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北市市郊的一家普通医院里
郑奇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脸前高高地吊着输液瓶。
医生正在给邻床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包扎伤口,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比他年龄略大的个子宽大的人,那个人的眼圈又红又肿,医生也是刚刚给他上过药。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以后要注意点啊。”医生说。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满头银丝。红扑扑的容颜掩盖不住他已过不惑之年的现实,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但慈祥而温和的情态,不能不使人对他由衷起敬。
“医生,包扎好了没有啊,能不能快点啊!”在一旁站着的那个“熊猫眼”焦躁地大声催促道,看上去是一个蛮横而性格暴躁的人。
那个被包扎的年轻人疼得咧了几下嘴:“医生,我觉得疼,是不是缠的太紧了?”
“今天晚上必须稍紧点,这样对止血有好处,明天来换药的时候可以适当放松点,我已经给你敷上了止疼药,等一会就会减轻疼痛的,今晚你要住下来,护士马上为你输上消炎液体。”医生一边收拾用过的医疗器械一边安排道。
“医生,我能不能不用住院啊?”那个年轻人恳求说。
“你这样重的刀伤,今晚出去,如果使伤口发炎,会引起感染化脓甚至溃烂的,如出现那种情况的话,就必须动手术截肢了,我劝你还是最好住院观察治疗,稳定伤情。”那个医生很负责任地向年轻人真情建议道。
“可我还有事……”年轻人似乎很为难,且犹豫而有所顾虑地说,还不时用眼瞟着和他同来的那个人。
“有什么大不了的,咱走!”那个“熊猫眼”气汹汹地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同时,一边扯着那个年轻人,一边伸手去拿另一张床上年轻人进来时穿着的染满血渍的衣服。
“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样呢?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今天伤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能不顾别人的死活呢?”那个老医生看上去也有点着急。
“他是死是活用你管吗?你这不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吗?”那个人扯起脖筋大嚷道。
“你怎么能这样子说话呢?这里是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我是医生,我不能看着我的患者去送死。”老医生也很负责而且固执。
“医生,要不——还是让我们走吧,我们今晚有事。”那个年轻人显得很无奈,畏畏怯怯的低声说道,并不时地用眼瞟着那个蛮狠的人。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护士端着一盘医疗用品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要走呀,很危险的,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的。”她不解地对那个年轻人说。
“今晚不走也一样会有生命危险!你们让开,让我们走!”那个“熊猫眼”露出一副凶象,并一把从护士端着盘子里的一把手术刀抓在手里,随即用刀尖逼着老医生的脸,恶狠狠地瞪着一双放射着凶光的狼眼,让人感到胆寒。
郑奇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突然看到刚刚进来那个女护士趁“熊猫眼”不备,机灵而飞快地给他递了一个使他不知所措的眼色,她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不解地看她,想让她示意明白点,但是,那个“熊猫眼”更加显得愤怒了,他开始咆哮了:“你们想找死啊,给我滚开,滚开!”
女护士被他一脚踹倒在床边,床角顶到了她的腰部。
郑奇猛然意识到,她这是给他传来的求救信号啊,对,报警,马上报警!他灵机一动,把头缩回身上盖着的被子里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拨通了110。
那个老医生一看女护士被踢得受了伤,下意识地想去扶起她来,但他看到那个“熊猫眼”要强行架着那个年轻人出去,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大吼一声:“给我站住!”
“老家伙,想死吗?我今天成全你。”说着,“熊猫眼”就用手术刀向老医生胸部刺来,老医生往旁边一闪,只听见:“哎呀”一声,“熊猫眼”没有刺中老医生,却由于用力过大把那个年轻人狠扯了一下,那个年轻人大叫一声疼痛的弯腰跪倒地上,豆大的汗珠从紧锁的额头上沁了出来,他痛苦而吃力地喊了一声:“别伤了医生,他是好人……”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昏了过去。
老医生一改常态地用善意的目光瞅着“熊猫眼”说:“年轻人,别冲动,别冲动啊,你想走我也不拦你,可是,你总应该先把咱们刚才上药、包扎的费用结算一下再走吧?”
“要钱吗,刚才为什么不早说,这些,够不够?”他说话之间,从衣兜里抓出一叠钞票,摔到地上,又要拽起已经昏迷不醒的年轻人往外拖。
“给我站住!”郑奇的这一声巨吼,使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镇,郑奇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得那样大的勇气,这一声吼也使凶残的歹徒感到始料不及的惊异,这个一直侧卧着蜷缩着少气无力而骨瘦如柴的病汉突然挺身而出。
他的举动更是让那个老医生感到突然,老医生一改刚才的怯惧,用很坚强的口气对“熊猫眼”义正词严地说道:“今天晚上你可以走,但这个人必须留下来,他现在急需救治!”
“找死是吧,都给我滚开!”说着,就又要强行拖着那个年轻人往外走。
“给我住手!”老医生一下扯住了“熊猫眼”拿手术刀的右手,那个女护士也不顾疼痛地扑上来抓住“熊猫眼”扯着的年轻人的那只胳膊往回拉。
“熊猫眼”一看这阵势,想轻易地带走人是不可能了,弄不好待会儿惊动了医院保安,自己也怕不能脱身,情急之下,左手撂开,使出平生力气,朝着老医生的小肚子就是一个勾拳,老医生大叫了一声,趔趄着弯下了腰,但抓着“熊猫眼”拿手术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郑奇见状,没有多想地扑了上去,他想去把“熊猫眼”手里的手术刀夺下来,但人高马大的“熊猫眼”,身手异常敏捷,还未等郑奇抓住他的手腕,他就飞快地用左手从右手里接过手术刀,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老医生弓着的后背刺去。
老医生又惨叫了一声,洁白的白大褂顿时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他眩晕地半卧在地下,接着“熊猫眼”把凶狠的目光投向了郑奇,郑奇机警地盯着那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他躲过了“熊猫眼”用力挥过来的手术刀,急中生智地一把抓起自己刚才输液的瓶子,用尽全部力气向“熊猫眼”的头部不假思索地扎了下去,“熊猫眼”嘶叫了一声,两条结实的腿颤动了一下,随即整个身体厚重地摔在了地上。
郑奇手里只握着留下的瓶颈,呆楞楞地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个护士挣扎着亦步亦趋地拉开门扑了出去:“来人啊,救人啊,来人啊!”
几个保安和几个值班医生一起跑了过来:“小芳,没事吧,怎么啦?”
“快,快,王医生,里面——”那个小芳护士用手指着急诊室,断断续续的声音虚弱地喊道。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一群警察飞快地冲了进来,他们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在急诊室门口的小芳护士,紧接着就看到医生护士们正往外抬着那个王医生,里面的几个保安正在制服一个满脸血污,辨不清眉眼的大汉,那个人喘着粗气,不服气地挺着脖子骂骂咧咧的,非常蛮横。
一个大约三十几岁模样精悍的警察高声道:“大家先别动,保护现场!”说完,又对着那个血脸模糊的大汉说:“叫什么叫,把他拷了,现场拍照,押上车去!”两个高个子警察当即给大汉带上了手铐。
那个大汉一见是警察,没有了和保安挣扎的狂傲,他无奈地耷拉下了那一双熊猫眼皮,无力地拖动着那一双疲惫而沉重的粗腿,蓬乱的头发埋住了他那宽阔的额头和双耳,就像一个撕斗无力的困兽。
医生们忙碌地将王医生和小芳护士抬进了急救室,那个年轻人现在已苏醒了过来,看到这么多警察,意会到发生了异常事情,就不加思索地拉住一个正在扶他的保安问道:“鳖哥哪里去了?”
“什么鳖哥?谁?”那个保安不解地问道。
旁边的警察机警地也扭回头看着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方才意识到说走了嘴,于是改口说:“不,不是,是我家八哥,他还没有来吗?”
“你说的是刚才押出去的那个人吧。”那个下达命令的警官冷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对他说,接着又问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不,不,不,我不认识他,我是来就医的,我们不认识。”那个年轻人竭力地自我辩解着,一边不停地摇头摆手。手臂缠着的纱布又寖出道道血渍。
“4号,把他送到医生那里,重新包扎一下,包扎期间,你严格看守,不许他私自走动!”
那个警官吩咐另一名警察说。
“是,明白!”这名警察个子不高,但身板很健壮,他声音洪亮地应道。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在病床边上半坐着的,心有余悸的郑奇。
“你叫什么?是来看病的?还是……”,那个警官瞪着一双锋利的目光盯着他问。
“我叫郑奇,是来看病的,刚刚输过液体——”郑奇用稍带颤抖的手,指着床上用过的输液用具说。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是你先来,还是他们先来的?他们也是来看病?”那个警官连珠炮似地向他询问道。
“是我先来的,我是八点二十四分来的,当时,我还有意看了一下微频卡。”郑其心有余悸地回答说,“他们是两个人一起进来的,那个大个子的双眼眶部位受了伤,医生给他涂了点药水,他的肩膀好象也受了伤,听医生对他说,不用在意,过两天就会自愈的。那个年轻人伤得很重,血流了好多,医生也给他上了药,但听医生说,他今天应该住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可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就是不听,非要拉着那个年轻人走不可,医生要阻拦,就发生了冲突,我,我——”郑奇有点紧张。
“别紧张,慢慢说。”那个警官用和缓的口气安慰说。
“后来。”郑奇长出了一口气,停了一下继续说:“我还正输着液体,那个蛮横无理的家伙非要扯着那个伤重的年轻人走,医生就出于救人的天性去阻拦,后来,那个女护士进来了,她的盘子里正好有一把手术刀,被那个流氓抢了过去,他凶残地踢倒了女护士,又刺伤了医生的后背。然后,看到我来帮助医生,他回过头来就用手术刀刺我,结果没有刺到,被我用液体瓶把他砸晕了过去,幸好没有砸出人命,要不然可就麻烦了——警官,我可以走了吗?”郑奇觉得肚子在咕咕地叫,十点多了还没有吃晚饭呢,胃口可能是由于输了点药,舒服了许多。
他经过在江北宇宙天文观测所里的高度紧张、压抑、焦虑,病痛的折磨,医院这惊心动魄生死较量的折腾,肚子空荡荡的吊心,警察这顿审犯人似得审问,已使他精疲力尽,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填饱肚子,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管他什么地球碰不碰、人类灭不灭!
“你必须先回答完我的问题”,那个警官语气坚决地说。
“该说的我已经全部说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呢?”郑奇无可奈何地望着那个警官说。
“你哪里不舒服?”警官问道。
“胃部疼”,郑奇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这个和你们有关系吗?”
“我问的问题你必须从实回答,否则,后果如何你明白!”那个警官的声音不高但很威严。
“好吧,问吧。”郑奇的表情显得很不耐烦,“快点,好吗?我今天晚上还没有吃饭呢,胃口又不舒服,而且,还要回单位去加班。”他尽量摆出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来这里治疗有人知道吗?”警官又问。
“我的同事都知道。”郑奇回答说。
“同事?”警官敏感地问道:“晚上,同事下班在家,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我们的工作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不分白天晚上的,刚才我不是和您说了吗?今天我值班。”郑奇不耐烦地答到。
“二十四小时?什么工作这么辛苦啊?”警官有点不相信,半嘲讽地问道。
“对不起,我们的工作是保密的,不能告你!”郑奇开始对这位烦嗦的警官感到反感。
“对不起,您必须说,我会为你保密的。”这个警官也好象和他较上了劲,口气不容商量。
“江北宇宙天文观测所,知道吗?”郑奇看着别处回答说。
那个警官一边记录一边摇头:“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时间进来的?你听到他们之间谈论过什么没有?或者互相之间的称呼?那个大个子为什么不让廋个子住院治疗?那个女护士这个时候端盘子进来做什么?用手术刀干什么?是谁报的警?”警官的一连串问题使他一时不知先回答哪个好。
“是我报的警,我当时正在输着液体,他们开始发生冲突,气氛很紧张,是女护士递眼色,我才报的警。至于那个女护士在那个时候端盘进来,可能是要准备给那个廋个子年轻人用药输液吧,至于她盘里的手术刀——做什么——只有她和医生才知道,你还是向他们了解好了。”郑奇显得很虚弱,面色也很苍白。
“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们进来后说了些什么?”那个警官依然喋喋不休地询问着。
“不知道,反正在我进来后不久,也就是十几分钟吧,我就见医生给他们上药、包扎,那个大汉很凶,大家都没有多说话。”
“他们没有说是怎么受伤的吗?”
“没有,我只听到医生说了一句,那个年轻人的伤是刀伤。”回答到这里,郑奇觉得头晕了一下,短短的几秒钟,这个细节也没能逃过警官机敏的目光。
“你确实累了,该休息一下了,不过,你现在还不能回去。”警官说到这里,看了看郑奇不解而带有怨气的目光,朝他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察说:“五号,你现在就送这位证人回警局招待室!”
“是,明白!”那个年轻警察应声道。
“什么?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去?”郑奇一听说不让回去,心里万分着急,所里面刚刚发现了不明身份的小彗星,现在又不知事情发展如何,如果曾教授确定的那个结果不会再改变的话,人活着的时间也就只有三天了,自己却被不明不白地被带进警安局,这算什么事!于是,直了直身问道。
“在这个案情没有搞清楚之前,我们怎能随便就放你回去?老实点,走吧!”那个年轻警察不容商量地说。
“我们单位有重要事情,我必须赶回去。”郑奇心急火燎地大声喊道,希望以此引起他们的重视,以求得到释放。
“说什么都没用,你现在到警局把今晚的事都对证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年轻警员不耐烦地说,“快走!”
“等等。”郑其推开那个警察,随即掏出微频卡说,“既然你们这样,怎说也得让我给单位打去个电话吧。”
“好吧,你可以告一下单位和家里人。问题查清楚就会尽快放你回去的,打个电话吧。”那个警官思索了一下,爽快地答应道。
但是,看起来郑奇今晚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谁知道微频卡在关键的时刻没有了反应,他用力按了按,微频卡没有了光电。
“怎么?是不是没光电了?不行,你把你单位的电话号码告我一下,用我的微频打过去。”警官关心地看了看他说。
郑奇想了一想,迟疑了一下说:“不用了,今天已经不早了,明天早一点回去再说吧。”
“哦,也好,如果事情不大,会尽早让你回去的”警官说着,又转过脸去对那位警察说:“还有,你回去后,让事务处安排个病号饭,他有胃病,让证人饭后好好休息一下”警官接着安排说,这些,郑奇都听的真真切切,仿佛自己对这些警察的悲催的看法一刹那间翻了个个。
“等等”,正当郑奇无奈而身不由己地准备随着那个年轻警察走向警车的时候,那个警官突然又对那个年轻警察补充说:“明天带他到警察医院去看看他那胃病!”
“是,明白!”那个年轻警察机械地回答道。
“由于有需要的地方还得你配合,暂且还得委屈你一下,你把你单位和你家里及你个人的联系电话号码留给他们,需要时,他们会打电话的。”那个警官又扭过头来对郑奇说。
“谢谢”,郑奇既感激又无奈:“今天已经很晚了,就不用打了。”
“好吧,你先跟着我们这位同事回警局,再说。”警官说罢,又开始忙碌起来。
正是:
屋漏偏遇连阴天,
意念陨星身受限。
事出有因不由己,
只等夜尽至明天。