傻小子,光见他纹丝不动了。为嘛咧着怀,你仔细观观,那脖子上身上,哗哗的,流的嘛啊。”“漏酒呢”,井生恍然。

果不其然。直至席散。临走,顺手还把身前的招待烟,揣进裤兜。气定神闲,纹丝不乱。井生只得随着,后面招招手。

抽查复验的又几轮次下来,总算顺利。天气终爽朗下来。

楼前花坛里,“死不了”长出一片,挤得去年栽的菊花,有点受气的样子。

一天,井生去局办领“创卫”荣誉证书,区级先进个人,处长是市级工作者。完事他去了机关工委。

“还是你们美啊,组织组织活动嘛的发发纪念品,大家都喜欢,完事再整整大总结,利利索索”,魏哥也在,财务科副科长,“不像我们整天噼里啪啦的,尤其月底年末年初时没完没了。”井生笑笑,“不财神爷有时有享,越忙了越好,柴米油盐酱醋茶,谁不求啊。”“去你的,还打板供起来了”,魏哥也笑了,他大几岁,机关里子弟不多,平时来往也少,不像外地的,一帮一伙的老乡们常聚。家近呗,方便,不需要使劲忙乎啥,有父母家人呢。真有急事或事了,也方便,毕竟机关,规律,刻板,不迟到早退,有事多忙活忙活外,可以灵活,像有些文件嘛的,多一天少一天的,一般并不碍事。

“唉,就是,不像我们基层,尤其一线,有的寸步不能离”,在这点上,张军体会深,他小些,又到了机关工委,机关团委副书记,以前基层一路干上来的。他小脸有黑道白的,头发有点稀,说话干脆利落,“跟你俩老哥可没法比。当初我可是一边干一边党校大专的充电,业余还写点小散文嘛的表现表现,摸爬滚打挣刺挣刺的,咱不技校出身吗,不学不干哪成啊。”井生笑了笑,有点脸红。

领奖出来。“哎,股票分红领了吗”,楼道里,魏哥提醒。

“嗨,看这糊涂的。光‘创卫’,劳动竞赛了”,井生拍拍脑袋。“你要不提,差点给忘了,上午就通知了。”

魏哥笑笑,招招手走了。

这是去年局里成立的两家股份制企业里大的一家,国家、集体、个人共同投资。起初个人股部分,像往常工作分派任务一样分摊了,不少人都不愿任购,认为强买强卖,水灾、残疾人、社会救济捐款嘛的还讲自愿呢,对新生事物压根心里也没当回事。可不成想还真红火了,又分红了,这些人就眼红了急了,有的甚至就想换回当年转让的,一张硬卡纸,双倍几倍也行。井生好脾气,无可无不可的随了大溜。

来到机关财务,田反帝、李向明哼哼哈哈,一个出纳中专,一个大学生会计,说说笑笑间领了,高高兴兴地走了。电梯口,遇到了京生,笑一笑点点头,打招呼。来往不多,又不一系统的,人家真先进,“优秀党员”榜上,一脸严肃。

摸着口袋,一路小跑回了单位。得得得得,上楼梯时,迎面四楼上那人,夹着包走下来。井生站定,侧开身,笑了笑。那人扬扬脑袋,得得得,擦身而过。

井生这回不介意。噔噔噔,跑上楼去。

3、气喘吁吁的,左拐右转,一楼南侧,营部停住了,擦把汗,稳稳心神,走进西面产科病区走廊,左右看着床号,轻轻推开一间。

“哇,哇”,前面鼓囊囊的,一团一抱,动动,摇摇,小胳膊乱晃,小手拳紧攥,眼缝两条分着,隔海相望,隐隐眉毛,一颤一颤的,皱巴巴脸,小老头一样,粉中泛青,青中见灰,条条红丝线,脑顶细茸毛,唿嗒唿嗒地,一处起伏,软软硬硬。

屋里腥香臭一股,淡淡么个怪味道。

“丑死了”,营部轻轻掀开,捂捂嘴,笑笑。都一样,小孩出生,和实习时见的一样,和侄子当初一样,侄子更小,熊猫崽子一样,小老鼠一样。

“3813.14…15克”,思瀚报数,一脸疲惫。营部愣了下,胡噜胡噜脑袋,掐掐手指。

“7.626283斤”,思瀚笑了,有些抱歉。“折合,7斤6两。”

营部点头,呵呵“比7斤老太还厉害”,手又欲下。

“儿子”,思瀚笑笑,伸手拦住。

“呱呱呱”,小东西不干了。一旁的小妈妈,翻身坐起来,慈祥撩衣。营部赶紧走出去。

硿硿哐哐,走廊里,吵也静。“我是要冲喜”,窗台前,悠悠思瀚说了句,背对望向前面。

营部呆呆的陪着。病房楼间,长椭圆绿地里,草木杂融,几树花蜷缩了,有的残瓣蚀叶的慢慢旋落。

“啥时也让我们高兴高兴,见识见识啊”,久旱逢甘、他乡遇故、金榜题名时一样妈妈灿笑了,‘特’一声,爸爸擤下鼻子。

“我说不用吧,你们偏着急。”

“这孩子,净跟我们玩深沉。啥时这样了,早点带回来啊,听见没。啥年代了,还这么封建。”

营部笑了。

“‘办’了吗,啊”,一次,单位电话里,宋坤嗞啦嗞啦的,“哎,到嘛程度了。”营部笑了笑。毕业不久,他就结婚了,找了中学时的同学。结婚也没来信儿,后来才告诉的。营部当时笑笑,有点不爽。他听出来了,直说,“估计你也挺忙的。大老远的,就…。”营部说,“没关系,毕竟好一场,谁还不知道谁。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没关系”,里面也笑了笑。营部知道,他一直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像对不住朋友,“第三者”插足,抢人饭碗,背后一刀一样。营部笑了笑,起初的确有些不高兴。慢慢后来也就通了,时间一久,也就忘却了。“嗨,怨谁呢。能怨谁”,他笑笑,摇摇头。“嗳。也许这就是梦吧,祥林嫂的门槛,命。”

这个周日,午睡醒来,他去了防病站打球。那有案子,在二楼,过道大厅。

防病站这时也搬楼了,新建的,局小车队西侧,新局长楼小区后面隔着希望路,大门冲东,院里西面、北面三层,北楼是主楼,南面的是二层,院外南面路北临路有座泵站,挨旁西侧有个花棚,拐角平房小院,显得不算孤单,尽管此时周围旷地野草的相伴了,隐隐的夯夯有声音。原先“老引进”对过时,耿思瀚就熟门熟路的。他回来后,分在了局里一家单位的电缆厂,前年合的资。这几年里,局里新鲜事不少。体制改革方面,承包、厂长经理负责制80年代中期就实行了,书记相对‘二把手’了,井生讲过,现在讲究改制合资合作股份制,比如生产上,就跟行业里几家外国集团顶端国际公司搞合作开发呢。生活上也是,像中心生活和宝岛台湾合资生产了方便面,叫个“朱师傅”,还出一种露汁饮料,他都送过,笑纳过后感觉“味道好极了”。有次吃饭时,思瀚还拿过烧鸡,讲他“老基地”生产的,现在叫什么“第二实业公司”,出一种鸡蛋号“赛富豪生命蛋”,市场上抢手,还养“王八”呢,“圆盖原型不比那鳖精差”他对比了。在座的几位,会心地全笑了。

乒乒乓乓,龙腾虎跃,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可惜条件不太敢恭维,案子高,不是标准的,脚底又大理石面滑,两边大柱子也碍事。偌大主楼空间对面实验室嘛的宽敞有的是地方,哪儿不能建个‘乒乓球室’,全民健身,奥运争光吗。头次跟来时,营部就提意见,“你们领导也忒小气不像话了。”“气氛好主要,就像‘温暖的小屋’”,薛磊满意。也思瀚介绍的,一来就喜欢上了。他俩可球迷,挨世界转,到处打,球友也多,连区里的朋友施鑫也认得。三大同志也来过,一度如胶似漆的。想不到嘻嘻哈哈平时爱穿洒鞋绸衣裤的蒋总,名牌运动服一换,立马变个人赛的,刁钻鬼怪油着呢。“他不烧釉了,开始这个”,一次提起时,海滨并伸‘四指’缺拇指一样讲“呦西有戏”。在座的井生便笑笑。他来得少,运动里,就爱看个女排,这时不行了,下滑了,依然痴心不改。

“马井生认识吗,机关的,我同学”,头次来时,营部就问。

“挺熟”,食品的肖大夫笑笑,点点头。

“热死了。”此刻,一进一楼,肖大夫办公室,营部就嚷嚷开了。落地扇,哗哗地摇着头,一点不解气,墙上明明一匹小“春兰”,“笼子耳朵”,他又骂了。薛磊笑笑,又往上指指。实在没法,这时更不会让用。

“喝茶,新买的绿茶,看咋样啊”,肖大夫让,他出汗不多,取过几只杯子,胶布上都贴了名字。思瀚近期忙,他那只静静的,孤立地在靠窗一只柜子的下格里。

“哎你说,归齐最后他咋找了个工人呢”,喝着茶营部啧啧,不凉不热的,正好。刚中场时,肖大夫提前就下楼了。

“不挺好的吗,勤快麻利,孝敬老人,长得也不错”,薛磊淡淡笑下,点上一颗烟,悠悠地吐出几只跟烟圈。

“你不知道,他爸看着年轻,就像那次去他家,还记得吧”,营部点点头。“其实呢岁数可不小,要不离休呢。本来身体一向挺好的,可一退下来后很快不久就病倒了,好像散了架一样。思涵妈倒没嘛大事,别看整天吃药调养。”他续上热水吹吹,起落上下,绿叶翻滚着。

“知道他忙结婚,生孩子为嘛呀。老话不传说,有冲喜冲喜一说吗。就像高中时咱学的《药》里,血馒头,夏瑜的故事,最后还放上了花枝。”一时间,默然了,烟缕、水汽缭绕滋滋。肖大夫低着头,两手拄膝盖,不时磨搓下,白背心蓝短裤的,胳膊腿瘦,壮。

“唉,也许精神最重要了。”薛磊笑了下,拧死了烟头。“你想想退下来了,静了,有时间了。以前一直忙,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啊,机器一样”,他长出一口气。“可毕竟也是人。到点了,退了,下了,静了,闲了,能不想过去从前吗。要他们讲那是火红的年代,沸腾的群山,创业了奋斗啊,电影里一样,青春之歌,沸腾的生活…”

又一阵沉默。“哗哗”的电扇叶片蒙蒙,‘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嗡嗡的电子合成器的声音,转身回眸,慢镜头一样,小易回过头,一脸盛装,发梢儿有些卷儿……。

营部闭上了眼。

肖大夫站起身,去拿二胡。略稳后,一低头,长弓一颤,裂帛一声,《二泉映月》。小桥流水,西风瘦马,瞎子阿炳,孑孑孓孓,月儿弯弯,悠悠雨巷。

此刻窗外,叽喳吵作,枝头麻雀蹦蹦跳跳,花池里,三叶草绒绒,小树枝丫招招,几丛无花果蓬蓬盛茂,硬撅撅的,点点垂挂。

“咚”一声,门开了,‘琴’停了,一阵风,袁站进来了。

“我回来了啊”,笑呵呵,脸白红,有点小自来卷儿,手里拎俩布袋子,一边菜,鼓囊囊,西红柿黄瓜的,芹菜枝叶细细的挺出来。一边是窝头,花卷嘛的分开了,从中又摸出几块巧克力,几只香蕉,一把大枣“补充补充能量,继续战斗啊”,说完拎着又出门去,噔噔噔,上楼的声音,几个人莞然。流星马一般,中场间歇,一切就搞定。营部笑笑挪挪椅子。肖大夫收了二胡。

一会儿,他下来,乒乒乓乓又干起来。轮到了营部受难,他破大刀横划拉,一面生胶一面熟胶的都是黑色转来转去蔡振华陈新华张燮林一样,不用跺脚,个高又手长,占满了一样,哪哪的都罩住,砍瓜切菜不久,营部败下阵来。

下台休息,薛磊磨叽上了,看了会儿,营部便走下楼去。阴凉处,抬头望望,不少空调整齐划一挂着罩子,酷夏时才开,下班即拉闸都有计量,厉行节约,机关‘八项’费用考核的等年年超额完成,攒了不少家底,群众没得实惠。站长管得严,比较霸道,家长作风,嘟嘟下大脸连卷带骂的,市里卫校的他,60年代末分来的,也确实镇得住,‘庙小妖风大’,一般机关拖斗单位人员可不含糊的,老指挥,这处那长这神那仙儿的子女、亲戚关系的可是不老少了,‘顶干’工人身份的尤其,一般人还真不好对付了。这些都是闲话听来的,就像当年的“大师哥”,营部不免又摇了摇头。

“当初你应该来防病站啊,不预防医学吗。”熟了以后,袁站有次开玩笑,“咱俩应该换换。”他是文革前北医的医疗,六年制,多一年。当年为解决户口还是嘛的到了企业,一直想去医院,一直没走成。“业务站长,缺不了啊”,他笑笑,有些无所谓的样子。肖大夫不吭声,只是摇摇头笑笑。他爱人身体不好,脾气却大,就一工人,小个不高,长的也不好,“芹菜啥的每天必备,清淡饮食,就是没治”,肖大夫讲过。讲起营养来,营部直点头,跟老大哥讲“您也学卫生的”,他就笑笑,摆摆手。

“他正牌的,跟你一样”,肖大夫极尊重。他本人是医专的,本厂委培定点的外地学校,学的防疫,阴差阳错“知道消息时,我正开着清波洼农场的‘太脱拉’呢”,他讲过。81年毕业时,他们一块分来了好几个,有的进了医院。

“你要问老袁医疗的东西,比咱总医院的可强多了。”他不无惋惜,“想当年他们那些同学哪个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就说他上铺的吧,现在是南方一家部队大医院的专家权威。为啥提他呢,除了俩人关系好,知道《渡江侦察记》吗。当然知道了,是吧。跟他没关系,哈哈,不是一个年代的。知道吗,也有关系。你不知道,原来是那个导演,就这么巧,他是小舅子。知道了吧,哈哈。”

营部就笑了,部队的啊。

平常肖大夫话可不多的,爱静听。思瀚之前经常来,讲打球事小,聊天事大。他一直看书,好琢磨,思想活跃,涉猎广泛,接受新事物快,眼界开阔有观点,懂得多。听他讲起来海湾战争啦高科技现代立体战争,什么苏联解体,中英谈判,南非曼德拉,巴赛奥运会,意大利之夏美国世界杯,北京亚运会的等等,外面的世界,头头是道。营部一直钦佩有余,肖大夫也不住点头,眼大大的,笑意晶莹,牙白白齐齐的。

“肖老师特内秀”,思瀚欣赏,“二胡外,口琴笛子电子琴嘛的全会。还会画画,你没见他玻璃板下压的一张,肖像的自画像背景长城的那张帅极了。”营部点点头,墙上又一幅字,笔走龙蛇,抒发明·杨慎的《临江仙》,连续剧一播时,没多久就写了,裱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还爱写诗,新旧体都有,新旧时都有。誊在个薄册子上,白纸裁齐,细线穿了,板板正正,黑墨水,钢笔字,笔道雄健,黑白分明,精彩纷呈。熟了以后,营部看过,翻到过去章节时,农场生活,压抑受气,情怀不落,尤其令人感慨。不由想到了,曾经远去飘洋的,盛老师……。

营部笑了笑,院里转悠着。西南转角处,自成花会,几丛月季中,有人沉了花盆,几株君子兰、郁金香挺秀,清香隐隐,枝叶影影。

有次赴会,见文娱盛况空前,他曾连打油一首,形容:

‘矮纸斜行闲作草’,乒乓谈笑曲自高。

‘躲进小楼成一统’,一窝狐狸不嫌骚。

几个抚掌大笑。

营部又想起来,当时井生还评论呢“余韵犹存,早该捡起老本行。回头跟我爸也可以切磋切磋。”

“宝贝儿,这是防疫站啊。”此时,门口一位老人,牵着一个孩子走过。“防站,是干嘛的呀”,奶声奶气。“吃药,打针”,苍老声音。“这里打针,疼不疼啊”,小男孩边走边回头,眼睛大大,脑袋大大。营部笑笑,招招手。“傻孩子,忘了打预防针了。”“我不哭的。”“宝贝儿,乖,我的好宝贝”……声音远去了。

“对,宝贝儿,乖,我的好宝贝”,营部晃晃脑袋,精神大振。“大宝,爱死你”,拍拍脸,转身他笑笑,噔噔噔,跑上楼去。

晚间兴奋乏累,做了个热梦。

几日后,赶上“双休”。这天,两个来到假山公园。

区里扩大了。原来的远路边处,早先的村落野坟场迁出后,留下一大片的空地,整理了,化工厂几高煤渣山,几多的灰渣,搬倒移来,变废为宝,堆山成了公园。专门请了市里的规划设计,高低起伏,参差错落,却也巍峨俊俏。前面的大水坑,深挖疏浚了,偌为一湖,水波浩然,成了一景。尤其傍晚时分,夕晖尚霞,晚晴人间,倒颇有些“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韵致。

而此时,正是应景,叶子黄红。

玩够了,手拉手,两个嬉笑出门。正遇见,另一边门侧,走出来施鑫夫妇。“叫阿姨”,雪君一把抱起,小女孩咯咯笑着,手舞足蹈。午饭时刻,小施开着车,去了饭馆,人不多。“再抢,我跟你急”,营部只好作罢,又想起小宋的样子。每次都人小施买单。

“哎,知道吗,大海回去了”,他坐得近。席间,‘女同志们’出去了,他便冒了烟。营部点点头,“走时原说要聚聚的,不成想,说走就走了。‘小芳’也弃了。唉,归心似箭啊,叶落归根,说到底也不是这儿的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早晚的事”,不免同病相怜,有些‘同呼吸,共命运’之慨。

不顺心的不少,又提起评职称,太窝囊太笨了。“看你说的,嘛大不了的,早晚的事”,小施安慰。“其实大同小异,哪都一样。就说你们院吧,市里的一拨儿,区里的一拨儿,其他的一波儿又一波儿。其实还算简单了,要上到了区里,顶多‘黄花鱼’黄花菜,人河面多宽风浪才大呢,‘咸带鱼’‘梭子’‘卢板儿’黑鱼‘胖头’的嘛没有,就是鲨鱼鲸鱼的也不新鲜,小圈套大圈,个个漩涡。‘《钓鱼》’吗,二儿他妈妈,快来大木盆啊,好家伙我可赶上这波儿了,你哪的啊,嘛,企业的,一边去,爱你妈上哪上哪。姥姥啊,您了就别跟着掺和了。”

营部连笑。“说起来可惜,当初建区时,你们那为嘛不牵头,不出头,失去多好发展的机会啦。他们那帮村里乡里的啧啧,陈奂生上城,咱们的牛百岁。我们不也好沾点光吗,省着这样受气了。”

营部也摇头直叹气,顿顿桌子。回头又喊,“哎服务员,再上俩啤酒,凉的诶”。

“嚯嚯,行啊小子,见出息了”,小施乐了,叮当碰杯。“我看我们小窦老师可老听你的了。”

“去你的”,营部喝干,回头又看看,人还没回来。

“说点有意思的吧。”小施又倒上酒,“哎,你那老同学又有新动态了,知道吗,最近迷上了气功,智能,还拜了个师傅呢。”

“是吗”营部摇头,“那玩儿有嘛意思,又不老头老婆儿。”

“嗨嗨,你还别小瞧了。人可不像你想的,有一大帮呢,大学教授科学家的咋样了,不照样也有五迷三道走火入魔的。电视里没见过。光看电影了吧。”营部笑笑,确实领导爱看。《秋菊打官司》《霸王别姬》嘛的,特别喜欢程蝶衣。

“我跟你说盛况空前呢,不少协会呢。什么‘天人合一’‘自然中心’‘万法归一’的数不清,我们单位就豁惑迷倒了一帮呢,反正都讲包治百病强身健体。还有嘛特异功能玩儿空手移物隔柱推人耳朵认字嘛的神奇,最招笑的,一帮人顶着锅盖,楞提接收宇宙气场…。”

“噗”一声,营部喷了,赶快擦掉。

小施身体烟灰直抖,又讲,“就像刚才那公园,上半年还有位大仙躺在水边,柱子上练功呢,练着练着,一翻身了,哈哈,浪里白条……”,一起两个大笑。

“咯咯咯”,“咚咚咚”的,小女孩抱着个洋娃娃布偶跑过来,俩毛辫甩来甩去的。

营部忙顺手,把杯子藏起来。

“你脸怎么这么红啊”,雪君立住,吸吸俏鼻子,盯了看,又四面瞅瞅。营部光笑,直往后躲。

“天王盖地虎。防冷涂的蜡,么哈么哈”,小施严肃。雪君牵着女孩手,左看右看,一脸眉头。

哈哈,三人一起大笑。

“以后少跟我里格隆,听见没”,目送车远,噔噔噔雪君紧走,甩手甩发。“欺负我们小,不懂是吧。”

“我哪敢呀”,颠颠营部紧跟了,赖笑着,“幸福还想不够呢。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量你也不敢”,雪君停步又笑了,明眸皓齿,奔儿头高亮,短发乌云,边角卷俏。

便道边,粗树下,近处没人。“喯喯”的,营部抱住脑门,头、发几口,意犹未尽,满满缱绻,生怕做梦,跑了。

幸福时光,展眼到了这年“十一”。假日后,某上午,两个又来到水上公园。一侧向阳院车站前,人来人往。斜对面,钟楼静伫,不动一样。

公园里,游客不多,俩人玩着痛快。雪君爱玩旋转,浪卷珍珠,双人飞天,简易过山车,嘻哈乱叫,满脸欢动,短发飘扬,衣裙曼飞。运动衫插花系在小腰间,上身白短袖,下身儿散小花红短裙,白尼龙丝袜,透着两腿长长的。小飞机也要坐,营部方拦住,“这是小孩的。”她方罢,闪闪眼,笑了笑。

水面宽阔,深,绿中泛蓝,青儿,两处亭桥,逦迤南北相距,一弯一直,飞虹凌波,又踏一踏跳一跳的,有五步水中浮石,莲朵一样。西侧的假山,嶙峋错峨,绿林茂被,登上小亭,飞檐高挑,瑶瑶相对了,东面岸上,一环曲廊,鲜艳五彩,画栋雕梁。

水波漾漾着,小舟轻轻,双桨悠悠,惠风徐来。划累了,营部微微歇息,任双桨浮漂,小船悠然。四处巡望,水蓝水青,似曾相识,曾几何第一次划船,也在水上。那是青葱岁月,青涩年华,那年,刚入校不久,班里活动,水上泛舟,咯咯盈笑,营部怯怯,梁芳大眼明亮,抓鬏飞扬,船头对面,曲婉莹浅笑微微,长发卷卷。其时的营部,低头红脸,一样的秋波,阳光跳荡……。

“又想嘛呢你”,雪君轻斥,笑颜如花,齿白唇淡,“没见小船弯哪儿,飘哪去了。”侧身弯腰,一把抢过备的小浆,歘歘划紧,溅玉飞珠,脸发沾了,楚楚生动。不经意纽扣间,浅粉色、带点胸罩边影,若隐若现。营部不由的,笑了下。

弃船登岸了,两个拉着手,边走边说。经过大门口时,买了糖葫芦,“大大”泡泡糖,‘扑扑’的营部糊了鼻子,“瞧你笨的,恶心样”,雪君直点脑袋。

笑闹着一路,又遛去商场,汇入人流。

中午时分,带了吃食,两个来到了大堤。四面旷达,寂廖无人,唯苇草昭然,水波浩淼,鸥鸟上下,隐隐堤外马路,嗡嗡车喧。

“要不讲有缘呢。”头次以为新鲜,营部带了来,他的大堤。雪君就笑了,“以前我家旁边远处也有个水库,大堤。孩子们都爱去那玩。小时我跟着去过。书上讲也叫湿地的。”营部不由抱住搂紧了,又找到了知音一般。以后,去过几次,带着小毯子,走的再远些,过提闸,寻青草更青处,岸边有棵老曲柳小树样粗,旁边苔锈一块黑石头,汩汩波舔。苇荻围墙,天地作屋,鸥鸟为伴,绒绒二人世界。

又来到了老地方。这天多些风,苇荻摇摇摆摆着,须草萱萱褥褥,阳光熏熏燥燥的。坻泥渴饮,水沫汩汩,哗哗啪啪,荡荡拍岸。长长隐隐,两条水蛇,划着水线,悠悠滑来,探下头,倏尔水波一闪,没了影踪。一只“大老褐”,战斗机一样,俯冲过去,“嗞啦嗞啦”,两只扭缠在一起,剧烈翻滚,须臾,“舒舒悠悠”,坐车一样,小“飞机”盘旋而去。

水汽儿有些腥,小树前面黑石头露着头,时隐时现了,“屋里”有些热,夹杂萱燥一股芦草野豆角浓浓的味道之间,隐隐绰绰一丝丝淡淡的气息。营部忽觉口渴难耐,周身奇痒无比,呼呼难抑,蠢蠢欲动了,血灌滚滚,巨蟒翻身,虎跃龙扑一般。一声惊呼,瞳仁慌闪,簌簌抖抖,羔羊颤颤,几多挣扎,几声娇斥,慢慢没了力气,声息……,霎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汩汩滔滔,巨浪翻滚,山崩海啸……。

天地一时昏暗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嘤嘤咛咛,隐隐啜泣声。“你这是干什么”,撕心裂肺,岔了音。“干什么干什么,你坏,你坏”,抖抖簌簌隐隐颤颤。“我要完整过程,你…”粉拳如雨,软弱无力,声音哑暗,梨花峥嵘,身子软软,慢慢斜下去。

营部跪着,跪着,紧紧抱住了,头紧紧抵在胸口。浑身栗抖着,飞汗如雨,“都是我错,我错。我不是人,不是人。你打,你骂。你打啊,打啊”,“我自己打,自己打。”‘啪啪’的,打起自己来,没头没脸。又以头抢地,咚咚地,泪流满面,浑身泥水,头发蓬乱,脏泥乱草,小丑一样。

“起来吧。”一会,‘噗嗤’一声,雪君无力地笑了,梨花惨淡,芙蓉憔悴。慢慢去扶,软软绵绵。营部慢慢站起来,一把又紧紧搂住,浑身颤抖,声音低沉:

“雪君,请你相信。天地作证,永不分离。”

乱草丛中,紧紧两个拥抱在一起。

离地三尺,蓝天白云,阳光俊朗。

大堤高高。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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